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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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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內官這句話, 終於讓賀小侯爺這些時日,一直高高懸著的心放下了。

這一晚,賀顧睡了個格外酣甜的囫圇覺, 又做了個差點沒讓他笑醒、可謂是重生後最香的美夢。

夢中, 他已與長公主殿下成婚, 汴京城的三月, 下著綿綿細雨,長公主殿下仍然是一身明豔紅衣, 只是夢裡的公主,已為人婦打扮,還挺了個大肚子。

看樣子是懷上了——

那必然是他的。

賀小侯爺在夢中為妻子撐著油紙傘,二人站在京郊長鹿山山腳, 那座最靈驗、香火也最旺盛的送子娘娘廟前。

往來行人紛紛, 見了這小夫妻倆,都忍不住撐著傘駐足回顧,想要多看一眼,這對如畫一般的壁人。

賀顧溫聲說:“其實,倒也不必來這送子娘娘廟, 無論你肚子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以後都定然疼他一輩子的。”

頓了頓,又赧然道:“自然, 在我心中……還是你最重要。”

長公主也有些羞澀的說:“話雖如此,我總希望,咱們的第一個孩兒,是個男孩,如此……以後你家的爵位, 便有他來承襲,而且,日後咱們若還能得女兒,妹妹便有哥哥疼愛,豈不是很好?”

長公主說完,抬眸看他,嫣然一笑。

夢裡的長公主,仍然帶著那薄薄的白色面紗,賀顧也未曾去深想,為何成婚了,她卻還帶著面紗,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長公主笑起來時,那雙微微勾起的桃花眼上——

初見時的長公主高高在上,馬背上她身著獵裝,英姿颯颯,一雙剪水秋瞳寒氣逼人,凜冽不可直視。

可這個夢中,婚後已為人婦的長公主,這雙眼睛卻又如漾漾春水,瀲灩含波、簡直像是會說話一般,無聲更勝有聲,叫賀小侯爺不由得看的痴了。

他忍不住去拉長公主的手,道:“自然,你說的都對,我聽你的。”

誰想,卻只拉了個空。

夢境潰散,賀顧悚然一驚,肩膀抖了抖,忽的睜開眼睛,暗色床帳這才映入了他還稍微有些模糊的視野裡——

賀小侯爺稍微呆了呆,慢慢回過了神。

他側頭看了看,只見床帳外的窗欞,透進乳白色月光,夜色靜謐美好。

賀顧有些惆悵。

……竟然只是個夢麼?

還好白日裡王內官的話,已給他吃下了定心丸,他也沒太介懷,只躺回了床榻上,再次沉沉睡去。

上輩子沉浮半生,賀顧一直在為了太子的皇位奔波勞碌,一把年紀卻還是個單身漢。

新皇登基後,雖也有意為他賜婚,卻都被他推拒了。

嫁娶之事,賀顧還是從重生後,為妹妹賀容備置嫁妝,才稍微瞭解到了一點,卻還是知之甚少,至於皇室婚儀,公主出嫁是什麼流程,他更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是故,皇帝給了賀家那麼誇張的賞賜,賀顧也沒因此想太多,只自戀、且理所應當的以為,這是他才學不俗,相貌堂堂,承河平亂又立了個小功,所以才會討了天子喜歡,得了這些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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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陛下的口諭裡,不也是這麼說的——

“卿承河平亂擒賊有功”,可見這些賞賜,和選駙馬的事,應該沒啥關係,只是因為陛下看他順眼而已。

但等到第二日,他見了從言家跑來的表弟言定野,賀顧才得知,他實在是太孤陋寡聞了。

長陽侯府,坐落於汴京城西大街,俗話說南富西貴,這一片幾乎匯聚了整個大越朝,將近一半的勳貴官宦人家。

昨日王內官來送賞,那般大得讓人瞠目的陣仗,自然是叫整條街都矚目於長陽侯府了。

言定野同情的看著他,道:“表哥,如今整個京城都已知道,你將來肯定是板上釘釘的駙馬了!”

言少爺雖然同情他表哥要做駙馬,但他比較與眾不同,他同情的,並不是以後,賀顧仕途無望,而是同情賀小侯爺那幾乎已經可以預見的、慘淡的婚後生活。

長公主殿下厭男的名聲,就連言定野,都有所耳聞,他尋思自家表哥,若是真娶了公主,便是聖上仁慈,允許侯府為著綿延子嗣,給他納一個妾,但在言大少爺看來,那也已經很慘了!

至於逛窯子、喝花酒,那簡直想也別想,若被人瞧見,在陛下面前彈劾一二,賀家全家搞不好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雖然他表哥也從來不逛窯子就是了。

總之,言大少爺覺得,誰要是真娶了長公主,那不僅是給自己後半輩子,請回去一尊活菩薩,幹什麼都不痛快不說,還得守一輩子活寡。

再多的榮華富貴又有啥用啊?

太慘了太慘了。

這種倒黴事,怎麼就落到了他表哥,這個汴京城無數官家小姐的夢中情郎身上了呢。

暴殄天物啊!

據言定野說,本來那邊言家二老還在琢磨著,要不先偷偷給賀顧尋個門第低一些的好姑娘,為他定下一門親事。

這樣回頭若真是選上了,便跟陛下說,以前他們為賀顧定下過娃娃親,只是賀顧自己不知道,雖然外祖一家為孫兒訂婚不太合規矩,但是想來言老將軍,也是兩朝老臣,又有先帝勤王之功在身,聖上是位仁君,應當不會苛責。

可誰知,那邊言家二老還在物色,這邊王公公,卻腿腳麻利,已經帶著浩浩湯湯的賞賜隊伍到了賀家。

這一晚,陛下要選賀小侯爺為駙馬之事,在汴京城,簡直是不脛而走;這一晚,又不知得多少顆芳心碎了一地,拼也拼不回去。

但當事人賀小侯爺,卻很後知後覺。

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昨日陛下賞賜,其實已經相當於,是在變相的對整個汴京城的勳貴官宦們表明——

賀顧,已是天子親自為女兒定下的駙馬人選了。

以後要招婿、要嫁女的躲遠些,可別不要命的打起皇帝女婿的主意來。

言家二老便也只得偃旗息鼓了。

至於賀顧與長公主的婚事,那自然是萬事俱備,只欠公主府。

天子嫁女,帝姬出閣,自然和尋常人家天壤之別。

尋常女子是嫁進婆家,但公主出嫁離宮,卻都有自己的公主府,而長公主殿下,又是帝后獨女,素來備受天子愛重。

操辦婚儀的內務司,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點不敢含糊。

果不其然,沒幾日後,汴京城西大街上,那座空置許久、據傳是前朝某位王爺所居的宅邸,便開始有工匠頻繁進出修繕。

這座宅邸在西大街最好的位置上,佔地更是整個城西最大最廣的,前朝若不是那位王爺犯錯觸怒先帝,倒也不會閒置下來,早年大家還猜,這宅邸若是日後三皇子回京,搞不好要給他作王府。

如今忽然開始修繕,也沒聽聞三殿下要回京的訊息,宮中也無即將出宮別居的皇子。

再結合最近所發生之事,眾人都心知肚明,這大概便是聖上和娘娘,給即將出嫁的長公主殿下,選定的公主府了。

陛下的確愛重長公主,別的不說,這麼大的宅子,便是賜予親王為府,那也是頂頂夠了,又和長陽侯府同處一街,更顯貼心。

至於宮中這些時日,給賀家的賞賜,眾人更是看的一清二楚。

那般陣仗,看宮裡的意思,竟然還只是在成婚前,給駙馬家的一點小甜頭罷了,等日後大婚時,真不知,該是如何的十里紅妝、聲勢浩大啊。

便是那些自恃清貴、從來不願意沾上外戚名頭的清流,眼下見了宮中把那小山一樣的賞賜,三天兩頭、流水樣的往賀家送,都忍不住要在心裡酸唧唧的刺兒一句——

不過是胸無大志、貪圖富貴的媚上求寵之輩罷了。

便是真做了駙馬,日後不也得看公主臉色過日子,整日搖尾乞憐的吃軟飯麼?

哪裡比得上靠自己才學博個功名、或是武職、日後憑本事建功立業,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哼,他們根本不羨慕!

不過人間總是很真實的,有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自然也有要上趕著,要來和未來陛下兒女親家攀關係的。

長陽侯府賀家,往日裡在汴京,也只能算是個不高不低的勳貴門第,如今也因著要和天家結親,門庭若市起來了。

賀老侯爺幾天前,還以為他可能會因為萬姝兒的事,傷感個幾天。

萬萬沒想到,這些日子,各種平常只有一面之緣的同僚、沒說過幾句話的鄰居、八竿子打不著隔了一座山遠的親戚,全都一窩蜂湧過來了。

賀老侯爺每日,光是接待這些一波又一波的訪客,都累的疲於奔命,至於回京前,他想象中,本該平和愜意的養老生活,更是影兒都沒看見。

至於為了萬氏傷感……

那還真沒這個空。

這個暮春四月,對於住在汴京城西大街的人家而言,實在不算平靜。

街頭這邊公主府緊鑼密鼓的修葺,街尾那邊長陽侯府,又天天拜客往來如織,門庭若市。

還挺熱鬧。

鄰居們心情複雜。

然而某日,賀老侯爺終於累了,在天黑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後,賀南豐扶著痠痛的老腰,“哐哐哐”的錘門,吹胡子瞪眼的怒道:“閉門!閉門!自今日起,一個也不見了!本侯一個也不見了!”

與此同時,賀小侯爺卻被皇帝傳詔入宮了。

之前還態度不明的皇帝,彷彿忽然變了張面孔,溫聲細語好一陣關懷,又賜給他一塊腰牌,說是恩准他平日,可以憑此牌入宮,進入宮中皇子和宗室子們,唸書的宗學堂進學。

賀小侯爺十分摸不著頭腦,他實在不明白,自己一個以後註定要做米蟲的駙馬,讀那麼多書有啥用?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事兒,倒也不是皇帝真的閒得無聊,沒事找事。

實在是皇帝,也著實扛不住皇后的一再央求。

陳皇後求這事兒,原因其實很簡單。

那日皇后醒來,只以為自己是因著日頭太大,中暑才暈了過去,沒想太多。

倒是醒來後,長公主告訴她,她終於想通,願意成婚了,這可叫皇后大為欣慰,暗想女兒總算是開竅了。

也是,選駙馬那日,她畢竟也親眼看見,賀小侯爺是何等相貌堂堂,文武俱佳的好兒郎了。

若是為此心動,也再正常不過。

陳皇後十分欣慰,心道看來之前她不願成婚,也不是女兒真的就如她所說那般討厭男子,只不過,是還沒有遇見中意之人罷了。

好在姻緣天定,總算讓女兒和賀世子看對了眼,眼下亦是佳期將近。

一向不善管理庶務的陳皇後,竟為此開始天天守著內廷、內務二司,事無巨細的盯著他們操辦長公主婚儀的大事小情。

二司的管事太監們,叫她給盯得心裡七上八下、苦不堪言,整日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小心,哪裡做的不和娘娘心意,吃了掛落去。

皇后也的確認真,上到公主府選址、如何修繕,下到長公主嫁衣紋樣、用蘇繡還是蜀繡,趕製嫁衣的繡娘又選了誰……

每一個針頭線腦,她都要一一親自過問,絕不肯含糊。

皇帝賞賜賀家時,陳皇後更是一再,從她的私房錢裡,給未來女婿添賞,最後搞得連長公主都看不下去了,不得不來芷陽宮勸她。

“母後,這些天宮中對賀家,已是賞賜有加,若再加賞,恩寵太過,恐怕會叫父皇在前朝受言官納諫,說他過於寵愛外戚。”

陳皇後皺眉道:“怎麼又是這些勞什子的言官?”

“當初便是他們整日唧唧歪歪,說本宮的珩兒不祥,會妨了元兒,豈不知珩兒與元兒小時候還常一起玩,兩兄弟感情好得很,哪裡就會妨著元兒了?也用的著這些老妖怪多嘴!”

“最後害得陛下也沒辦法,可憐珩兒才七八歲,就獨個兒被趕去了金陵。”皇后忿忿道,“本宮最討厭的,便是御史臺這些整日吃飽了飯,沒事幹,只知道抬槓的言官。”

長公主:“……”

“……三弟身子不好,若是留在汴京,入了冬,他也受不得寒,也不能全怪言官和司天監。”

陳皇後悻悻道:“本宮省得……若不是為著這個,休說是什麼御史言官唧唧歪歪,便是玉皇大帝來了,也別想趕走本宮的孩兒。”

她說到這裡,幽幽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落寞,道:“也不知這些年,珩兒一個人在金陵,過得可還好,若是想他母后和姐姐了,會不會寂寞呢……”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道:“三弟每年不是都有不少書信回來,母後不是也都看過了嗎?”

陳皇後嘆道:“書信是書信,人是人,書信再好,又怎能抵得過一個會說會笑的孩兒,留在親孃的身邊呢?說起你弟弟,本宮便傷心,珩兒身子總也不見好,唉……倒是,就算他好了,恐怕你父皇,也不會放他從金陵回來……”

她頓了頓,有些出神,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半晌卻又忽然屏退了殿中宮人,這才繼續道:“瑜兒,你要記得,若是日後你弟弟好了,也能回京了,他要是起了和元兒相爭的心,你一定要勸他,別淌這個渾水。”

長公主道:“母後叮囑多次,我自然記著。”

皇后嘆道:“你父皇總說對不起我,你可知為何?”

“當年先帝還在,他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而我是陳家庶出的小女兒,有一年花燈會,我帶著丫鬟溜出門去,買了個鯉魚河燈,結果還沒放,一個不慎掉在了地上,把那燈摔得散了架,我便坐在河邊哭,然後就看見你父皇從邊上過來,也不同我說話,只撿了那燈,悶不吭聲的就給搗鼓好了,他要把燈遞還給我,我卻沒接……。”

陳皇後眼神悠遠,顯然已經陷入了多年前的回憶。

“……其實我那時,也不是不願意接,只是有些害羞罷了。”

“……他見我不接,便退了兩步,把燈放在地上,朝我行了個禮,轉身走了,我那時就想,若是……真有書上寫的,那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謙謙君子,大概,便該是他那樣的。”

“後來我回家沒多久,你外祖告訴我,宮中四皇子求了陛下的恩典,討我去做他的皇子妃,陛下也準了,他來府中拜訪你外祖,我在屏風後偷偷瞥了一眼,才發現四皇子便是那個在河邊給我修燈的公子。”

“我滿心歡喜的等著婚期,誰知宮中太子染了時疫,竟然薨了,四皇子被冊封,成了新的儲君,你外祖進宮了一趟,回來後,我和他的婚約,就變成了我與姐姐一起嫁給他。”

皇后嘆了口氣,道:“你說,我怨他麼?其實早些年,說不怨,那是假的。但是後來我也看明白了,他要坐穩這個位置,便需得得了你外祖支援,可我畢竟只是陳家的庶出女兒,身份不夠,當然是不配做元後的,他便不得不再娶了姐姐,姐姐也不得不嫁,他倆都很不快活,我也不快活,但是我們都沒辦法。”

長公主握了握皇后的手,道:“母後……”

陳皇後搖頭道:“你不必安慰我,我好歹還嫁的是自己喜歡的人,可你姨母,卻平白搭了一輩子進去,就算元兒做了太子,她也不快活。”

“如今元兒長大,心思也重了,我也愈發看不明白,這孩子都在想什麼,他如今倒是和你父皇當年越來越像,成了太子,便好像都會變成另一個樣子,可我卻還是最喜歡,那個在河邊撿燈給我的公子,而不是你父皇如今這副模樣。”

“你說,做太子、做皇帝便快活麼?我瞧你父皇,就沒多快活,他當初那般喜歡珩兒,也得聽言官納諫,乖乖把珩兒送去金陵,姐姐的兒子做了太子後,她就像是變了個人,整日為了元兒的皇位,算計來算計去,我雖不知她當年做錯了什麼事,把你父皇惹的生了那麼大氣,最後……”

陳皇後頓了頓,嘆道:“罷了,不提了。”

“……總之,你要記得,珩兒是你的親弟弟,他沒養在我身邊,我就怕,以後若是我不在了,他錯了心思,到時候惹禍上身,你做姐姐的,要記得勸勸他,千萬別讓他犯糊塗,做個閒散王爺,沒什麼不好的。”

“母後這輩子,也沒什麼別的想頭,只盼著你們姐弟倆,都能好好的,一輩子健康順遂,兒孫滿堂。”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道:“兒臣……兒臣記住了。”

皇后這才又想起剛才,說言官的事,又變得氣鼓鼓起來,哼道:“如今我嫁自己女兒,拿自己私房錢,賞賜給女婿,又不曾動國庫一分銀子,這些人還要說三道四。”

“回頭本宮倒要讓吳德懷去查查,那幾個整日雞蛋裡挑骨頭,納諫來納諫去的,究竟是誰,我倒要讓他家夫人進宮來,好好問問,難道他家孩兒,便不嫁娶的?”

長公主無奈道:“天家與尋常人家,自然不同,便是父皇自己,一言一行,也落在文武百官眼中,但凡做錯一分,攬政殿御案上的摺子,都能疊二尺高,兒臣的婚事畢竟只是家事,還是不要讓父皇為此煩心了。”

一向不愛說話的女兒如此好言相勸,陳皇後耳根子軟,哪經得住,也只得妥協道:“好吧好吧,說不過你,所以本宮才說做皇帝沒什麼好的嘛。這樣吧,便只有這最後一次,這次賞完了,到你和顧兒大婚之前,本宮都不賞賀家了,這總行了吧?”

長公主突然看見了皇后手中,一支鑲了巨大東珠的金釵,面紗下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道:“……這東西,就不必賞給賀世子了吧,他一個男子,也用不到。”

陳皇後道:“就算顧兒用不著,他家中不是還有個嫡親的小妹麼,日後姑娘長大了,也總要梳妝打扮,顧兒做哥哥的,送這個給妹妹,不也很好,哪裡就用不著了?”

長公主:“……”

陳皇後目光一頓,轉頭看著女兒,忽然蹙眉問:“瑜兒怎麼還是賀世子賀世子的叫?”

長公主:“……”

“……父皇賜婚的旨意尚且未下。”

陳皇後不依不饒,問道:“那瑜兒可還是不喜歡他?”

長公主:“……”

半晌她才慢吞吞答了一句。

“……未曾,我亦中意於賀世子。”

皇后有些狐疑:“當真?”

“……當真。”

陳皇後心中稍稍一鬆,她就怕是自己亂點鴛鴦譜了,萬一誤了孩兒的終身大事,她可要後悔一輩子。

只是瑜兒既然喜歡,為何看起來,卻如此彆扭呢?

又心道,也是,這兩個孩子,時至今日,畢竟也只有幾面之緣,就算互有好感,也難免還有幾分生疏,瑜兒是姑娘家,會害羞些,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這倒好解決的很,只要宣賀世子多多進宮,讓兩個孩子多多見面,一起讀讀書,回頭她再弄兩場園遊會、詩會什麼的,還怕不能給他兩個創造機會麼?

等漸漸熟悉起來,叫司天監選個良辰吉日,甜甜蜜蜜成婚,再給她抱兩個大胖外孫,那就再好不過了。

陳皇後越想越開心,暗自決定,就這麼做了!

女兒面嫩不要緊,不還有她這做皇后的娘麼?

皇帝果然沒經住陳皇後軟磨硬泡,所幸宮中宗學堂,太子和其他皇子、宗室子都是分開上課的,放了賀世子進來,他倒也不擔心會影響太子課業,便允准了。

賀小侯爺,就是在這麼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整個宗學堂,最受人羨慕的那個人。

畢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別人是來苦哈哈讀書的,這傢伙卻是來談戀愛的,而且,賀顧和這些來讀書的裴家宗室子不同,他得腰牌的時候,皇帝說的是“恩准閒時入宮,宗學堂進學”。

閒時,閒不閒……還不是賀顧自己說了算,所以,這個書他可以來讀,也可以不來讀,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

什麼時候去都可以。

世上竟還有這麼美的事兒麼?!

宗學堂一眾天天被逮個大早起來讀書的少年郎們,簡直羨慕到流淚。

只是,此刻的賀顧卻完全忘了,長公主在宮中一直進學,與皇子無異這件事,當然也沒想到,去了宗學堂就能見到長公主。

他得了恩旨,足足拖了三四日,才覺得好像皇帝特意給了他恩旨,他卻不去,好像有點不知好歹。

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進宮讀書去了。

賀顧心中暗自決定,以後就七日來一趟,應付應付了事,絕不多來。

讀什麼破書,他又不科舉。

只是,雖然皇帝允許他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但既然要去,學堂畢竟是學堂,總還是得尊師重道,不能遲到的。

而且,能進宮中宗學堂授課的先生,幾乎個個都是名滿天下的才子,賀顧還是敬重他們,不願冒犯的。

他起了個大早,洗漱完隨便挑了件衣裳爬上了馬車,一路上天光未亮,汴京城的街市上還空空蕩蕩,只有馬車車轍,碾過路面的聲音格外清晰。

賀顧打了個哈欠,道:“徵野啊,你說這宗學堂,整那麼早上課幹什麼,我琢磨先生們也都一大把年紀了,就算我們年輕人受得了,多折騰人家上了年紀的先生呢?”

徵野撓頭:“書上說,天將降大任於……”

賀顧本來想讓他和自己一起,譴責一下宗學堂反人類的上課時間,誰知道徵野竟然還開始唸經了,趕忙揮手讓他打住。

徵野只好乖乖閉了嘴。

上次世子爺進宮,他在宮門口等著,這次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能進皇宮大內,徵野知道賀顧是去讀書的,這幾天特意自己私下裡,偷偷開小灶猛看書,生怕和別人家的侍從一比,他太沒文化,會給世子爺丟人。

但是,世子爺好像不太喜歡看他掉書袋誒……

徵野有點困惑。

看來還是做一個沉默的侍從,比較適合他。

這次進宮,便沒有王內官接了,當然也沒有陛下特意賜的轎輦乘坐,從太和門到宗學堂,用走的,可有老遠一段距離,尋常人起碼得走小半個時辰。

還好賀顧早有預料,提前出門,他和徵野又都自小習武,腳程很快,比預想中還要提前起碼半刻功夫,就到宗學堂。

學堂的門還上著鎖沒開,倒是門前已經站了幾個少年,正嘰嘰喳喳十分興奮的圍在一個華服少年身邊。

而那眾星拱月,約莫十八九歲年紀、一身華服的少年,則正聚精會神的蹲在花壇邊,盯著草叢裡不知什麼東西,忽而目光一凝,抬手快狠準的往花壇裡一抓——

賀顧遠遠看見他手裡抓住的,是一隻綠油油的螞蚱。

他這才站起身來,把那只螞蚱扔給了旁邊幾個興奮地嘰喳亂叫的少年,回過頭來,就看到了也正在看他的賀顧。

華服少年挑了挑眉,道:“喲,生面孔?”

頓了頓,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篤定的說:“你便是長陽候那個兒子吧?”

賀顧心情複雜。

誰能想到,上一世那個不可一世,最後卻功敗垂成,被他圍剿,自刎於凌江江畔的二皇子,裴昭臨,眼下竟然只是個在宗學堂門口,撅著屁股捉螞蚱的小屁孩呢?

此刻面前這個唇紅齒白,十分臭屁的少年郎,和賀顧記憶裡,那個機關算盡、睚眥必報的老對手,實在是相去甚遠。

賀顧:“……”

裴昭臨哼了一聲,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誰?見了我竟敢不行禮,你……”

賀顧知道他小心眼,不想惹得他發瘋,趕忙道:“見過二皇子殿下。”

裴昭臨鼻孔出氣,道:“你既知我是皇子,為何不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賀顧:“……”

果然不愧是裴昭臨,動不動就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這股被害妄想的勁兒,倒是兩輩子都始終如一。

他剛要說話,身後就傳來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賀顧一聽到這個聲音,心臟當即漏跳一拍。

“他是朝廷冊印過的長陽候世子,二哥眼下尚未封王授爵,賀顧見你,可免跪拜,不行大禮,並無錯處。”

賀顧轉過身去,說話的果然是長公主,她今日沒穿紅衣,想是不願在讀書進學之地,穿太惹眼的顏色,只是一身樣式簡單的白色羅裙。

儘管如此,顏色卻未遜分毫。

白衣的長公主,又是另外一種美,沒了紅這麼有煙火氣的色彩中和,她身上那種目下無塵、凜然自恃的清傲,更加徹底的凸顯了出來。

賀小侯爺覺得,白衣的長公主,看起來更像是神仙姐姐了。

這好像還是殿下第一次,完整的叫他的名字……

長公主殿下叫的是賀顧,不是賀世子,也不是小侯爺。

賀顧有點開心——

殿下應該也知道陛下馬上就要給他們賜婚了吧?

她願意嗎?

應該也是願意的吧?

否則也不會替自己說話,和親兄弟裴昭臨鬥嘴了,這不就是在維護他麼?

賀小侯爺一顆心簡直小鹿亂撞,又有點隱秘的美滋滋,他臉上有些發燙,一時甚至沒敢抬頭去看長公主。

賀顧腦海裡,開始飛速的思考起,自己究竟是應該先問個“早上好”,還是“吃朝食了麼”,亦或者是“殿下您也來讀書啊”?

好像都有點怪怪的……

到底說什麼,又用什麼語氣開口,比較自然呢?

賀小侯爺苦思冥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每次一見到長公主,他就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心跳變快,呼吸加促,腦袋發懵,思考速度明顯下降。

可惜還沒等賀顧想出個究竟,那邊裴昭臨已經陰陽怪氣的哼笑了一聲,道:“眼下還沒出嫁呢,胳膊肘就已經開始往外拐了啊。”

長公主淡淡掃了他一眼,並未搭理。

正此時,一個七十來歲、鬍子花白的老先生,從遠處顫巍巍的行了過來,宗學堂門前的兩個小內官見狀,一個連忙上去扶他,一個趕緊摸出鑰匙,開啟了門。

老先生被扶著進了門,長公主便也跟著,頭也不回的帶著身後,那個抱著書箱的大宮女,踏進了宗學堂的門。

賀小侯爺呆呆的看著她的背影,心情頓時從小鹿亂撞變得開始泛酸——

殿下竟然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就這麼走了。

他覺得自己有點受傷。

他還沒想出,應該用什麼表情和語氣同她說第一句話……

難道不應該邀請他一句“門開了,走吧”或者“要上課了”之類的麼……

殿下好冷淡,看來是真的很討厭男人了。

賀顧只能安慰自己,不是他的問題,只是殿下討厭男子。

好吧……

討厭就討厭,沒關係,他早就知道了。

就算現在遭受了現實的一記無情重拳,賀小侯爺那原本計劃著和長公主婚後甜甜蜜蜜、兒女雙全、三年抱倆的美好願望,譁啦啦碎了一地,但他還是不會輕易氣餒的。

反正他如今,已是板上釘釘的駙馬、殿下未來的夫君,他總會想到辦法,慢慢讓殿下改變態度的。

俗話說的好,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賀小侯爺堅信,他這麼帥的有情郎,打著燈籠也難找,殿下總有一日會動心的。

活了兩輩子,這點自信,賀顧還是有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調整心態,昂首闊步的也邁進了宗學堂大門。

裴昭臨:“……”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剛才,長陽侯府的臭小子,從他旁邊經過時,那幅昂首挺胸的模樣,活像一隻正準備開屏的花孔雀。

……簡直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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