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林晗覺得機甲引擎的轟鳴都要蓋不住自己此刻的心跳。
他很慢地眨了兩下眼睛。
等賀雲霆的嘴唇從自己臉上離開，林晗一隻手撫上對方剛才微微勾起的唇角,想用指尖重新感知這一個靜默溫柔的微笑。
林晗聽到了很乾淨簡單的聲音。
【我愛他，我要好好地將他帶回去。】
【所以我們不可能失敗。】
林晗用手指勾勒著對方冷薄的唇線,彎下眼梢。
編撰歷史的人也並不都是完全中立的。
因為那些書上常說,那些冷漠的暴君的背後總有一個傾國傾城卻戕害百姓的人。
可是一個王朝的覆滅、一個時代的更迭，明明是很多人、很多情景共同葬送的結果，卻偏要輕易地將這些壓到某個人身上，推為千古罪人，永不能翻身。
不過還好,賀雲霆不會是暴君,自己也就當不成禍國殃民的佳人。
林晗坐直身子,將賀雲霆的帽子摘下來，天不怕地不怕地伸手摸了摸他冰涼的髮絲。
對方不明所以,但安靜著一動不動。
“林先生怎麼了。”
真實的美人把虛假的暴君的軍帽戴回去,笑眯眯地說：“沒怎麼。”
林晗舔了舔唇,對自己的這一番腦補，竟覺得有些意猶未盡。
一旁的小毯子動了動,咕嚕嚕終於也醒了過來。
大概是坐過不少次飛行器的緣故,它好像終於能勉強克服機甲的眩暈了,正瞪著一雙眼睛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林晗攤開手,讓小家夥往自己身上蹭。
毛絨溫熱的小糰子揪著林晗的衣服往上爬，最後在賀雲霆冰冷的注視下沒好意思繼續往林晗領口裡鑽，只停留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晗終於笑出聲來。
這人在這種時候又開始蠻不講理起來。
他是真的在改變,林晗想。
是在因為自己改變。
所以他終於不再執著失落的時光，反正星河爛漫，也許他們會越過星塵，在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時空相遇發生。
賀雲霆繼續跟陸安和聯絡，林晗揉了揉咕嚕嚕的腦袋，等機甲抵達要塞。
賀雲霆跟暴君自然搭不上關係，不過剛才說到君王，林晗想起了不久前第一次見到的聞昭。
其他星區的人說，m星系的皇帝總有種說不出的狠。
看上去放任議會整天吵架，自己則偶爾路過隨便聽一聽。兵權放給賀雲霆，似乎一點戒心都沒有，信任給得乾脆利落。
但除了擁有帝國最頂級的血液和資訊素，誰都不會忘記他年輕時率艦隊遠征，滅掉近半數蟲族部隊，還將x要塞加固升級，直至擴張到現在的規模。
總之就算整天看著慵懶隨和，其實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要塞周圍的空氣冰冷而稀薄，儘管人不會直接接觸到室外，但賀雲霆還是將機甲內的溫度調得高了一些。
林晗又回想起自己剛從議會出來，意外遇到聞昭的場景。
當時皇帝陛下手裡握著一個棋子，專注又細緻地把玩。
他還記得，那枚棋子是國際象棋中的“queen”。
他想到了銀河陳列館中那條樸素的裙子，據說是皇后存放進去的，稱那是愛情的象徵。
所以聞昭背後也會有這樣一個人嗎。
林晗不太關注皇室的動向，只依稀記得好像皇后並不常常露面。
一陣晃動讓林晗把飛走的思緒重新扯了回來。
“落地氣流撞擊會有些顛簸。”賀雲霆回頭向他解釋了一下，林晗點點頭，擔心咕嚕嚕會難受，很小心地把它裝進口袋裡，再輕輕拍了拍，當做安撫。
而自己則順從地讓對方牽著自己的手站起來，望向此刻的宇宙——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x要塞。
m2742的體積已經算是較大的重型機甲了，可放到此處也不過如此。
他們大概降落的位置在底部，因此林晗得以透過舷窗努力仰頭往上看。
畢竟x要塞的功能作用跟千萬年前地球的碉堡相似，但更加恢弘震撼。它的左邊是一處環繞著淡淡光點的巨型空間站，從下往上按照耗能的需求安置著各種武器，每行每列都令人震撼。右邊是停泊星艦的地方，因為要保證要塞的安全性，這個設計能讓發生意外情況時，能直接接納最大的星艦，且不會有任何銜接不暢。
而中間環繞的散發著耀眼白光的光柱則是要塞的中心，它儲存著一整個量級的能量，有巨型電容器能為上層的激光炮充能，也有千兆多聯裝超光速粒子加速器，支撐著頂端那一門最大的主炮。
總之，要塞是一面不倒的旗幟，也是一扇恢弘的星門。
如果要塞不被攻破，同時子星的躍遷點也能守住，就能化解目前所有的危機。
在經過一陣顛簸後，m2742終於駛進了要塞底部，與此同時星艦也在這一時間抵達，完美地嵌進要塞的右端停泊。
林晗順從地讓對方牽著自己的手站起來。
要塞雖然大，但活動範圍只能在機甲和星艦內，所有人會先在艦上集合，再在根據需求選擇是否在要塞內留守，或是上機甲應敵。
生人太多，林晗便沒讓小糰子跟自己一起下去，交待了幾句後讓它暫時在機甲上休息，而自己則穿上防護裝甲，與賀雲霆一同走出來。
林晗原本想跟著大家一起歸隊的，沒想到賀雲霆自從兩人關係公開後乾脆就什麼都不遮了，拽著林晗的手不讓他過去：“你在我旁邊就行。”
面對這麼多善意的眼神，林晗難得臉紅了一下：“……好。”
林晗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機甲。
除了尾部的運輸艦以及按照編隊分派到各個泊口的機甲以外，一眼望不到頭的機甲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按不同功能依次分類，有機甲等級略低但負責防禦的，有負責近距離火力攻擊的高等級機甲，更有需要利用要塞能量和加速器蓄能的遠端打擊編隊，種種不一而足。
他在這個領域這麼多年來，研究院多半負責研發和維修，如果研製出新的一批，批次製造就跟他們關系不大了。
因此就算林晗熟悉所有機甲的每一處零件細節，知道它們驅動的優勢與弱點，卻在看見這麼多鬥志昂揚的軍士立在自己的機甲前時，心裡還是忍不住生出一種激盪的情懷來。
與即將前往邊區實訓時一樣，將士們面色凝重，卻依舊堅定不移地行禮，並宣誓：“吾等以生命起誓，信念與忠誠賦予帝國！”
以光鑄劍，以星作矛，以血為刃，行於混沌之銀河，踏遍赤焰之深淵，愚蠢與罪惡終將化作灰燼——
“唯榮耀與勝利終歸吾身。”
x要塞與邊區不同，儘管空氣稀薄氣候惡劣，但還是能勉強辨認得出白晝與夜晚。
在要塞第一個黃昏來臨之前，初到此地的軍士們還在按照主將的部署有條不紊地進行一切戰前準備。
從他們進入要塞開始，連續五天，各個泊口也不斷傳來訊息，的確有蟲族試圖趁機入侵，但無論是種類和規模都不大，泊口的編隊報告，到目前為止沒有蟲族能夠突破泊口，闖入帝國。
主星的媒體每日都對政黨和民眾們傳送著捷報，稱讚帝國的泊口防禦堅固無比，蟲族根本找不到侵入的機會。這樣一來，那日的城防軍網路防線被突破，好像也不是什麼令人驚恐的事了——民眾們都這麼想，畢竟連泊口都進不來，讓它們隔著遙遠光年的距離突破一個網路防線，不過是羸弱者虛張聲勢的威脅罷了。
於是大家的目光便都集中在要塞上。
畢竟上將親自出征守衛要塞，帶著數量龐大的機甲編隊，這才是最重要的一戰。
只要蟲族稍微識相些，就不可能再來硬碰硬——除非它們賭上全部的力量，非要和帝國鬥得兩敗俱傷。
但幾乎沒有民眾會不看好這一場戰役，即使有些人生出隱隱的擔憂，最後都會因為“賀雲霆”這三個字而選擇信任。
更何況現在m2742已經有了另一名新的機師——
人類八卦的天性是刻在骨子裡的，更何況現在局勢還算安穩，不少人已經開始深挖他究竟是何方神聖，上將這麼冷冰冰的人居然也會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omega。
有人甚至開始為這段關係編寫前因後果，說林晗原本是一個平民區最普通的omega，結果在一次戰役影片中對上將大人情根深種，用盡所有努力進了核心區，只為離他更進一點。
可惜上將天生冷漠不近人情，omega一整個大學的追求都未曾獲得對方的青睞，直到omega進了研究院，每一年努力申請參與實訓，終於迎來了轉機。
對此，林晗之前那些猜過他“背後大佬究竟是誰”的同事們有話要說。
什麼長久追求未獲青睞，什麼拼命參加實訓！前幾年都是林晗不願意往基地跑！他們開始就著之前的蛛絲馬跡回憶，說明明是上將倒追林晗，寶貝得用自己的飛行器天天接送，還為了見林晗親自來研究院取自己的機甲！
當然大部分人對這個結論是不屑的，畢竟“上將倒追”這四個字，聽上去就是天方夜譚。
不僅如此，也有人質疑他的能力，不相信一個清瘦的omega能駕馭這種等級的龐大機甲。
這時候同事們繼續毫不客氣地嗆回去，說你們到底知不知道sss級精神力是什麼概念，整個研究院有這樣一個omega容易嗎！況且這麼年輕就是最優秀的機甲師，跟自己的alpha開個機甲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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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誰也說服不了誰。
儘管局勢未定，但民眾們依舊生動活躍。
當然身在要塞的軍士是無暇顧及這些訊息的。
在第六次接到有蟲族試圖突破泊口未果的訊息時，賀雲霆還是在星艦裡擰起了眉。
他聯絡了同時抵達聞豫子星的路淮，對方回應一切正常。
子星的人本就不多，躍遷點更是在十分偏僻的某處，但路淮還是謹慎地看護著，生怕出現任何意外。
要塞看上去依然寧靜，除了外圍開始環繞起聯合護盾，除了星星點點的蓄能標識一一亮起。
“老大，”陸安和遞上來第六封捷報，“k區的泊口也防守得當，只有少量蟲族部隊入侵，已消滅。”
“嗯。”賀雲霆沉沉應了一聲。
咕嚕嚕還是不肯去星艦上，林晗怕它孤單，便也沒有離開機甲，在駕駛艙裡核對著一天前彙報上來的機甲引數。
那日他從m2742上走下來摘掉頭盔的那一幕還映刻在大家的眼中，軍士們其實也想多看看清俊秀氣的“將軍夫人”，無奈這幾天對方幾乎不怎麼從機甲上下來，只有賀雲霆偶爾會進去與他說話。
這樣看來，倒真有種金屋藏嬌的意味。
他聽見艙門旁的響動，一抬眼，賀雲霆向他走了過來。
林晗把光屏調暗了一些，見賀雲霆沉默著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連續五天要塞都平靜得過分，前方負責偵查的機甲也查不到任何動靜。
可是即便如此，主將總歸是站得最久的人，所有的閥口、蓄能、加速以及各種戰備都要保證萬無一失，各種資訊收集到一起後也要立刻做出回覆和決斷……
普通的軍士可以合理輪值保證體質和睡眠，他卻彷彿一點也不會累，每天都要處理完一切後，才會回機甲上休息片刻。
林晗看見賀雲霆遮住眉心的手指，好像想把不經意流出的倦色抹去。
他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問賀雲霆今天又有多累，只是捉住對方的手，很認真地握在自己的手裡。
他既想用動作告訴對方，你無需對我掩飾疲倦，也很安靜地聽見了此時的情況。
太反常了。
從攻破城防軍的防禦開始，所有人都以為這會是一場極艱難的惡戰，可除了第一次泊口的迎戰，後面的規模呈現出明顯遞減的態勢。
大家開始以為蟲族真的只是“鬧著玩”，或者因為泊口的爭鬥知難而退，只剩一些零散的蟲族負隅頑抗。
可別的不說，真正經歷過戰場的人都知道，這個天性殘暴的種族，如果真的決定進攻，就不可能有退縮的選項。它們只會一直爭鬥，一直爭鬥，直至一方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儘管有可能是它們自己。
高階的蟲族擁有與人類媲美的智慧，它們也會安排部署，用自己的交流方式組織手下集結。
所以現在的局勢就變得十分奇怪。
蟲族也是有智慧的，既然它們選擇躍遷過來宣戰，自然有高階的指揮。
可是現在這些零零散散的突擊彷彿就是在給守在泊口的編隊撓癢癢——它們怎麼可能在同一個型別的防守下一連失敗五次呢？
“所以……”林晗明白了賀雲霆的猜測。
“它們可能在試探什麼。”
或者說，在“試錯”。
“但是子星不算是一般的泊口……先不說它們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了，如果這個是像現在這個數量的蟲族的話，路淮少將那邊的兵力也不足為懼。”
林晗捏著賀雲霆的手指：“按照現在它們一天試探一處的順序，子星是最遠的地方，那麼至少也要一週時間才能抵達。”
賀雲霆斂著眉：“可是林晗，你想想。”
“它們會笨到連我們都看出來了，卻還要繼續撞南牆試錯的程度麼？”
林晗指尖僵了一下。
一陣急促的警報聲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
星艦上亮起猩紅的光，大家本來就是戰備狀態，在聽見警報的同時，所有機甲立刻擺出待命姿勢。
“你看。”賀雲霆的聲音一點也不驚訝，“所以總有一處在等著我們。”
一邊讓民眾掉以輕心，一邊又想試圖讓軍隊察覺到泊口的不對勁後，從要塞分兵，派遣回境內已經有所鬆懈的帝國。
陸安和的聲音還算沉穩，畢竟大家來到這裡就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他只說了簡短的四個字。
“老大，來了。”
賀雲霆站起來，拿起身旁的護目鏡。
他現在的表情幾乎可以說是溫和的，林晗想，大概是因為被疲憊籠罩了一層的緣故。
他還是沒能休息哪怕一個小時。
“對了。”賀雲霆冷靜地在通訊器裡開口，對陸安和說。
“轉告路淮少將，屆時不管前線要塞的戰況如何、有沒有及時傳送通訊，都請記住一點。”
“從現在起計時五天，在第五天的這個時刻，無論任何情況，都要啟動編隊裝載的所有的轟炸裝置……”
“一舉摧毀子星躍遷點。”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也會很肥，不肥我胖十斤（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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