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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峰直接把覃秀芳領到了前排, 笑嘻嘻地跟坐在前面的婦女們打招呼:“嫂子們,幫我照顧一下大妹子啊!”

“放心吧,人放咱們這兒了。”嫂子們非常熱情, 很好說話。

吳峰笑咧咧地跑到後面去了。

覃秀芳坐下, 微笑著跟各位嫂子打招呼。

他們來得比較早, 課程還沒開始, 這些嫂子簡直是學習幹活兩不誤,一邊手裡拿著毛線球織毛衣,一邊熱情地跟覃秀芳做自我介紹。

算是認識彼此過後,嫂子們難掩八卦之心,開始打聽覃秀芳的來歷。剪了齊耳短髮的米嫂子直接問覃秀芳:“你是小吳的物件嗎?怎麼沒見過你?”

“咳咳咳……”覃秀芳被嚇得嗆住了,趕緊否認,“沒有, 嫂子們誤會了。吳峰同志是因為看我可憐,又想認字唸書, 所以才幫我一把的, 他是個好同志!”

這話並未打消嫂子們的懷疑, 她們這些人最樂忠於做媒,把年輕男女湊成一對了。另一個穿著靛藍襖裙的白嫂子抬頭看了覃秀芳一眼:“這有什麼,你別不好意思, 男未婚女未嫁的。”

“就是, 小吳這同志機靈, 見誰都笑,性子好, 誰嫁給他日子肯定不差的。”

見她們越說越離譜,再說下去,她下次都不好意思見吳峰了, 覃秀芳趕緊打住了她們的議論:“嫂子們,你們真的誤會了。吳峰同志確實是個好同志,但我配不上吳峰同志。你們別說了,不然吳峰同志好心幫我,最後反而幫出了麻煩,對他造成不好的影響,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幾個嫂子見她說得鄭重,便住了嘴:“好,是我們的不是,我們不提了。”

覃秀芳苦笑了一下,主動說起了自己的情況:“嫂子們人都這麼好,我也不瞞你們了,我離了婚。”

幾個嫂子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部隊裡就出了不少離婚的事,按理來說並不稀奇,但那些被離婚的原配大多都是三四十歲看起來很老氣粗俗的婦女。像覃秀芳這種正值妙齡,年輕秀氣,又好學上進,性子看起來也還好的女子也被離婚太少見了。

畢竟嘛,男人為什麼要離婚,還不是貪花好色圖新鮮,在這些嫂子們看來,覃秀芳長得也不差,又年輕,實在沒離婚的理由。

“那你前面那個是念了書還是從了……軍啊?”嫂子們面面相覷後,小心翼翼地問覃秀芳。

覃秀芳之所以在她們面前說出來,就是因為她知道,這幾個來掃盲的嫂子應該都是男人未發跡之前娶的糟糠。她們雖然比較幸運,遇到的男人有良心,沒拋妻棄兒,但她們男人身邊的戰友不少娶了新妻,這些人心裡應該是很有危機感的。

因為立場的不同,她們先天就會很憎惡那種拋棄老家妻子的男人,天然地站在被拋棄的原配這邊。所以只會對她抱以同情和憐憫,而如今她們的態度也無疑證明了這點。

覃秀芳垂下眉眼,輕聲說:“從軍,我是童養媳。我父母在戰亂中去世了,在我10歲那年沒辦法把我送給了人做童養媳。14歲那年本來說成親的,但成親當天他就被白鬼子抓走了。今年才回來,說是在城裡娶了個文化人,有錢人家的女兒,所以就跟我離了婚。”

這段經歷跟其他被拋棄的原配大同小異,唯一的差別就是她還很年輕,膝下也沒有一兒半女。

年紀輕輕就被離婚了,嫂子們紛紛感嘆:“作孽啊,這些沒良心的。”

米嫂子問覃秀芳:“那你現在靠什麼為生?”

其他幾個嫂子也紛紛看過來。

覃秀芳抿了抿唇:“就做點吃的賣,我還有點小手藝,在城裡租了個房子,以此謀生。”

“也好,你還年輕,又會做吃的,還這麼上進,回頭咱們給你介紹一個更好的。”嫂子們紛紛熱情地安慰她。

覃秀芳暫時可沒這個打算,她靦腆地苦笑了一下說:“多謝嫂子們的好意,我不想找了。我現在一個人也挺好的,自己掙錢養活自己,每頓都能吃飽飯。以前當童養媳,插秧打穀什麼事都得幹,回去還得做飯洗一家子的衣服,飯也吃不飽,比現在差多了。我尋思著可能不嫁人還好些,至少吃得飽飯,還能來跟嫂子們一起學認字。”

這些嫂子一般都比覃秀芳大個一二十歲,她們結婚生孩子早的,家裡最大的孩子比覃秀芳也小不了多少。聽她這麼說,不由想起自家的孩子,同樣這麼大,命運卻差了這麼多,一個個都覺得有些心酸,更心疼她了。

“哎,苦命的孩子,怎麼遇上這麼沒良心的東西了!”

覃秀芳低垂著頭,嘆息了一聲:“可能是我命不好吧。”

今天過後,大家都知道她有個沒良心的前婆家,她倒要看看,周家成還敢不敢站出來認領。

嫂子們聽了這話頗有些感同身受,這年月最女人最不容易了,尤其是沒有孃家依仗的女人,那就更慘了,被婆家肆意欺凌打罵也沒人站出來給她撐腰,說一句公道話。

她們這些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當然肯定不如覃秀芳艱難。想到她小小年紀就已經嚐盡了人間的苦楚,嫂子們更心疼她了:“好孩子,以後有需要幫忙的來找嫂子。”

“對,出門在外,你一個年輕姑娘不容易,千萬別逞強。”

覃秀芳連忙感激地說:“謝謝嫂子們,你們對我真是太好了,簡直像我的親人一樣。自從我爹孃去世後,就沒人這麼關心過我了。”

說到動情處,她眼眶都紅了。

嫂子們看她這麼乖巧,更心疼了:“哎,好孩子,我家那混世魔王要有你一半懂事我就要笑醒了。多好的孩子啊,他們不心疼你,以後咱們心疼你。”

“對,有空來嫂子家做客,嫂子給你做好吃的。”這些嫂子一個個七嘴八舌地安慰覃秀芳。

周家成夾著本子和筆走進禮堂就看到了這一幕,他驚得一抬胳膊,本子掉到了地上。

為了省電,禮堂裡只亮了一個五十瓦的燈泡,就在講臺斜上方,因而覃秀芳她們這些坐在最前面的女人也是最顯眼的。更何況,一屋子一百多個人,總共也就十來個女人,而她還是其中最年輕的,自然引人注目。

“周排長,看啥呢?這麼入神,本子都不要了?”旁邊一個小夥子撿起本子遞給了周家成。

周家成趕緊收起臉上的驚駭,心神不寧地道了一聲謝謝,趕緊接過本子,也沒再往前走,就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眼神不受控制地朝前方望去。

真的是覃秀芳!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到兩個月而已,她跟他在村裡見到的時候完全不一樣,整個人的精神和氣質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要不是那張臉沒變,他完全沒法將她跟覃秀芳聯絡在一塊兒。

看著覃秀芳遊刃有餘地跟幾個嫂子打成一團,有說有笑,周家成的心情更不好了。

他自詡聰明,看不起覃秀芳這樣一個沒文化沒見識的村姑,誰料今天竟跟他最看不起的村姑坐在了一起!

更可怕的是,萬一其他人知道了他跟覃秀芳的關係,怎麼辦?別人會怎麼說他?可不是人人都贊同他這種為了追求愛情拋棄老家妻子的行為。

周家成有種如刺在喉的感覺,以至於等老師進來上課的時候,他都無心聽講,一節課下來,講臺上的老師到底講了什麼,他一個字都沒記住。

看著空白的本子,周家成的心情壞極了,翻手將本子合上,神色陰沉地盯著前面的覃秀芳。

現在是課間休息時間,以便讓老師喝口水歇歇嗓子,學員們去上廁所解決生理需求。

不過覃秀芳並沒有離開座位,她依舊坐在第一排,埋頭似乎在寫字。周家成抬頭看了一眼黑板上那兩排大字,冷笑,她會嗎?認都不認識就想寫字,沒學會爬就想學走,裝模作樣!給誰看呢?

他心裡憋著氣,恨不得現在就上前將覃秀芳趕出去。但他到底不是周小蘭那種沒腦子的,還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只好陰沉地盯著覃秀芳的背影。

一節課下來,覃秀芳總感覺背後有人在看她,上課的時候,她也回頭看了兩眼,但後面光線不好,人又多,密密麻麻的腦袋,因而也沒看出什麼,只得作罷。

下課了,幾個嫂子相攜去上洗手間,覃秀芳沒去,出門之前她就上過廁所了。

沒人在耳朵邊嘰嘰喳喳,覃秀芳便利用下課的時間,記黑板上的字,今天第一課,教的都是些很簡單,平時運用比較多的字。不過因為現在還是繁體字,寫起來遠遠沒有後世那麼簡單,筆畫要複雜得多,未免出錯,覃秀芳一筆一劃地對著黑板將字抄在了本子上,打算等回去之後再好好練習。

她現在還年輕,記憶力、手指的協調能力都處於巔峰時期,完全可以彌補上輩子的遺憾,爭取練出一手好字。

等她將黑板上的字都抄了一遍,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還沒有消失,覃秀芳覺得有點滲得慌,她一定要找出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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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了口氣,她出其不意地猛然回過頭,因為不少人出去透氣上廁所的原因,禮堂裡空了一大半,中間留出了大片的空白,覃秀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倒數第二排的周家成。

四目相對,周家成錯愕極了,心裡又止不住的擔憂,唯恐覃秀芳說出什麼來,讓大家都知道他鄉下的前妻找上門來了,在這一百多號人面前鬧出笑話。

不過他想多了,見是他之後,覃秀芳眼底只出現了短暫的驚愕,但很快就若無其事地轉過了頭,繼續埋頭寫字,彷彿沒看到他一樣。

這讓周家成放心的同時,心裡又不可避免的有些不是滋味。憑什麼,覃秀芳一個大字不識的村婦,敢這樣忽視他!

其實覃秀芳的心情遠遠沒有她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她沒想到最先碰到的是周家成,原還以為最先找上門的會是周大全兩口子呢!不過今天既然在這裡陰差陽錯地碰上了,那離他們找上門來應該也不遠了。

瞧周家成那愕然的樣子,顯然是不知道她在這裡,只能說周家人找人的效率太不行了,讓她白等了那麼幾天。

正在她沉思的時候,幾個嫂子回來了,她們笑看著覃秀芳說:“哎呀,秀芳,你也太認真了,都不休息一下。”

覃秀芳笑了笑:“我又不像嫂子們還帶了毛線球過來,左右無事,就跟著老師學學吧。”

“那你也夠好學的,換了我家那閨女,肯定坐不住。”米嫂子笑著說。

覃秀芳沒把她這話當真:“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每個人喜歡的不一樣嘛,比如嫂子們這手利索的打毛線的手藝我就不會。我啊,就只會做點小菜,嫂子們要是不嫌棄,明天到我那裡來,我前一陣子做了不少鹹菜,你們帶些回去嚐嚐。”

“這哪好意思啊!”中年婦女打探訊息的能力極強,就這麼出去一會兒的功夫,米嫂子已經大致知道覃秀芳在城裡做什麼了,“吳峰他們都說你做的東西好吃,這是你賣錢的,我們怎麼好意思!”

覃秀芳親熱地挽著米嫂子的胳膊說:“哎呀,嫂子這樣跟我也太見外了。我這個做鹹菜的手藝是我爹教我的,嫂子們要不嫌棄,明天我買些鹹菜,示範給嫂子們看,回頭你們回家可以自己做。我聽吳峰他們說,食堂裡的大鍋飯味道比較淡,男人訓練任務重,出汗多,要補充鹽分,所以口味比較重,這個鹹菜,他們大多都比較喜歡。”

確實是這樣,男人吃飯的時候總說菜裡沒味,做太鹹吧,家裡的老人孩子又不喜歡。幾個嫂子都動了心,因為很快就要過年了,過完年青黃不接,冬天的菜吃完了,夏天的菜還沒長出來,那段時間,市場上的菜都會漲價,提前做些鹹菜也是不錯的主意。

“那我們就謝謝你了。”米嫂子代表大家同意了。

覃秀芳笑著說:“哪裡的話,每個地方做的菜都有當地的特色,我還想從嫂子們這裡偷點師,學習學習呢,嫂子們別嫌棄我就行。不過我明早得去賣早餐,然後去買菜,可能要晚一些,嫂子,咱們約在十點見吧,你們看怎麼樣?”

米嫂子她們雖然不上班,但清早起來也要準備一家老小的吃食,然後刷鍋洗碗洗衣服收拾家裡買菜。十點這個時間對她們來說也很合適:“行,就這麼說定了,上午十點我們去找你!”

幾人又說了兩句,直到老師進來,重新上課了,大家才規規矩矩地坐好,開始學習。

兩個小時的時間飛快,感覺沒多久就過去了。

老師說了下課後,幾個嫂子就迫不及待地拿著東西跟覃秀芳道別出了門。

覃秀芳沒走,等吳峰和石大頭過來送她,她才跟著他們出了禮堂。

周家成也等到了最後,他本來是想等人都走了,跟覃秀芳好好談談的,結果等來過去,竟等來了吳峰他們,這讓他的計劃落了空。

周家成看著覃秀芳跟吳峰二人說說笑笑地出了門,神態自若,再對比吳峰他們那天去他家吃飯,周小蘭那副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模樣,不得不感嘆,這個他看不上的覃秀芳確實比他妹妹強多了。

雖然今晚不能跟覃秀芳單獨談談,可周家成還是跟了上去,因為他怕又失去覃秀芳的蹤跡。為了避免被吳峰二人發現,他一直離的淵源的,直到目送他們將覃秀芳送到了旅館,他才返回部隊。

他也沒回家,就在吳峰宿舍裡等他們。

等吳峰一回來,他就狀似不經意地提到:“對了,吳峰,我剛才看你們送了個女人出門,是咱們部隊裡哪家的家屬嗎?”

吳峰沒他那麼多心眼,笑著說:“不是,就一個苦命的階級姐妹,據說是被人拋棄了,一個人跑進城靠賣點吃食為生,挺不容易的。不過秀芳妹子雖然出身苦,但她人聰明上進,聽說咱們部隊要開掃盲班,就想進來學習學習。咱們軍民一家親,自然要支援了!這不是上完課太晚了,怕她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嗎?我們就送送她。”

一個人單獨送,怕被人說閒話,吳峰就多叫了石大頭,大家都知道石大頭最老實了,這樣也能省了流言蜚語。

周家成這才明白,覃秀芳為何會在城裡。打聽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他隨口敷衍地應了一聲:“這樣啊!”

吳峰正在脫衣服,沒看到他臉上的表情,還在得意地說:“可不是,對了,她就是上回我在你們家提起的那個很會做飯的大妹子,看不出來吧,她年紀輕輕就有這麼一手好廚藝!”

周家成震驚不已:“你說她是虞三娘旅館的廚娘?”

“對啊,我跟你說,她不光豆腐乾和蘿蔔乾做得好吃,熱菜也是一絕,而且會做好幾種菜系的菜……”吳峰興奮不已,說得特別起勁。

但此刻周家成腦子裡只有一個東西在迴旋“豆腐乾、蘿蔔乾”,前陣子姚玉潔可沒少買回家,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但一想到這些都是覃秀芳做的,他頓時覺得豆腐乾和蘿蔔乾都不香了。

更重要的是,這事絕對不能被姚玉潔知道,否則姚玉潔肯定要氣死,到時候一定會把賬算到他頭上。

周家成直嘆晦氣,怎麼如此陰差陽錯的事也能發生呢?光想想,他就覺得煩,以至於一晚上翻來覆去都沒睡著,第二天起來感覺腿也有些不舒服。

但此刻,他也顧不得這些了,終於找到了覃秀芳,總要找她弄清楚他家火災這事的真相,還有她一個從未進過城的鄉下女子怎麼進城的。

周家成怕自己一個人去找覃秀芳,回頭被姚玉潔知道了吃醋又跟他鬧,而且他覺得如今的覃秀芳恐怕沒那麼好對付。讓他拿木倉上陣跟敵人對打都沒問題,但讓他來應付一個小女人就有些難了。  所以他索性回家搬救兵。

只是他回家的時候,家裡竟只有劉彩雲在:“娘,爹和小蘭呢?”

劉彩雲嘆了口氣:“一大早又跑去醫院旁邊蹲人了啊!”

“你去叫他們回來,就說我知道覃秀芳在哪兒。”周家成立即對她說。

劉彩雲聽到這個訊息高興壞了:“真的,你找到了她?她在哪兒?”

“一兩句話說不清,你去叫爹回來,我帶你們過去找她!”周家成沒直接告訴她實話,他怕她娘繃不住,自個兒跑去找覃秀芳了。

劉彩雲倒是沒想那麼多,丟下手裡洗到一半的碗說:“你先吃飯,給你留在灶上,我去找你爹和小蘭。”

等周家成吃完飯,周大全就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你真找到了她?在哪裡?”

周家成起身擦了擦嘴說:“走吧,我帶你們去。”

他算過了,吃過早飯到午飯這段時間,吳峰他們都要訓練,不可能會去覃秀芳那兒買東西,也就是說部隊裡的人不會看到他們去找覃秀芳,正是個好時候。

一家四口氣沖沖地來到了旅館,進門周大全就問:“覃秀芳呢,是不是在你這裡?”

周小蘭進門就認出了老闆娘,立即指著她說:“對,就是她,那天就是她給覃秀芳買的衣服。覃秀芳肯定在這裡。”

“你跟覃秀芳是什麼關係?”周大全完全沒把她一個女人看在眼裡,咄咄逼人地問道。

老闆娘慢悠悠地放下了算盤,含笑的眸子淡淡地瞟了四人一眼,譏誚地勾起唇:“你們跟她又是什麼關係?有什麼立場來問我這句話?”

四人被問住了,還是劉彩雲臉皮最厚,厚顏無恥地說:“我們是她的爹孃,你快把人給我們交出來!”

老闆娘笑了,笑得風情萬種又譏誚:“據我所知,她爹在逃難的途中被流彈打中,沒救回來,她娘在她十歲的時候就病死了。這些年我也算見過不少稀奇事了,就沒見過上杆子當人家早死爹孃的,難不成是想爭那點香火?早說嘛,回頭我燒一堆給你們就是!”

這話也太難聽了,周家人被氣得臉色鐵青,周家成攔住了憤怒的父母和咋咋呼呼的周小蘭,目光沉沉地盯著老闆娘,沒有理會老闆娘的胡扯,直接挑明目的:“既然你知道她的私事,那也就清楚我們的身份了,請你讓她出來,我們有話要跟她說。你應該清楚,有的事能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當她是嚇大的啊?老闆娘嘲諷地掃了四人一眼,食指輕輕往外一點:“她這個時間不在,去門口等著,別妨礙了我做生意!”

“不是,你說不在就不在,我們憑什麼相信你,你跟覃秀芳是一夥兒!”周小蘭大聲說道。

老闆娘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掀起半邊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周家成:“周排長,我得去問問你們部隊,是不是可以無憑無據跑到我店裡來妨礙我做生意鬧事!”

這個女人夠奸詐,知道他們部隊現在最忌諱欺負百姓。周家成自是也不敢違背這項鐵律,他咬了咬牙,拽著劉彩雲母女:“走,我們出去等!”

周小蘭有點不甘心:“要是她騙咱們的怎麼辦?”

周家成深深地看了老闆娘一眼:“除非她永遠不出門了!”

這話,他既是說給周小蘭聽的,更是說給老闆娘聽的。

老闆娘自然聽懂了他的威脅,輕輕將算盤一豎,嘖嘖地上下打量了周家成兩眼,然後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似乎連個眼神都懶得施捨給他。

她明明沒說什麼,但周家成卻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不過他到底是經歷過事的人,不至於會為了這點事就動怒。

“走!”他拽著父母出了旅館,就站在路邊,四人像門神一樣站在那裡,一看就是來找茬兒,引得過往的路人不停地駐足。

半個小時過去了,還是不見覃秀芳的影子,周家人有些沉不住氣了。周大全雙手往背後一背:“我進去瞅瞅,我又不是當兵的,她能說什麼?”

周家成拉住了他:“爹,人家是本地人,不要輕易惹他們!”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就像在周家村旁的人也不敢輕易欺負他們周家是一個道理。

周大全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有點洩氣,要是在鄉下就好了,他能一揮手就叫幾十號族人出動,直接把這小破旅館圍了,看那女人還敢不敢囂張!

劉彩雲心要細,見周家成在幾分鐘內連續換了好幾個站姿,連忙扶著他說:“你腿還沒好徹底,在石頭上坐一會兒吧!”

周家成不敢逞強,趕緊去坐下。

一家四口又等了一個多小時,等得霧都散了,太陽從雲層裡冒了出來,還沒見到人,周家人有點沉不住氣了。周大全吐了口氣說:“你們都回去,我在這裡等,要是中午還沒等到人,你們再派個人來替我,咱們輪流堵在這裡,就不信她一直不出來!”

話剛落周小蘭就激動地指著馬路的另一邊說:“你們看,覃秀芳回來了。”

果然,覃秀芳挑著兩個籮筐過來,籮筐裡都是綠油油的青菜。

周家四人立即迎了上去,還沒走近就大聲喊道:“覃秀芳,站住!”

覃秀芳抬起頭,看到他們四人,立即停下了腳步,將擔子放了下來,把扁擔豎起,手撐在扁擔上,淡漠地看著他們。

周大全兩口子自打進了城就沒見過覃秀芳,完全不知道她的改變,見她這麼淡定,兩口子不高興了。

劉彩雲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覃秀芳,咱們家的房子是不是你燒的?你膽子長大了啊,敢燒我們家的房子,這事跟你沒完!”

覃秀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房子燒了?什麼時候的事?家裡的東西呢,都搶出來了吧?”

“你別裝蒜了,咱們都走了,肯定是你燒的。”周小蘭指著覃秀芳的鼻子,火大地說。

覃秀芳立即搖頭,眼神無辜極了:“沒有,不是我。家裡那些糧食都是我辛辛苦苦種的,牲畜也都是我割草養的,我怎麼捨得把它們都給燒了。小蘭,咱們倆一起生活了八年,你就這麼想我的嗎?”

看著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周小蘭迷惑了,難道真的沒有,是她搞錯了?

不過覃秀芳這副樣子糊弄得過頭腦簡單的周小蘭,可蒙不過疑心重又精明的周大全父子。

從知道覃秀芳還活著並進了城開始,周大全越想越覺得家裡的事是覃秀芳幹的。他性子獨斷專橫,在家裡除了兒子以外,其他人的意見他都是不聽的,心裡認定了是覃秀芳幹的,不管覃秀芳說什麼都沒用。

不過周大全還沉得住氣,他問覃秀芳:“那你是怎麼進城的?為什麼進了城不來找我們?”

覃秀芳擦了擦眼睛:“我也是沒辦法,你們倒是走了,可你們走了的當天黃家姐妹就又找上了門,在外面罵得非常難聽,見沒人理她們,她們還說要闖進咱們家裡。我當時害怕極了,顫抖著提著菜刀把她們嚇走了。可我怕她們第二天還來,於是當天晚上,我就悄悄帶了兩身衣服把門反鎖好,搭了□□□□爬了出去。我本來是想進城找你們的,可進城這一路我聽說了不少離婚的事,我想,我還是別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如果她真是跟他們同一天離開的村子,那家裡那場大火倒確實跟她無關。

可週大全並不相信覃秀芳。而且就算她說的是真的,要是她不走,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等火災發生的時候,就能早點發現,也不至於家裡什麼都沒搶出來,被燒了個精光。

周大全眼神像是淬了毒,盯著覃秀芳,嘴上卻說得好聽:“算了,這事也不怪你。既然咱們已經找到了你,你就跟我們回去吧。老呆在別人這裡算什麼事?”

在來的路上,他已經聽周家成說過了,覃秀芳賣吃的生意還不錯,手裡應該攢了一些錢。況且就算沒攢,還有當初他們給她的三個銀元呢!不把人帶走,怎麼能拿到錢?

除非腦子進了水,不然誰跟他走!覃秀芳低垂著頭,苦笑了一下說:“叔,我以什麼身份跟你們回去呢?”

“咱們閨女啊!”劉彩雲說得更好聽了,“咱們當時不是說過了嗎?以後就認你當閨女。”

她真是低估了他們的厚顏無恥!覃秀芳點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你們這麼疼我,就把我欠老闆娘的錢給還了吧,我在她這裡住了這麼久,她又給我買了新衣服,當初我剛來的時候生了一場病,也花了不少錢。你們幫我把錢給老闆娘吧,總共好像是1250塊!”

“1250?你怎麼不去搶!”劉彩雲臉色當即變得很難看,“不是說你賣吃的賺了很多錢嗎?怎麼還會倒欠她的錢?”

覃秀芳面不改色地撒謊:“可有好幾種菜的做法是從老闆娘那兒買的菜譜啊,所以算下來我還欠她不少。”

“什麼菜譜值這麼多錢?肯定是騙你的,你這傻丫頭肯定是被她給糊弄了。”劉彩雲氣急敗壞地說,她的錢啊。

周家成和周大全要老練很多,尤其是周家成,見識過昨晚那個看到他都面不改色的覃秀芳,根本不相信今天這副唯唯諾諾膽小怕事是覃秀芳的做派。

他直接揭穿了覃秀芳:“你別裝了,我打聽過了,你生意非常好,不可能欠錢。跟我們走吧。”

覃秀芳不肯承認:“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就是欠了錢!”

周大全一臉陰狠:“聽不懂沒關係,你只要記住,你是咱們周家的人就行了。”

即便進了城又怎麼樣?他們還拿捏不了她個小丫頭。

覃秀芳聽到這話,氣笑了:“周叔你這句話就說錯了吧,我跟周家成已經離了婚,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我姓覃,現在跟你們姓周的可沒一點關係!”

周小蘭看覃秀芳又變了臉,氣憤地說:“哼,怎麼沒關係?你們可是離婚不離家,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你的衣服也是我的,把你上次買的那幾件新衣服都給我拿過來。你還買了什麼好東西全拿出來給我。”

搶姚玉潔的不成功,搶她的總不至於吧!

周小蘭覺得這是十拿九穩的事,劉彩雲慣著女兒自然不會阻止,周家成父子根本沒把覃秀芳當回事,也沒吭一聲,任憑周小蘭耍橫。

覃秀芳一臉隱忍地強調:“我這裡有離婚書,周小蘭我不是你嫂子了,不用再讓著你,吃你剩下的,穿你穿過不要的舊衣服了。”

周小蘭見父兄母親都給她撐腰更囂張了:“離婚又怎麼樣?離了婚你還是咱們家的童養媳,你這輩子都是咱們家的童養媳,一輩子都要在咱們家幹活伺候我們……”

“周排長,你們家真是好大的氣派,一日為童養媳,終身都要做你們家的童養媳,一輩子伺候你們是吧?我倒要去問問你們首長,人人平等,解放一切被壓迫的人民是不是一句空話!”一道憤怒的女聲從他們背後傳來。

周家成回頭就看到米嫂子幾個站在路旁的一棵榆樹下,不知站了多久,又把他們的話聽了多少去。

他暗叫不好,趕緊否認:“沒有的事,米嫂子都是誤會!”

米嫂子脾氣暴躁,性子直爽,哪聽得進去他這話:“不用說了,我去問問你們首長,你們是不是要重新走白狗子的老路,欺壓咱們平頭老百姓,不把咱們女人當人,要當新的地主資本家,專門欺壓咱們窮苦女人,他要不給我個說法,我就去找你們師長、軍長,總有人給咱們女人作主!”

說著上前拽著覃秀芳:“走!”

白嫂子幾個也被周家人剛才的無恥和囂張氣得不輕,紛紛簇擁著兩人:“對,秀芳丫頭你別怕,還有嫂子們給你作主呢。欺人太甚,拋棄了你還指望你回去給他們做牛做馬,還真以為自己是地主老爺啊!”

“別說了,咱們直接去找毛政委。”米嫂子大手一揮,直接領著覃秀芳走了。

周家成見了,心慌得不行,今天這事要鬧到政委面前,給他扣上一頂大帽子,丟臉事小,挨處分事大,背了處分以後還有什麼前途?

他趕緊追了上去:“米嫂子,米嫂子,你聽我說,都是誤會,我們沒那個意思,你等等,聽我說!”

但米嫂子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壓根兒不理他,腳步飛快,不過十來分鐘就已經跨入了部隊的大門。

匆匆追上去的周家成看到這一幕,兩腿發軟,差點摔倒,完了,早知道就別管什麼覃秀芳的,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邊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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