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略顯樸素，推開門的人更樸素。
江文身上圍著寬大的睡袍，露出兩截毛腿，腳上掛著一雙拖鞋。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順手接過成爍手中的水果，開口就是一句埋怨：“來這麼早呢。”
燕京的冬天屬實有點冷，江文用腳背搓了搓自己的小腿，忙把成爍迎了進去。
“磕一磕鞋，別把雪帶進來，年根底下打掃的阿姨都沒檔期了。”
成爍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拖鞋，“韻姐呢？”
“當評委去了。”江文給成爍甩過去一條毯子，才安穩的窩在沙發裡。
“你那劇本我看了。”
江文眯著眼睛，點起桌上的雪茄。
他這一身扮相和瀟灑的姿態很像是古時候的狂放派文人，但是一開口，格調就低了半截：“寫的挺特麼牛比。”
身材壯碩，有紳士姿態，幽默，又能詮釋的十分深沉，成爍覺得江文就是最合適的一位。
“那你有時間陪我耍耍麼？”
江文十分乾脆地搖了搖頭，“我倒是有時間，但是怕你受不了。”
他這麼一說，成爍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位是出了名的戲霸，張一謀、謝非、陸釧都是這位戲霸的受害者。
估計除了《圖蘭朵》，他參演的戲就沒有不插手的時候。
雖說他演員的天賦頗高，也有人想請他出演，但是總有那麼幾個劉玄德在這種大聰明的耳邊諫言：公不見張一謀、陸釧之事乎？
“沒事，正好這片子的調性和你風格差不多，你也能幫我掌掌鏡。”
江文眉頭一挑，沒想著自己打下手的事，想到的是成爍竟然這麼好說話。
“我不是和你說過麼？導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聽人勸，你都讓人直接上手了，這片子還能好的了？”
“那你改人家《尋槍》的時候咋沒這麼想呢？”
江文哼哧一聲，“我是看他手法實在不行。”
成爍清了清嗓，“我有清晰的想法，甚至寫劇本的時候，腦子裡已經過了一遍畫面。”
“哦？”江文挑了挑眉，“分鏡頭劇本呢？讓我看看。”
成爍順手遞了出去，江文埋頭翻看。
雙眼埋在雪茄的煙霧之中，成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半晌，他重重喘了口氣，揉了揉眼睛。
江文抬頭掃量了一眼成爍，放下雪茄，“你打算怎麼展現間離效果？”
間離效果是布來希特創造的一個術語，主義是讓觀眾看戲，不融入劇情。
高階一點說叫打破第四面牆，通俗來說就是時刻讓觀眾知道，我正在看電影。
達成間離效果的方法有很多，比如《殺人回憶》最後一幕的警察看向鏡頭，還有江文的幾乎所有電影。
江文一句話就問到了根上。
誠然這劇本十分不錯，但是卻也十分考驗導演的功底。
他看得出來成爍憋著一口氣，深度、水準、口碑、票房他都想要。
但是想是一回事，做出來是另一回事。
這種劇本就不能讓觀眾有代入感，一投入進去，大家就會少看到很多細節和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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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成爍這想法埋得相當深，一個戰爭的字眼沒提到，單看劇本上乾巴巴的對話就讓人毛骨悚然。
成爍表現的十分光棍：“抄讓子彈飛唄。”
他說的大言不慚，江文笑的直拍大腿，“正主還在你面前呢。”
在讓子彈飛中，主角三人的表演其實都不十分自然，過於大開大合，甚至表情和腔調並不生活化。
但是在三人的演繹之下卻又十分和諧，
比如片中張墨的表現十分不錯，但是放在人堆裡又有些不合群。
好像是一群神經病裡摻入了一個正常人。
更貼切一點是張墨在第五層，主角三人的表演在大氣層。
張墨演的太一板一眼了，或者說太過電影風，如果都是這種風格，會讓觀眾融入到故事之中。
而融入到故事中，觀眾就不會思考。
沒錯，江文就是讓觀眾一邊看一邊思考，觀眾費錢看電影還費腦子，到頭來還得誇一句老江真地道，他沒湖弄我。
重新端起雪茄，江文嘴巴咧開的弧度一直沒收回去。
“幹抄也不是個事啊，你要抄我的話，還不如直接讓我來呢。”
江文翻了個白眼，“這活我幹多少年了。”
間離效果的好處有很多，江文運用這種方式主要是讓敏感內容不那麼敏感，更易過審。
方式就那麼多，但是選用不同的方式，難度也大不相同。
有的考驗導演，有的考驗演員。
不過這麼好的本子，他把難題都拋給演員就有些暴殄天物了。
江文的手有點癢，他甚至想把這本子買下來自己拍。
他說到這份上，成爍也就開門見山：“我打算用固定鏡頭。”
“固定鏡頭？”
江文唸叨著，不自主地蓋上毛毯。
作為行業內的佼佼者，成爍一句話就讓他腦海中產生了畫面。
腦子裡不斷閃過各種色彩和呈現效果，激動之下身子都有些泛冷。
同時心底，也順著成爍的思路暗暗盤算。
“你想做出舞臺效果？”
“是的。”
成爍是想在大熒幕上呈現出話劇舞臺的風格，因為人們看話劇是不會帶入情緒的。
而固定機位，讓人物在畫面中移動，就會給觀眾一種看話劇的即視感。
“繼續。”
“硬照、色彩、對白。”
“少表情，多色彩，荒誕的對白？”
“是的。”
和江文說話就是輕鬆，成爍只給出一個點，他就已經知根知底。
“你說的都對，方法也挺多，思路很清晰，但是你水平夠不夠啊？”
成爍適時送上一句，“這不是還有你呢麼？”
“哈哈哈哈，你別拍馬屁啊，我不吃這一套。”
他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後頭，“那你不得給我安個導演的頭銜？”
“我給你安個攝影指導你說怎麼樣？”
江文立馬沉下臉，“你不老實。”
他看出了成爍的想法，先丟擲劇本讓自己感興趣，再說出想法套牢自己。
他試探成爍的同時，自己也一步步陷了進去。
現在搞得他現在被迫參與了頭腦風暴環節，還幫成爍確定了思路的可行性，如果不繼續深入，那真是虧大了。
“導演這個身份，就算你我讓出位置，很多人也能接下，國內有刁一楠，國外有凱文·史派西。但是主角越非先生這個角色，你如果不演，那誰又能演呢？”
江文感覺這話聽著忒耳熟，他原來哄騙別人的時候就是這番話術。
一想到自己當初拍攝《讓子彈飛》時還傳授給成爍不少導演準則，現在看來他已經能舉一反三了。
沒想到當初的幾句玩笑，如今卻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重重拍了拍成爍的肩膀，“行，算你小子出師了。”
成爍笑呵呵道：“等我電視劇拍完，咱們正式開機，趁這段時間你去鍛鍊鍛鍊，塑形一下。”
“我這麼大歲數你讓我塑形？”
看他上鉤，成爍也不裝了，“那我找胡君了。”
“你找他...找他肯定沒有找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