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瑩睜開雙眼, 頭頂是一盞昏黃的燈泡, 幾隻飛蟲繞著燈泡飛舞,纏繞成模糊的黑點和光斑。看得久了, 視線因燈光變得模糊,眼球刺痛,兩行淚順著眼角滑落, 浸透滿是汗水,粘成一縷縷的頭髮。
靜靜躺了一會,金瑩坐起身。
手腳上的繩子已經解開,只是先前捆得太緊, 手腕腳腕一陣陣發麻。麻意退去之後, 就是鑽心的疼。被綁過的地方一片紅腫, 還破了皮, 淌出暗紅近黑的血水。
這是鬼魂入體的緣故。
按照原有的軌跡, 金瑩被乞丐頭子打斷肋骨, 連續一天一夜水米未進, 就在今晚嚥下最後一口氣。依照同顏珋的契約, 她被送回殞命當夜,趁著屍體尚且完全冷卻附身其上。
對金瑩來說,眼前的一切異常熟悉,熟悉到她根本無法遺忘。
房間並不大, 卻擠擠挨挨睡了七八個孩子。
孩子們渾身髒汙,兩個年齡最大的,一個雙腿自膝蓋以下被截斷, 只能依靠雙手爬行;另一個少去半條胳膊,身體瘦得皮包骨,顯得頭格外大。
他們剛剛懂事就被人販子拐走,落入這夥惡徒手裡。
連續多年受盡折磨,兩個男孩已經麻木,渾如行-屍-走-肉。
金瑩慢慢坐起身,一點點控制住雙腿,從地上站了起來。
躺在她身邊的孩子被驚醒,騰地一下爬起身,二話不說,揮舞著拳頭砸過來。一邊打,嘴裡一邊罵著不乾不淨的話,全不似一個九歲孩童。
金瑩沒有躲閃,任由拳頭落在身上。
孩子連續打了三拳,還要抓金瑩的頭髮,被另外兩個孩子拉住,指了指佔據最大一張床鋪的兩個男孩,低聲道:“別鬧了,當心吵醒他們,捱揍的就是你了。”
別看兩個男孩身有殘缺,論起兇狠程度,屋裡的孩子沒一個比得上。吃過幾次教訓,乞丐手下的孩子都怕他們,輕易不敢招惹。
“晦氣!”
揮拳的孩子被拉住,丟開手裡的頭髮,重新躺回到地上。
金瑩靜靜站了一會,任由血跡掛在嘴角,等到能自如控制身體,便邁開腿,跨過睡在地上的孩子,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
“你去哪裡?”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金瑩轉過頭,發現是皮仔,那個斷腿的男孩。
“說話,去哪裡。”皮仔繼續問,聲音吵醒他身邊的光仔。後者抓著頭髮,按死爬到手背的蝨子,嘴裡打著哈欠,視線在金瑩和皮仔之間來回逡巡,滿臉都是不解和被吵醒的惱怒。
“大半夜發什麼瘋,讓老大知道,你想捱揍嗎?”
“我……”
不等皮仔開口解釋,金瑩忽然收回目光,單手按住被從外邊鎖住的房門,伴著咯吱聲響,拇指上的指甲外翻,她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手指一點點挖進木門,留下大片黑紅的血。
“嘶——”
皮仔和光仔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金瑩沒有理會二人,手指繼續向前伸,在兩人看不到的地方,在木頭的縫隙裡,指尖長出鋒利的指甲,將門鎖徹底破壞。
咔嚓。
破爛的門把手被丟在地上,房門開啟一條縫,光從縫隙中湧入,還有刺鼻的酒氣,以及男人們划拳的聲音和放肆的笑聲。
金瑩沒有停頓,將房門拉開,邁步消失在門後。
皮仔和光仔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來,我扶你。”
光仔少去一條胳膊,單手抓過皮墊和繩子,張嘴咬住繩子一端,幫皮仔固定在身上。
皮仔坐穩之後,視線掃過屋內,對幾個驚醒的孩童呲牙,警告他們不許亂叫,隨後讓光仔拉開房門,跟著金瑩走了出去。
客廳裡燈火通明,看守他們的男人全都倒在地上,手腳和脖頸被黑氣纏繞,半點動彈不得。黑氣越纏越緊,男人們發不出聲音,根本無法求救。嘴唇哆嗦著,五官因恐懼扭曲。
金瑩站在桌前,腳踩著一個男人的脖子。
他是這夥人的老大,也是害死金瑩的兇手。
“人販子。”金瑩腳下用力,周身湧出大團黑氣。
男人仰躺在地上,拼命想要喘氣,想要抓開金瑩的腳,結果都是徒勞無用。
他萬萬想不到,早前任由自己打罵,像塊破布隨意丟棄的女孩,突然像是換了一個人。還有讓他們倒地的黑氣,究竟是什麼東西?
“不說?”金瑩持續加重力道,只差一點,就能踩碎男人的脖子。
她死時僅有六歲,做鬼卻超過三十年。
遊蕩在人間和地府的日子裡,她見到的,聽到的,親身經歷的殘酷不知凡幾。
她要救自己的父親,不讓父親僅剩下一魄,來世再無法做人。她要讓作惡的受到懲罰,她要親自動手了結因果。
這是顏珋告訴她的辦法,既能讓金大成有機會脫身,也能助她本人消除執念,可以隨父親一起去轉世投胎。
“告訴我,那個人販子叫什麼名字,逃去哪裡?”
金瑩每說一句話,腳底就會碾壓一次。
男人的痛苦隨之增加,手用力抓撓地面,雙腿用力蹬著,踹開倒在地上的酒瓶,很快堅持不住,崩潰道:“我說,我說!”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皮仔和光仔渾身顫抖,下意識用手捂住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金瑩的注意力不在他們身上,問出她想知道的東西,腳下突然用力,將男人的頸骨踩碎。男人瞪大雙眼,彷彿不敢相信,自己會死在一個六歲女孩的手裡。
金瑩收回腳,退後兩步,周身的黑氣愈發濃郁。
男人被黑氣包裹,竟然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抓起一隻酒瓶當場敲碎,舉起鋒利的邊緣刺向依舊躺在地上的惡徒。
慘叫聲在破屋內響起,黑氣瀰漫狂舞。
眨眼的時間,屋內的惡徒盡數嚥氣,每個人身邊都散落著碎酒瓶和染血的刀具,任誰來看,都是一場酒醉後發生的鬥毆。
在酒精的作用下,這些人下手沒有輕重,對彼此下了狠手。沒有當場被刺死,也因沒力氣向外求救,最後失血過多而死。
等到最後一個惡徒停止呼吸,金瑩轉身向外走。
皮仔想要開口,被光仔死死捂住嘴,只能看著金瑩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屋內的黑氣也隨之散去。
“為什麼要攔我?”
“不攔你,咱倆都會沒命!”光仔怒聲道,“你沒看到,她分明就不是人!還要說話,想和他們一塊死?”
皮仔張張嘴,到底沒有反駁。
乞丐頭子已經死了,看守他們的男人,除了兩個外出未歸,其他的也都死了。
皮仔和光仔不敢耽擱,迅速摸出男人身上的錢,又招呼屋子裡的孩子,趁著外出的人沒回來,互相幫扶著逃出破屋,按照記憶找到派出所,直接報了警。
對於男人們的死因,皮仔和光仔早有叮囑,孩子們統一口徑,都說他們是喝醉,因為分贓不均鬥毆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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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案的幹警根據孩子們提供的線索,先後抓獲逃跑的兩人,接連搗毀數個類似的犯罪團伙,抓獲嫌犯三十餘人,救出的孩子超過五十名。其後順藤摸瓜,牽出販賣人口的大案。
無論是參與辦案的警務人員,還是從報紙和新聞中獲悉情況的普通市民,知曉孩子和被拐女子的慘狀,都恨-毒-這群惡棍,恨不能將他們全都碎屍萬段。
案情鬧得沸沸揚揚時,金瑩獨自來到臨市,找到了人販子躲藏的地點。
因為風聲太緊,這夥人販子不敢冒頭,全都分開躲藏起來。
金瑩找到的,正是這群人販子的領頭,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
女人身材微胖,樣貌普普通通,在人群中根本不會讓人留意。不知曉內情,壓根無法想象,她究竟做了多少惡事,又是何等的喪盡天良。
入夜,女人吃過晚飯,切了半個西瓜,搖著扇子,坐在客廳裡看新聞。
陽臺窗外,金瑩穿過防護欄,鋒利的指甲劃過窗玻璃,聲響被電視中的聲音掩蓋。
女人關注破獲大案的新聞,根本沒有注意到,一個紅衣小女孩從陽臺進到屋內,腳步無聲無息,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