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禮佛的帝王
匪夷所思?
聽到這句的時候, 她突然感到眼睛傳來些許刺痛,心裡隱隱意識到了什麼,卻又覺得不真切, 覺得自己那念頭太過荒謬。
譚思文低頭, 喃聲道:“你當時唸叨著, 說為什麼不回來, 為什麼不早點回來,說我要走了, 我等不到你。”
絲絲涼意自顧玉磬後背蔓延, 細密快速地傳遍全身, 她眼睛越發痛,她怔怔地看著譚思文:“還, 還說什麼?”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到沒有任何起伏, 那是心跳幾乎驟停後用盡全力擠壓出去的句子。
譚思文想了想,又道:“還說誰毒你, 還有什麼燕窩的。”
也是因為這個,安定侯夫婦嚇傻了,當然也曾經暗地裡找了間名醫來給顧玉磬看,看看她是不是中毒,可是並沒有,她根本不是中毒的脈象。
那個時候,只能以為是中邪了, 私底下求老和尚老道士的幫著驅邪,後來人家就說,顧玉磬這是被冤魂附體,必須驅走才行,施法不知道久, 總算是好。
而顧玉磬聽得這“毒害”和“燕窩”,那是再明白不過。
她兩腳發虛,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好旁邊的譚思文眼疾手快,趕緊扶住她。
譚思文自然是擔心,又怕因為自己說了這個,才讓顧玉磬發病。
若是她再犯了當年的那病,那自己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顧玉磬被扶到了旁邊矮榻上坐下,坐下後,她茫然地想著,想著自己上輩子臨死前的情景,之後呢,之後就直接成九歲的樣子?
還是說,她其實最初的時候,是重生到了五六歲的自己身上,結果沒能留住,才又到了九歲?
果這樣,自己怎麼不記得這段記憶?
顧玉磬只覺得腦中彷彿打著一個死結,有一處卡住,一段記憶被封鎖,她努力地想,卻只覺得頭越來越疼。
耳朵邊開始嗡嗡嗡地響起來,眼前白茫茫的,她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到,最後終於,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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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思文嚇傻了,她連忙叫來了宮娥御醫,宮裡的人很快湧進來,太醫也來了,蕭湛初得到訊息,也匆忙從御書房趕過來了。
幾名御醫輪番診脈,診來診去,卻是說並沒什麼問題,說皇后一切都好。
蕭湛初大怒,一切都好,怎麼可能,一切都好,那她為什麼不醒來,她病,暈過去!
御醫又能怎麼著,畢竟確實是診脈過,並沒有什麼異常,除了眼盲,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
譚思文這個時候卻是隱約感覺到了什麼,當即上前,是以蕭湛初摒退左右,蕭湛初雖是盛怒,但譚思文是顧玉磬的嫂子,他知道姑嫂關係好,自然對譚思文幾分敬重。
當下摒退眾人。
譚思文不敢隱瞞,噗通跪下,便將事情始末都說。
蕭湛初聽得心中大駭,仔細追問了當年種種,任憑他往日多麼鎮定,此時冷汗也滲上額間。
他素來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但是譚思文言之鑿鑿,且顧玉磬的昏迷實在是蹊蹺,卻是由不得他不信。
當下不敢耽誤,秘宣安定侯夫婦進宮,說了原委,安定侯夫婦自也是驚得不輕。
當年之事,險些失了愛女,從此後再不敢提及此事,刻意隱瞞下來,對女兒處處驕縱,實指望著她能平安一生,不曾想,今竟然又犯了,一時真是痛徹心扉。
蕭湛初在最初的震驚後,卻是已經冷靜下來,詳細地和安定侯府夫婦詢問了當初情景,知道那是一個叫圓寧的和尚,是一個遊方僧人,當時過來治顧玉磬,又詳細地講當時如何做法,何治好。
當安定侯夫人提起說,那圓寧和尚曾經在幼年的顧玉磬眼前點了兩下時,便起疑心:“難道玉磬的眼盲,本就和那和尚有關?”
安定侯夫婦本沒想,今聽得,面面相覷,自是後背生涼。
兩個人仔細回憶,好像確實有這麼一下,只不過那個時候,兩個人只以為這是人家做法,並沒想。
蕭湛初神色冷沉:“這只怕是別有蹊蹺。”
也許從顧玉磬眼盲開始,便已經落了那和尚彀中,今務必找到那和尚,不然玉磬只怕難醒。
蕭湛初顧不上其它,當即發下暗旨,皇家暗侍傾巢而動,尋找這位圓寧法師。
只是那圓寧法師哪裡是那麼好尋的,本就是遊走四方之人,又不是什麼高僧名人,天下之大,便是巍巍皇權,也有不到之處,是以尋了三五日,依然不見蹤跡,蕭湛初卻有些受不。
他已經連著幾日不曾上朝,政務倒是也處置,不過是讓幾位倚重的朝臣將要緊政事說給他拿個主意罷了,他白天時守在顧玉磬的床榻前,晚間便爬到床上來,摟著她一起睡。
她並無任何不妥,身體依然柔軟,呼吸依然平穩,甚至髮間透著的馨香都和往日無異,真得仿若睡著一般。
蕭湛初這麼抱著懷中的身子,想著她到底是比之前纖瘦了一些,這幾日,她不曾醒,只能喂一些粥食,好在也能喂進去,只是並不罷了。
夜晚他抱著她,並不能入睡,將唇輕親過她柔軟的臉頰,他會想起定遠侯夫婦說的話,說起她小時候。
真得是邪祟入侵嗎?
他卻想起往日她說的一些話,她會在夜晚兩個人最為淋漓盡致的時候,哭著說等他好久。
一直以為只是囈語罷,可是安定侯夫人也曾提過,她小時候犯了邪祟,曾經說過在等什麼人。
只是些許相似罷了,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卻想多,也許不是巧合呢?
蕭湛初閉上眼睛,摟緊了懷中的她,卻又記起,她說做的那些夢,關於蘇南暴動的夢,那些怎麼可能是做夢來的,這一定是有些緣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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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磬意識是清醒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聽到嫂子說的話,心中大駭,卻又迷惘得很,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曾經重生到過五歲自己身上,而自己全然沒有記憶。
這種迷茫彷彿一團亂麻,讓她陷入其中,竟不能走出,她的身子猶如一絲雲,就這麼飄忽在一片白霧之中,恍惚中,她竟看到了雕花窗欞,以及擺放了諸多樣式的百寶架,那分明是自己未嫁時的閨房。
她看到一群人圍在榻前,而榻上是一個五歲的小女童,她乍看覺得陌生,細看卻眼熟,再看,這豈不是幼時的自己。
她看到這小女嬰,一道閃電,陡然間入了腦中,她一下子想起來了,那些封起來的,忘記的所有的事。
她死後,魂魄一直不散,就那麼四處飄蕩,終於有一日,她看到皇家出行的依仗,她想到蕭湛初說他以後要當皇帝的,也不知道他真得當沒,便跟過去,跟過去才知道,原來如今燕京城四處的寺廟,都已經修得嶄新,香火旺盛,又聽得人說,聖人最信那求神拜佛之道,還封幾位“大禪師”。
她覺得好笑,卻又好氣,這是哪位皇帝,今夕又是何年,果蕭湛初當皇帝,他是斷然不會信這個的。
她想就此離開,但是又記起來自己飄浮在人世間這麼年,卻又近不得什麼人,連個說話的都沒有,實在是無趣得緊,倒不鑽進這佛門寶地,說不得就此被度化。
誰曾想,那一日場面著實大,足足分七個壇場,每個壇場僧人都有上百,供奉諸佛、菩薩、天神等,甚至冥官眷屬、餓鬼並地獄眾生都有供奉,顧玉磬只聽得誦經以及木魚之聲不絕於耳,聽得枯燥,便想離開,但是她恰好看到那香燭供品,卻是心裡一動。
既是供奉地獄眾生並餓鬼,那自己算什麼,也算是鬼,她憑什麼不能享用一番?
她在人世間漂泊這麼年,可是不曾受過哪個的供品,竟不知道當鬼後,還能不能享用什麼膳食。
這麼一想,她竟開始泛饞,便不走了,飄飄蕩蕩地往那供桌而去。
也曾想過,這種佛門之地,或許有人阻攔,或者乾脆被人家超度了斬殺,可她就是活膩了,當這樣飄蕩的鬼也沒什麼意思不是嗎?
不過好在一起順利,那些低頭唸經的僧人,哪裡知道有她這樣一隻鬼飄過,她順利地飄入了內壇。
內壇之中,供奉各路神佛,香火不絕,好幾個大和尚誦經不止,而就在正中間的蒲團上,卻坐著一位,穿了明黃色龍袍。
顧玉磬聳了聳鼻子,也懶得去想這是哪位皇帝,她並不在意人世間發生的事,誰知道是不是早已經改朝換代呢。
她化作一縷青煙,遊走於那些誦經的高僧之間,轉過低垂的帷幕,在那嫋嫋檀香中,終於看到了供品,供品樣式繁,竟全都是她愛吃的,她甚至看到了燕京城天香樓的糕點!
那模樣,是再不會認錯的。
顧玉磬心道,今日能吃上,便是做鬼死在這裡,也是不枉此行。
她將青煙化為人形,迫不得己地就要去取。
卻不提防的是,就在她身後,一個大和尚陡然睜開精光四射的眸子,看向她的方向。
他這麼一睜眼,旁邊那位穿了明黃的帝王,也意識到了,看向他。
大和尚微微頷首。
素來面無表情的帝王,面上便浮現出一絲隱忍到極致的激動,他輕握住拳,微吐納,之後垂下眸子。
顧玉磬貪婪地伸手,試圖取起一塊栗子糕,她竟發現自己的手穿過那栗子糕,根本拿不起來,當下便有些惱了,心道分明是供奉神佛餓鬼的,憑什麼我就吃不得?
她絞盡腦汁,拼命地去觸碰那栗子糕,卻發現自己的衣袖好像能觸碰到,心中一喜,趕緊用袖子去包那栗子糕,果然可以的!
她用自己寬大的衣袖包住栗子糕,之後捧起來,深深地嗅,實在是味美啊,她有久不曾享用這樣的吃食!
她貪婪地嗅著那甜香,送到嘴邊就要咬上一口的時候,卻突聽得耳邊響起如雷一般的轟隆聲,她只覺頭疼欲裂,渾身不能自己,她大驚,心道難道自己被發現?這是要被度化,還是要乾脆魂飛魄散?
就在驚惶之際,又聽一個聲音喚道:“玉磬!”
那聲音沙啞緊繃,既熟悉又陌生。
她陡然回首看過去,便溺入了一雙渴望而痛苦的黑眸之中。
他已白髮蒼蒼,臉上依稀還是原來的模樣,他正盯著自己的方向。
顧玉磬怔怔地看著他,身體猶如泥塑一般,根本動彈不得。
誦經聲就在耳邊,嫋嫋檀香縈繞口鼻,她恍惚中卻不知道,她為何在這裡,又為何能看到他。
一個聲音陡然喝道;“陛下,一切皆是虛幻,不可貪戀!帶老衲收她!”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一陣濃烈的檀香撲鼻而來,又有一道白光射向她的眼睛,她被嗆得難受,兩眼根本不能視物,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又覺身體瞬間虛化,手中的栗子糕也跌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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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磬已經昏迷了七八日,這七八日裡,太醫院所有的大夫都幾乎沒離開過宮門,甚至已經告老還鄉的幾位老太醫都被請來了,可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她除了眼盲,再無別的不適。
即使是在昏迷了七八日後,由於宮娥悉心周到的照料,她也只是瘦了一些罷了,臉色並不見不好。
甚至還能看到臉頰上泛著一絲紅潤。
這樣的皇后,讓他們怎麼治?
然而蕭湛初不管,他今已經不見朝臣,也不理奏章,這天下怎麼樣,他甚至都彷彿不在乎。
他只是一心抱著顧玉磬,會親自喂她吃煮爛的粥糜,親自為她理順腹部,為她按壓腿腳活動血脈,他將所有的精力全都貫注在了顧玉磬身上。
他甚至讓人在鳳安宮中供奉神佛,每日會去拜佛燒香,他本不是信這個的,但是如今除了求助神佛,誰還能幫他。
安安定侯府自然也不好受,安定侯夫人如今也已經住在宮中,親自照料女兒,她自是為女兒難過,但是看著蕭湛初這樣,也是心酸,悲從中來,想著他是天子,竟此待自己女兒,只可恨女兒竟然是個沒福的,不能承受這一切。
一時又盼著那圓寧和尚趕緊尋到,興許有法子能救女兒一命。
蕭湛初為了喚醒顧玉磬,還請來了往日她的幾個閨中好友,陪著她說話,然而她卻是絲毫沒有任何反應。
就這麼又過幾日,顧玉磬已經昏睡二天了,儘管身邊的人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但她依然無可挽回地瘦下來,瘦得眼圈四周圍都凹陷下去了,曾經臉上泛著的紅潤也不見。
安定侯夫人看著女兒這樣就想哭,有一次終於崩潰地道:“她怕是醒不過來了,這樣活著,其實也是受罪啊!”
然而這話剛出口,她便感到蕭湛初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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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眼,淡漠到她幾乎不存在,但是她卻一個激靈。
她便明白了,這種話,是萬萬說不得的,那是自己女兒,但那更是大昭國帝王的妻子。
果是別人說這話,只怕是已經死了。
蕭湛初沒理會安定侯夫人,他只是憐惜地為顧玉磬按著腿部活血通經絡,可是剛才安定侯夫人的話落在他腦中,卻是引起他全身經脈無法抑制的疼,疼得彷彿心被人狠狠攥在手裡。
這個世上所有的事他都不在乎,他腦子裡只瘋狂地轉著一個念頭,她還活著,所以一定要留住,哪怕是她不醒來,就這麼一直照顧著她,讓她活著,也好過徹底沒了。
可誰知道這一日,御醫又來請脈,四個御醫,請脈過後,全都是一臉凝重,想開口又不敢說。
蕭湛初看出來了,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說。”
御醫戰戰兢兢上前,吞吞吐吐說了半響,那意思是,果這麼熬下去,只怕是枯耗得厲害,怕是不能長久。
畢竟人睡著,吃不下去什麼,硬灌也難,太醫們再是神醫,也沒法子啊!
蕭湛初卻只是淡漠地看他們一眼,便讓他們退下。
寢殿中只有蕭湛初,他走到了床榻前,撫摸著她已經削瘦的臉頰,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之後,他躺在那裡,用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喃喃地道:“你想怎麼樣都可以,你醒來好不好?”
他幾乎是在祈求她:“我一直沒告訴你小時候,是覺得沒必要,你不記得,我給你說了,你也沒感覺。”
“你醒來後,你喜歡怎麼樣都可以,我叫你姐姐可以嗎,讓我叫你一百聲都行。”
他摟著她,低首用自己的唇去親她的唇,雖說悉心養護,但她的唇到底乾澀起來,他用舌尖來潤溼她的,又含在口中慢慢地吸。
這麼親著間,卻看到她眼下的青黑以及凹陷,一時想起昔日她站在陽光下的明媚和粉嫩,不由悲從中來。
想起安定侯夫人的話,是他錯嗎?
他這麼強留住她,其實只是讓她遭受痛苦吧,反而不能讓她安詳地走。
蕭湛初幾乎崩潰地抱住顧玉磬。
他這輩子,能得到的真得並不,小時候母親早早地沒,父親祖母也從未想過看看他,縱然後來得他們的喜歡,可在他心裡,終究不同。
他一直會覺得,果不是自己恰好有些天分,果自己不是故意表現得乖巧,他們怎麼會喜歡自己,還不是將自己放置在冷宮,任憑自己自生自滅!
所以即使後來他們再疼他,他心裡還是不一樣。
但是顧玉磬,是他小時候的期望,是讓他下定決心要努力走出那片荒蕪的人,她就是光,他一直試著將這束光抓在手中。
現在他抓住了,以為自己可以圓滿了,結果她竟然這樣了。
蕭湛初抱著懷中削瘦的女人,只覺得渾身發冷,冷到絕望地顫抖。
恍惚中,他甚至伸出手來,掐住她已經纖細到不可思議的頸子,喃喃地說:“玉磬,我結束你的痛苦,我和你一起走,我們一起投胎過下輩子吧。”
只是那手放在她頸間,卻是怎麼也下不去手。
怎麼可能捨得!
卻就在這時,聽得腳步聲,卻是小惠兒,她匆忙地跑進來:“陛下,陛下!”
她大口喘著氣。
蕭湛初根本不曾抬眸,果這個宮娥不是小惠兒,不是昔日她最信任的丫鬟,他早將這人趕出去。
小惠兒大口呼著氣道:“剛才侯爺傳來訊息,說是圓寧大師,找到了!”
蕭湛初陡然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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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寧大師確實是找到了,但是圓寧大師並沒有跟著回來,他只是給蕭湛初一個白玉瓶子,並留一封信函,說是指明要給聖人的。
蕭湛初心中疑惑,不過還是連忙開啟。
這封信是寫給他的,但是語氣卻頗為熟稔,倒像是認識一般,裡面提到了這個白玉瓶,說是他奔波四方,終於蒐羅到了皇后娘娘的最後一縷魄,將這縷放入皇后體內,皇后便可痊癒。
這話實在是匪夷所思,蕭湛初看得驚疑不定,繼續往下,卻是附詳細方法,何開啟白玉瓶,何讓魄歸位。
蕭湛初看完後,沉默良久,將目光轉到了那白玉瓶上。
看上去不過是尋常的白瓷瓶罷,裡面竟然能有這等玄機?
這件事太過詭異,蕭湛初自然不敢冒險,當即召來了安定侯夫婦,又召來了欽天監官員,欽天監官員哪裡懂的這個。
蕭湛初便和安定侯夫婦商議,安定侯看過那封信後,確認是圓寧大師的字跡,且這位大師當年確實救過自己女兒的。
蕭湛初這個時候,已經存著姑且一試的想法。
於是到了這一日,清閒雜人等,燒了三炷香,又擺案臺香燭,終於按照那書信中所說開啟白瓷瓶,開啟後,彷彿感到一縷清風,但是再看時,卻並沒任何異常。
蕭湛初快步過去床榻前,盯著顧玉磬看。
然而她依然削瘦虛弱地躺在榻上,連頭發絲都沒動一下。
蕭湛初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玉磬,你醒醒?”
然而這話說出,她還是沒半點反應。
定遠侯夫婦見此,也是失望,不死心地盯著女兒看,可她就是不醒。
蕭湛初又叫了大夫來診脈,問他們可覺得皇后和往常有什麼不同,那幾個大夫小心斟酌著,實在是不知道蕭湛初什麼意思,最後還是道:“並無不同。”
事情到了這裡,蕭湛初已經是失望至極,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他只覺得心窩那裡已經破了一個洞,鮮血直流,怎麼堵都堵不住。
連那個圓寧大師都救不她,那他還能怎麼救她?
他當帝王,卻救不回來自己的妻子?
還是說,自己要繼續看著她這麼煎熬著一日瘦似一日,最後只剩下一把骨頭?
蕭湛初麻木地站在那裡,他開始迷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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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磬只覺自己的身子化作一縷煙,就那麼飄蕩在一片虛無中,周圍有許多畫面,迅疾地飛過,讓她看都看不清,好像有類似風一樣的聲音在耳邊響著。
她想起她看到的那個人。
她竟然又看到了蕭湛初,她當皇帝,他竟然已經滿頭雪白了,這是過去了很年嗎?
心裡有些泛酸,她都沒能多看他一眼。
不過隨即一想,看一眼又怎麼樣呢,他當皇帝,三宮六院,他得有少女人,哪裡還會記得自己,也幸好自己死得早!
況且他實在心狠,自己好歹是他的原配髮妻,難道他當皇帝,就不能追封自己一個皇后,讓她享用他子孫後代的香火嗎?
這麼年,連紙都不曾燒一個,倒是讓她當這麼一個四處漂泊的餓鬼,連一口栗子糕都吃不得。
想起那栗子糕,她便少委屈起來了,好不容易要吃到了,馬上就要吃到了,卻被那檀香嗆一嗆。
當鬼好難。
她就在這無邊無際的飄浮中,來到了一處,眼前彷彿一面湖,又彷彿一面鏡子,開始鏡面模糊,彷彿被風吹皺的水面,之後畫面趨於清晰了,她卻看到了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頗為眼熟,她想了想,這好像就是小時候的自己?
她不免納悶,這是幻覺嗎,為什麼自己能看到這個?
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卻傳來一個聲音:“這是你,也不是你。”
她大驚。
很年了,還不曾有人和她說過話,她好生寂寞無聊,不曾想如今竟然有人看破自己的心思,還回答自己心中所想。
那聲音又道:“我為圓寧,受人之託,來解你困厄。”
顧玉磬納悶了,困厄,那是什麼?是來超度她的嗎?
這聲音好像有些耳熟?
她忍不住問:“你是受何人所託,到底意欲何為?”
她多少年不曾出聲,今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奇怪,像是飄在風中的煙,斷斷續續的。
本來應該是氣勢逼人的質問,便成有氣無力的蚊子哼哼。
那圓寧卻並不答,反而道:“你可知,你面前所看到的是什麼?”
顧玉磬:“那自然是虛幻之物,不過是一面鏡子罷了。”
圓寧:“這鏡中景象,說真也真,說虛也虛,端看你怎麼看待。”
顧玉磬只覺得此人故弄玄虛:“大師,我來到此處,想必都是你施的法子,我逃不過,今不過是聽憑你處置罷,你要何,儘管說來就是。”
圓寧呵呵一笑,道:“這是魍魎鏡,魍魎為顓頊之子所化,浮游不知所求,魍魎不知所往,魍魎亦為影外微陰,鏡中世界,便是你此生之微陰,由你一生之事所幻化而成。”
顧玉磬:“那就是假的。”
圓寧:“既是影外微陰,說是假,也可真,你身外微陰而成影,影隨你動,你變,影變,但影變,你也可變。”
顧玉磬聽得一頭霧水:“所以呢?”
圓寧:“你死後十六年,遊魂於人間,人不人,鬼不鬼,若無遺恨,又怎會留戀於人世,徘徊不去?今你盡可道來,老衲定將竭力而為。”
顧玉磬聽此言,心中震撼,原來自己已經遊魂六年,原來自己也才遊魂六年。
她想起來他滿頭的白髮,他也才三七歲,竟已是滿頭白發嗎?
她沉默一會,才道:“我平生有三恨。”
圓寧:“哪三恨?”
顧玉磬:“一恨幼時落水,落下病根,二恨為趙寧錦所欺,落得人人嗤笑,三恨往日不知珍惜,少吃天香樓的栗子糕。”
結果當鬼後,想吃都沒得吃。
圓寧便沉默。
他想起那人間的帝王,只因聽人說起他的髮妻體內三魂六魄的最後一魄還存在體內,並不曾真得死去,六年來,耗盡心血,都在想著讓她復生。
可是便為人皇,又能如何,世間並不能有起死回生。
他借來了魍魎鏡,便是想讓他一償夙願,可是他的髮妻,人生三憾,並不曾有他。
他嘆了口氣:“我可助你入這魍魎鏡中,你化作虛影,去改變微陰中之鏡影。”
顧玉磬低哼一聲道:“你可不要騙鬼,這不過是一面鏡子罷了,還不知道是什麼障眼法,我若進去,也不過是得一場虛無的滿足,有什麼意思?”
圓寧卻呵呵笑。
顧玉磬被他笑得莫名。
圓寧道:“你抬起手來,看看自己的影子,焉有影變而你不變的道理?”
顧玉磬:“影子變,是因為我變。”
圓寧:“影子變時,你也就變了,若是你不變,影子怎會變。”
顧玉磬只覺得莫名。
圓寧:“魍魎鏡乃神器,反世間之物而行之,魍魎鏡中只幻影若變,便是世間事已變。”
顧玉磬還是不懂,畢竟這什麼圓寧也不見人影,誰知道是不是什麼壞鬼用妖術障眼法來騙自己的,便道:“我憑什麼信你?我好歹也遊魂六年,若是被你這種雕蟲小技騙,豈不是貽笑大方?”
圓寧道:“待我為你取物。”
顧玉磬便見到,憑空出現一隻手,那隻手伸進去鏡子中,初時還小,但是伸入那鏡中畫面,便變得修長,不斷拉伸,最後那手直接探入那個幼年顧玉磬的房中,從她寶架上拿來一物。
圓寧將那物遞給顧玉磬:“這可是你的,你可記得?”
顧玉磬拿著那物,仔細地看,是再不可能假的:“這是一個木頭花,是我的!”
做法粗糙,這世間再不可能有第二個了。
她心裡已經少有些信了,畢竟自己和這個人無冤無仇,他也沒必要害自己。
害人必有所圖,自己孤魂野鬼一隻,還需要別人惦記著來害嗎?
圓寧:“何人所送?”
顧玉磬搖頭:“我哪記得這個,頗有一些年了,應是我小時的。”
圓寧沒再說話,卻再次輕嘆了口氣。
那嘆氣,卻是帶莫大的悲天憫人之感。
顧玉磬聽那嘆息,胸口竟湧起莫大的悲哀,又覺疑惑:“我有這麼可憐嗎?大師,你是在同情我嗎?”
圓寧:“必要時,我會取你雙眸視物之能,來讓你招來你最後一縷殘魄。”
顧玉磬:“你這是什麼意思—”
然而她還沒說完,便覺一陣風吹來,身體不由自主,就這麼被吸入了鏡子中。
*************
這個時候的蕭湛初,已經幾近絕望的瘋狂。
沒有人知道,他袖子中已經藏著一把削薄的刀。
她現在這樣,確實很辛苦,果那位圓寧依然不能救她性命,那就乾脆不要這麼痛苦地煎熬好,而他也可以陪著她一起走。
蕭湛初的指尖觸碰到了那把刀,沁涼的刀,讓他頭腦越發冷靜,這種冷靜卻讓他更加明白,她已經一日不一日了,再這麼下去,她便是活著,也是生不死。
他的指尖劃過刀刃,指中流出血來。
他過去,將手指探入她口中,將那血順入了她的口齒中。
他要讓她喝自己的血,也許下輩子投胎,她還能認出他。
可就在這時,他感到自己的嘴唇上被吸咂一下。
並不明顯,非常輕微,但他確實感覺到了指腹傳來的些許刺痛感。
他並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盯著她的睡顏,屏住呼吸看。
她並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他便失落了,想著剛才的一切不過是錯覺。
不過他到底是收回剛才的想法,將那柄薄刀扔在了一旁。
她還活著,她既然並不曾死,那她就有權利繼續活下去,他陪在這裡,盡力而為吧,她沒皺眉頭,他憑什麼認為她煎熬著難受。
薄刀落在鋪有上等羊毛毯的地上,發出悶軟的鏗鏘聲,這卻驚動了床榻上躺著的顧玉磬。
她蹙著眉,掙扎著睜開眼睛,喃喃地道:“這是做什麼呢?”
好吵。
蕭湛初聽得這嘶啞虛弱的聲音,開始都並不信,身體僵如石,幾乎不敢抬頭看。
顧玉磬掙扎著動了動身子,卻覺渾身無力,她疑惑:“我這是在哪裡,怎麼……”
蕭湛初卻在這個時候,撲過去,猛地抱住她,狠狠地抱住她。
顧玉磬還是不明白,仰起臉來看他,看好一會,卻見他形容憔悴,額前垂著一縷白髮。
她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白頭發:“你——”
她想問,你是哪個蕭湛初,是最初那個白髮蒼蒼地帶大和尚做法事的蕭湛初,還是後來那個娶了她將她捧在手心的蕭湛初。
蕭湛初聲音哽咽,將自己的臉緊貼著她的,又去親她的唇:“你喜歡怎麼樣都可以,我叫你姐姐,什麼都可以,好不好?”
聲音絕望到卑微。
顧玉磬心裡恍然,恍然過後,淚流滿面。
她死後,化為魂魄,入了魍魎鏡,最初是藉著五歲落水病時候,想著融入這微陰世界,然而卻並不能,又因為說胡話被驅逐,一直熬到了九歲,總算是被接納其中,卻忘記了自己死後化為魂魄的那一段,只以為自己是簡單重生到了九歲。
今魂魄歸位,她回憶往日一切,竟是醍醐灌頂一般,豁然開悟。
她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和尚說,魍魎鏡為影之微陰,卻能改變真實的世界,因為影既過去,微陰既為逝去的時光,其實入了魍魎鏡,就是回溯了時光,回到了過去,改變了過去曾經發生的一切。
她想起來上輩子那個白髮蒼蒼的蕭湛初,以及大昭國禮佛的子,心裡明白,這是上輩子的蕭湛初求少年才求來的機緣,換來了他們重來一次的機會。
仰起臉,望著那個依稀有白髮的蕭湛初,看著他憔悴的容顏,她虛弱地抬起手,觸碰過他� �眼角:“我回來了。”
她看到他嘴唇在顫抖,她便湊過去,親上他的唇,呢喃著道:“這次我會陪著你,我們會好好地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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