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宴會結束，讓眾人期盼的皇帝陛下也沒有回席，秋娘雖然知道杜智不會出事，但都說君心難測，這會兒看不見他人影，便有些擔心起來。
廣陵王和大臣們先後離席，賓客也都慢慢散去，最後只餘郭家兩兄妹陪著秋娘一起等候杜智回來。
夜色濃濃，園中不復一刻鍾之前的熱鬧景象，一些宮娥和太監在席間打掃，儘管上空依然燈火通明，卻在夜風中顯出幾分蕭條來。
"秋娘，要不我先送你回賓館去吧，阿智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呢。"
秋娘遲疑了下，低溼的夜風讓她雙臂微環著，"好吧，我同你們一起走。"
三人遂出了園子，在燃滿燈籠的花廊盡頭，迎面急匆匆地走來一個人，見到他們後臉上露出喜色。
"杜小姐，老奴是這王府的副總管趙成，主子讓老奴帶您去小廳稍等片刻，杜公子很快就會出來。"
他雖這麼說，秋娘卻不認得這人，也不敢貿然同他一起走，好在郭小鳳是見過這王府的幾位總管的，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秋娘便對眼前這個有些乾瘦的老太監點頭道："好，我同你去。"
與郭家兄妹道別之後，她就跟著這個趙總管一路彎彎拐拐到了一處佈置雅緻的客廳中。
"杜小姐在此等候便可，老奴先退下了。"
待他走後，秋娘才打量了一圈這客廳，地方不大，說是小廳也不為過，可裡面的擺設卻樣樣精緻，對面牆上掛了一幅字，她好奇地走過去看了，在讚歎這寫字之人的書法之時，見到落款上"歐陽詢"三個大字，不由暗自咂舌。
"喜歡這字？"
低沉的嗓音就在身後響起，秋娘心頭一咯噔，緩緩扭頭，迎上那張俊美的臉龐後，微微垂下頭來。
"廣陵王殿下。"
李淳已經換下了先前宴上所穿的明藍衣衫，烏色的衣裳襯得他神情很是冷淡，兩人相距不過半丈，秋娘低頭看著他的衣襬和靴子一陣沉默。
"坐吧。"李淳在廳中唯一一張鋪了軟背的椅子上坐下後，出聲道。
秋娘有些磨蹭地挑了一張離他最遠的椅子坐了，心中鬱悶，若說這天底下有什麼人是她最不願意單獨相處的，這位廣陵王殿下絕對能排進前三。
"你先前所講的故事是從哪裡看來的？"
"回殿下，是家兄講與我聽的。"剛才在宴上她就已經對皇上說過，這故事是杜智將給她的，不知現下廣陵王為何又問。
"哦？那等下杜智來了，本王問問他好了。"
秋娘心中一緊，要問不就露餡了，那故事本就是她自己臨時編造的，杜智哪裡知道她講了什麼。
"殿下恕罪，那故事是、是小女自己編的。"
她低著腦袋，這人分明就是已經看出來，卻拿這事來問，她還不如實話實說來得好，想必他也沒那麼無聊繼續為難自己。
李淳看著離自己坐的遠遠的小姑娘，修長的身形漸漸放鬆下來，肘部擱置在寬大扶手上，微微側身一手支頭，眼中碧光微閃。
"本王尚不知你還會講故事，這會兒杜智還沒來，你再講個與本王聽吧。"
秋娘就算再遲鈍也察覺到不對來，把她身邊人支開，哄進花廳裡，然後再來個不期而遇，這情況，怎麼越想越覺得熟啊......
"回殿下，小女就會那一個。"
"那你就再講一遍。"
秋娘咬咬牙，知道他是在拿自己當樂子，暗罵這廣陵王是發神經了不成，若是她再年長個幾歲，絕對會懷疑對方對她有些個不明意圖，可她這滿打滿算才不到十三歲，有什麼好讓他圖的。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講就講吧，又不會掉一塊肉，今天吃了人家那麼多好東西，權當是付飯錢了。
於是秋娘又把宴上的故事講了一遍給他聽，只是語氣很是裴緩的，完全沒有宴會上的抑揚頓挫，又是悶著個頭，聲音低低的，倒像是在講鬼故事了，也多虧聽的人是個男子，若是膽小一些的姑娘們，還不給她嚇出個問題來。
李淳靜靜地看著像是在背誦課業一般的小姑娘，青碧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憂傷之色，面部線條軟化下來，隨著她的講述緩緩閉上眼睛。
"然後他......"秋娘故事講完半天，也不見他說話，疑惑地抬頭朝他看去，正見到了他那副仿若睡著的模樣。
閉上眼的李淳，妖冶的容色弱了三分，她是第一次見到這人除了正坐以外的姿勢，在呆愣之餘，心中出奇地湧起一股淡淡的不適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在廳中，直到屋中響起了一道低沉的聲音："趙成，帶杜小姐去找杜公子。"
秋娘在離開小廳前，回頭望了一眼仍然闔眼似眠的李淳，而後快步跟著王府的副總管趙成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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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成把秋娘帶到了王府前院，她遠遠看到站在門口處的杜智後，連忙小跑了過去，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環住他的腰。
"大哥！"
杜智微微一頓，方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兩兄妹就這樣在王府門內立了一會兒，秋娘才有些臉紅地松了手。
杜智輕笑一聲，"走，咱們回去。"
"嗯。"
兩人除了王府大門，坐上候在門外的一輛極不起眼的馬車，秋娘上車後便問道："大哥，你可是、可是成了？"
杜智點頭，只用一個字回答了她，"對。"
笑容瞬間爬上秋娘的小臉，"大哥，我就知道你是最厲害的。"誇完之後又想到杜智的隱瞞，臉上笑容一收，待要與他算賬，就見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歉意，並且輕輕垂下頭來。
"秋娘，大哥也沒料到會出了那種狀況，那個宮娥實在是個意外......你幫大哥拖延時間，很是辛苦吧，抱歉，害你跟著擔驚受怕了。"
秋娘心頭一軟，忙道："你又不是能掐會算，哪能事事都料到，且我也並無擔驚受怕，我知道大哥一定會及時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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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智掩去眼中的一絲笑意，再抬頭時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伸手摸摸她的腦袋，"怎麼不在宴上等我，在這王府亂逛也不怕迷路。"
"呃......"秋娘乾笑兩聲，"等了你半天沒見人來，就有些無聊......"聽了他的話，她心頭已是瞭然，暗自咬牙，果然那人又是把她給瞞哄過去的。
"大哥，今日宴會上小鳳姐使的那套劍法很好看，她武藝很好嗎？"
"嗯，總是比你二哥強一些。"
"呵呵，二哥是缺了名師指點，他其實很勤快的。"
"今晚那個寫字的......"
兩兄妹各藏了小心思，都沒注意到對方的不對之處，這話題也轉得快，不一會兒就聊起了宴會上眾人的才藝，至於杜智被皇上叫去後說了些什麼，他不會講，秋娘更不會問。
回到學宿館，杜智把秋娘送回坤院才離開，陳曲見她回來，連忙端茶送水，洗漱之後，又打熱水讓她泡了腳，主僕兩人才各自上床休息。
秋娘躺在暖烘烘的被窩裡，想著今晚發生的事情，雖然又把那白嫻得罪了一遍，還出了回風頭，但杜智把握住了機會，她也認識了郭小鳳這樣的好姑娘，總的來說，還是好事多一些。
小臉在杜氏親自縫的絲枕上蹭了蹭，她緩緩進入了夢鄉，唇角勾起的笑容似乎在預示著一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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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秋娘起得很早，照舊洗漱後開啟客廳的北窗，對著眼前的一片竹林做了套簡單的活肌運動，吃過早飯，高高興興地挎上書袋上課去了。
等她到了宏文路口，意外的看到杜智身旁一胖一高兩道身影，笑著迎了上去。
"小鳳姐，郭公子，你們怎麼在這兒？"
郭小鳳那身耀眼奪目的丹衣換成了碧色常服後，更顯得身材高挑，"秋娘，快快，趁熱嚐嚐！"
秋娘看著她從書袋裡快速掏出一隻油紙包來遞給自己，接過後拆了幾層方見裡面擱置了大個尚且熱氣騰騰的百褶包子，晶瑩的皮層隱約可見其中粉色的裡餡兒。
雖然早上已經吃過飯，秋娘還是小心送到嘴邊嘗了一個，溫熱的湯汁隨著牙齒咬破皮層流入口中，鮮美的滋味很是特別，雖油卻不膩，好吃極了！
秋娘有些驚訝地嚼了嚼嚥下，問道："哪家的包子，這麼好吃。"
郭小鳳見她喜歡，遂揚眉得意地答道："是坊裡的一家，我猜你就喜歡，趕緊趁熱吃吧，我和小虎先去教舍了。"
說完拉著眼神還在秋娘和她手裡的包子上的郭小胖子大步走開了。
"大哥，這包子真的很好吃，你嘗了嗎？"
杜智搖搖頭，拉著她朝書學院走去，"我可沒那口福，這是坊裡一家老字號，每天早晨買包子還要提前排隊，一人限買大個，沒個兩刻鐘的，連包子味兒都聞不到。"
秋娘捧著油紙包的手一顫，輕輕吸了吸鼻子忍住酸意，低頭小口小口地吃著剩下三個包子。
這是除了杜氏和兩個哥哥外，鮮少真心對她好的人，她可以看出來，郭小鳳絕對沒有圖她什麼的意思，在特別的情況下，她的確是個心軟又容易被感動的人。
杜智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滿意，郭小鳳是個單純的姑娘，若是知道她們會這麼合得來，早該介紹兩人認識，在這學裡多一個朋友，秋娘的生活也會多些色彩。
郭小鳳用大只肉包子感動了秋娘，這是她沒有想到的，在多年之後，兩人談起這件小事，郭大小姐往往大呼那是自己做過的最回本的一件事情。
上午的課風平浪靜地過去了，中午同郭家兄妹一同在甘味居用了飯，在郭小虎的嘀咕和郭小鳳的強壓下，秋娘把對郭小胖子的稱呼從郭公子改到小虎哥，最後確定在小虎倆字上。
因為心情好中午吃的太飽的秋娘，尚且不知道下午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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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姐。"
"杜小姐，下午好。"
......
從書學院門口到丙辰教舍的路並不遠，但秋娘在第二十三次對人回點頭禮之後，卻頭一次開始覺得這條路奇長起來，走兩步就能遇見一個與她打招呼的人，還竟是些不認識的，又是在最講究禮儀的學院裡，想不回禮都不行。
遇到這種情況，秋娘半是理解半是驚訝，理解這些人的態度無非是知道了昨晚宴會的事情，驚訝的是這事情怎麼會傳的這麼快。
好不容易回到教舍，一進門就迎上十來雙眼睛，秋娘頭皮發麻地看著對她行點頭禮的眾人，匆匆回了一下，然後走到自己位置上。
剛坐好，就聽後面有人喚了她一聲，回過頭來看著後座的趙瑤問道："趙小姐，有何事？"
趙瑤呵呵一笑，"叫我小瑤吧，咱們也在一起上課這麼久了，我喚你秋娘好不好？"
秋娘眨眨眼睛並沒應下，臉上帶了些客氣的笑容。
趙瑤也不覺得尷尬，反而帶著好奇的聲音問道："秋娘，聽說你也被邀請參加廣陵王府的宴會了？"
"嗯，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趙瑤乾笑兩聲，顯然沒想到秋娘問得這麼直接，"就是聽別人說的，啊，對了，你在宴上還講了個故事吧，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小姑娘臉上帶著期待的表情，可秋娘聽了她的要求，因為想到了一些事情，臉色很是彆扭。
"改日吧，先生快來了，先溫書。"說完便又坐正，從書袋裡掏出書本來看，並沒有發現在她轉身之後，身後之人臉上露出一絲嫉恨之色。
白嫻從秋娘走進教舍，便停下了手中的毛筆，等到她開始翻書看後，才冷冷地盯著她的背影，手中的毛筆在潔白的紙上狠狠地劃下長長的一道來。
秋娘敏銳地察覺到落在她背上的冰冷視線，微不可察地輕笑了一聲，手中書頁再次翻過，白皙的小臉上一雙明亮的勾魂眼中，古井不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