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在一輛舊馬車裡,崔珏呆呆坐了一夜,她裹著一件農婦穿的破舊衣服,雙眼無神的望向車窗上一絲正在飄搖的蜘蛛網。她捧著腦袋,像一個已經迷失了自己的孩子。
她很苦悶,壓抑,一種呼之欲出的憤怒鬱結在心頭。她恨日本人屠戮自己的同胞,可那樣的同胞,她實在無法去愛。他們太過荒唐,太過麻木,蠅營狗苟,趨利避害,像蒼蠅,像蚊子,專門吸食身邊人的血,並且不以為然,因為那是他們賴以謀生的手段。
聽著車輪骨碌碌的從青石地面滾過,她知道,這輛馬車已經走上了去北安城的官道。
走出沒有一百步,聽見車伕叫了一聲:“籲!”馬車停住了腳步。崔珏向窗外望去,還是官道,兩邊連個茶水棚都看不見,她一怒,猛地掀起簾子:“咋又停下來了!”
車伕從馬背上去了一皮囊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口,一抹嘴,問道:“我說,客官,您說去北安城,您到底是要去北安城的哪兒?還是把您放在城門口就得了?”
崔珏回過神,像冬眠剛剛甦醒一般。想起昨天跑了五十多裡路才找到了一輛馬車,上車的時候就叫了一聲:北安城,然後她一倒頭就睡下了,直到天明,鳥叫的聲音清脆悅耳,她才悠然醒來。
她想了想:“藍衣社。”
車老板一愣:“啥?!”
對於普通人來說,藍衣社是個恐怖的地方。他們不懂特務的真實含義,在他們看來,特務就是專門給高官殺人的一把刀,這把刀出鞘便要沾血,不沾血就會折斷。
“藍衣社?!”車伕打了個哆嗦:“藍衣社是啥地方你知道不?”
“什麼意思?”
車伕咳了一聲:“我今兒拉了個傻子,藍衣社是啥地方都不知道你還敢去?你知道阿鼻地獄吧,就跟那是一個意思。殺人如麻,每天都架著一口大油鍋,把人丟進去炸。”
“扯淡。”崔珏不以為然的低聲罵道。
車伕耳朵倒是很靈,聽的真真切切,一揚鞭子,道:“您別不信,你看不出來,這北安城裡表面是繁華,熱鬧,其實啊,是兵荒馬亂,都是被這藍衣社攪和的,一會兒抓人,一會兒打槍,從來沒見幹過正經事兒。”他說著嘆了一口氣:“多早晚兒,這藍衣社的人吶都死絕了,這世道就太平了。”
崔珏沒說話,她不想多辯駁,她知道,即使衛文清自己聽到這個話,恐怕也不會多做評價的
“你呀,天生的窮命,就是給你個發達機會,你也抓不住,你說是不是?”崔珏掀起車門簾,望見車伕的背影,佝僂成一團,像個煮熟了的對蝦。
他扭過頭來:“咦?你這個話咋說的。”
崔珏到:“少廢話,要你去藍衣社你就去,問那麼多,你想找死啊?”
車伕被她呵斥一頓,灰頭土臉的說不出話,便揚起鞭子,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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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得到指令,邁開四蹄在平滑的青石路上撒了歡兒的跑。崔珏放下車門簾,坐回方才的地方。車伕不敢再多說,破舊馬車一路跑進了北安城。
藍衣社的門前永遠是戒備森嚴,就連行人也不許多停留一會兒,生怕裡面有什麼機密被外人竊取了去。車伕不敢把車趕到軍部門口,只在街口停了下來。崔珏隨手從兜兒裡抓了一把銀元塞給車伕。
太陽光刺眼,她有些暈頭轉向,已經一天兩夜水米不進了,又加上昨天整整跑了五十多裡路,鞋面兒把腳磨了幾個血泡。她扶著牆,終於站在藍衣社面前了。
“幹什麼的,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趕緊滾!”她抬起頭,兩杆長槍正對著她的腰部,兩個愣頭青一般的年輕人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叫衛文清出來!”崔珏的眼中沁了鮮紅的血絲。
“哪兒來的瘋婆子,敢直呼衛長官的名諱!找死!”其中一個順手推了她一巴掌,崔珏不敢顯露功夫,便生生被推倒在地,她艱難的爬起來:“叫衛文清出來,我真的找她有急事!我是她親戚。”
這話一出,兩個哨兵不約而同的放聲大笑:“就你這窮酸樣子,還敢跟衛長官攀親?趕緊滾,再不滾,老子拿槍子兒送你上路!滾!”
崔珏又被推搡一下,只能趔趄著離去。她實在太累了,坐在車裡還不覺得,這一下車才發覺,走幾步路就虛汗直流,眼冒金星。她踉踉蹌蹌的走到街道拐角,她實在覺得體力不支。一轉身,便昏了過去。
她已然沒了知覺,也不知道自己當不當正不正的一頭撞進一個人的懷裡。
言則鴆本在走神兒,猛然間被人撞了個滿懷,嚇了一個激靈,再一細看,原來是一個昏厥的女人。他本能的一手服了,另一手召來一輛黃包車。和車老板兒一起扶著,把崔珏抱上了車。
“送保寧街七號。”言則鴆說著自己也跳上另外一輛黃包車,一指崔珏坐著的車子,吩咐道:“跟著。”
言則鴆坐著的黃包車從軍部門前經過,方才的兩個哨兵見了都斂聲屏氣,不敢說話。直到言則鴆的車子消失在視野裡,他們才摸一摸額頭。
“你說,剛才那樣兒,言長官沒看道吧?”其中一個小聲嘟囔著。他們知道言則鴆的脾氣,最看不慣欺凌百姓,但有時候他們也沒辦法,若是不這般,還真有那不怕死的老百姓來著不走,非要討一個所謂公道。
“看見什麼?”衛文清的聲音突兀的在身後響起,像平地裡驚起一聲炸雷,兩個哨兵登時打了個寒顫。
文清冷著臉:“你們就是這樣站崗的?”
哨兵一見是衛文清,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全身像繃住一根兒弦兒,一左一右站的筆筆直。
“長官,您有窮親戚嗎?”其中一個壯起膽子,問道。
文清一怔,從沒有人這麼直白的詢問自己親戚的事,她心裡咯噔一聲,有些不知所措:“什麼意思?”
兩個哨兵躊躇一陣,怯怯道:“剛才來了個要飯的髒婆子,她非說是您的親戚,還賴著不肯走,我們怕她在這兒妨礙軍務,就……”
“她張什麼樣?”文清問道。
其中有一個哨兵搔搔臉,有些為難:“樣子,倒是沒怎麼看,只不過個頭不小,跟您差不多高,長頭髮,”他又思量了片刻,靈光乍現般叫道:“對了,她眉心有顆黑痦子。”
崔珏?!
文清一時有些納罕,崔珏是從來不會到軍部來找自己的,她前幾天說要去探探墓,這便回來了,想必是有什麼不得了的發現。崔珏的訊息不能走漏半分,整個北安城少說有幾百雙眼睛正居心叵測的盯著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
文清搖搖頭,白了一眼:“胡說八道,我哪兒認識這麼個人?”
聽見文清如此說,他們登時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文清卻故意板起臉來,喝道:“混賬東西,一個要飯的敢侮辱你的長官,你們就應該把她抓了,去,把人給我抓回來!”
兩個人一愣:“衛長官……人帶不來了。”
文清懸了心,追問道:“怎麼帶不來?”
“她被言長官帶走了?!”
“燕齋全!?”文清一驚,驚慌之色脫口而出:“燕齋全來了?”
“沒……”哨兵從未見過她這般焦灼,忙解釋道:“不是燕長官,是言長官,言則鴆長官。”
“他……”文清欲言又止。
雖然落在言則鴆手中好過燕齋全千百倍,但她仍然抑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或許言則鴆已經把她認出來了,或許她現在正面對著王雲羽的層層逼問。
她不敢多想,立即追問道:“去哪兒了?”
哨兵卻似約好了一般,一股腦的搖搖頭。文清深深吸了幾口氣,她的心情很糟糕,腦袋裡已經亂作一團,她唯一想做的,就是立刻找到言則鴆,把她師傅要回來。
她四下一張望,見軍部左邊街上還停著一輛黃包車,她定了定神兒,快步向它走去。
車伕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生的文質彬彬,甚至帶了點兒儒雅。文清站在他面前百米不到的地方時,他摘下圍在脖子上的圍巾,露出他的全部面容。
吳奇?!
文清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再一細看,這條街上不止有吳奇一人,三五個中年男子也已經站起身向自己走來。
文清手一抖,一把勃朗寧立時落在手中,但她剛抬起手,還未及扣動扳機,吳奇已經一個飛腿將她手裡的槍踢開。 槍啪嗒一聲落在地上,文清來不及撿,吳奇已經立在自己身邊,她一側身,繞過了吳奇,轉身便跑。
迎面開來一輛黑色轎車,沒有車牌,車子裡坐著一個穿著一身黑色中山裝的司機,他的車速不快,但足以把人撞一個跟頭。文清墊步擰腰,翻身跳起,從他的車頂翻了過去。輕盈的落在地上。
在藍衣社的軍部,幾個哨兵見了這情形,忙一窩蜂兒的跑來幫忙,只可惜他們的單兵素質太差,還沒拉開槍栓,已經被吳奇幾個連發擊倒一片。吳奇變魔術一般從口袋摸出一個*,來開環兒在手中槍身上磕了一下,隨手丟了出去。
轟隆一聲,藍衣社門口登時炸開了一朵小蘑菇雲,黑煙滾滾,把大門口燻得看不清人影。
文清被吳奇一把抓住,來不及反抗,吳奇已然將一隻精鋼手銬利落的銬在文清手上。三個人麻利的把文清塞進車子,車子便迅速的從藍衣社門口開走了。
“衛小姐,你真是數貓的。”吳奇坐在文清身邊,手中擺弄這一把已經拉開了保險的手槍,時不時的在文清面前比劃一下。
“吳秘書,你以為死能威脅我嗎?”文清根本不看他,冷著臉,目光散漫的飄向別處。
吳奇有點兒尷尬的點點頭,隨手把槍收回到槍夾中:“你說的對,你是死了好幾次的人了,用死來嚇唬你,是有點兒小兒科。等著吧,等會兒見了燕長官,咱們再玩兒點兒刺激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