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一片的原野，枯草叢生，密密麻麻的遍佈山野，被白雪壓住，顯得愈發荒涼。
幾點孤寂的院落零星散落在茫茫大地上，好像幾顆遺落在雪地上的幾顆碎石。當炊煙鼓鼓的從一座小房字的煙囪裡冒出，一個女人從屋裡掀開棉布包的門簾從屋裡走出來。
紅彤彤的臉頰鼓在臉上，她扯開厚實的嘴唇向一座突兀在原野上的小丘陵上喊了一聲：“貓蛋兒，回來吃飯！”
一個穿著舊棉襖的小男孩從丘陵上露出腦袋，他伏在土坡上往下看：“娘！”
“貓蛋兒，你這欠打的腦袋，老孃說過多少次，你給我回來！”女人掐著腰，指著坡上的孩子罵道。
“娘！來啊！”小男孩跳著腳叫嚷著和他母親耍賴。
“狗日的！”女人瞪著眼罵了一句，話說完，覺得有些不妥，她咽了口唾沫，喊到：“欠打的腦袋，愛吃不吃！”
“吃！”小男孩見母親不理他，轉過身進了屋，馬上往坡下滑。
“娘！”
“娘！”
……
女人坐在屋裡等了許久，見自家孩子還是沒有回來，桌上壓好的面餄餎已經放涼。她氣不打一處來，這米麵本就難得，趕上過年吃頓好的，還不知道珍稀，簡直是暴殄天物。她把碗筷端進了吃廚房大鐵鍋裡，用木蓋子蓋好。
她轉身抓起門後的掃帚衝出門去。
她家的男人幾年前就是上了那座坡兒，一去不復返，有人說是被山神收了去，有人說的被狼拖走吃了肉，還有人說他是跟著一個簪花的漂亮女人跑了。總之說法不一，但都是在這座坡兒上發生的。
她恨這座坡兒，恨這個臭男人把家裡的爛攤子留給自己打理，還要拉扯一個五六歲的淘小子。帶著滿腔怒火衝上山坡，四下望去，一片空白。
“貓蛋兒，你他娘的給我出來！”女人瞪著眼珠子喝道：“你個小王八蛋，老孃不打斷你的腿！”
她聽見腳下窸窸窣窣的聲響，又像是鬼魂在地底下翻動，她有些慌了：“貓蛋兒，你在哪兒呢？你出來，跟娘回家，娘給你煮了面餄餎，你不是最愛吃嗎？”
她一連喊了好幾遍，但沒有人回答她，甚至連剛才那種翻動的聲音也不見了，一片死寂。
“貓蛋兒！你個小兔崽子給我出來啊！”女人帶著哭腔兒，她的雙腿有些打顫兒，站也站不住了，一屁股摔在地上。
冰天雪地的，女人坐在摻雜著血的雜草坡兒上，坐的屁股底下精溼了她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天色漸漸暗下來，她坐在坡上喊著，喊道嗓子啞了，喊到村裡點了燈，仍舊不見她的兒子。
直到身邊窸窸窣窣的響起腳步聲。
“貓蛋兒他娘，你坐在這兒幹啥哩？大半夜你咋不回家？”一個提著燈籠的老漢裹著羊皮襖望著她。
女人見了燈光，像見了救星，她爬到老人腳步，嘴唇蠕動著，臉上肌肉一抽一抽，她終於撐不住，咧開嘴嚎啕起來：“族長，貓蛋兒他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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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老族長提著燈向坡下晃了晃，叫道：“來人啊，貓蛋兒娘在這兒，過來搭把手啊！”
幾個莊稼漢應聲跑了上來，拽著貓蛋兒娘的兩條胳膊把她架了起來：“把她抬家裡去。”
女人凍得厲害，族長的女人從窗臺上搓了一把雪，替她把凍傷的耳朵手指一個個的搓紅。
“你到是說啊，貓蛋兒咋會丟了。”
貓蛋兒娘說不出話，只是哭。族長的女人嘆了口氣：“你哭管什麼用，早跟你說過不要讓貓蛋兒上那鬼神坡兒，你偏不管，你忘了你男人咋沒的？要我說你也是活該，只是可惜了貓蛋兒那孩子。”
村裡不過幾十口子人，平日裡少一隻雞就是天大的事兒了，更何況今天是丟了個孩子？村裡的幾個女人都擠在村長女人的屋裡，面上帶著同情的神色，但更多的是恐懼。
“她大嬸，您就別怪她了，家裡每個男人，全靠她裡裡外外的撐著。貓蛋兒那孩子又是個淘氣不聽話的主兒，他娘打著罵著還要往哪坡兒上跑，也不知道有啥好東西。”
族長的女人替貓蛋兒娘搓好了臉，嘆了口氣：“你們不知道，那坡兒裡埋著不好的東西，聽說是個萬人坑呢，不然咋那麼大個兒？我聽我家那口子說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話，那坡兒裡有髒東西，黑天不能去，說是要吸男人的陽氣，女人更不能去，去了連命都沒了。爺爺輩兒，有四五個壯漢喝了酒，壯膽要在坡上過一夜，第二天，四個人死相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舌頭吐得那麼老長。”
貓蛋兒娘聽了，登時扯開喉嚨號了起來：“我的貓蛋兒啊，我苦命的兒啊，都是你那混賬老子一走了之，留下我們娘倆孤苦伶仃，現在你又去了，叫娘怎麼活喲……”
“不如咱明兒個從城裡請個捉鬼神仙，咱們這個鬼神坡兒，不能再出事兒了。”
上了年紀的一個老婆子提了建議，族長的女人點點頭，她轉身從家裡錢櫃去了兩個紅紙包的現大洋：“你們各家出一個袁大頭，貓蛋兒娘，丟的是你兒子，你理當多出些。”
貓蛋兒娘淚眼婆娑的抬起頭：“捉鬼神仙？能把我家貓蛋兒找回來嗎？”
族長的女人臉上倏忽一變：“那咋不能，要是鬼怪捉住了，別說你兒子，說不定你男人也能回來了。你沒聽人說，老妖精吸了人的陽氣，還要讓他們的屍身去陰間做苦力？到時候把他們的屍身找到，請神仙做法，來個借屍還魂。”族長的女人拍拍貓蛋兒娘的肩膀：“你家還有多少錢？”
“五塊現大洋。”貓蛋兒娘揉揉已經腫成桃子的眼睛，望著族長的女人。族長家的女人搖搖頭：“就算你五塊大洋，加上我們湊得，不過是二十幾個。大年下的，神仙連路費都不夠的，人家還能給你捉鬼？不是我說你，貓蛋兒娘，你要是這麼一毛不拔的，你兒子你男人就要在那個世裡多受一日的苦。你的心咋這麼狠哩？那錢留著幹啥，能下蛋還是能給你養老？虧你這麼大人，肚子裡也沒個算計。”
貓蛋兒娘被她斥責一頓，又哭開了：“我是真的沒有錢了呀，家裡本有七個袁大頭，過年置辦年貨花了兩個，再多我真的是拿不出了呀？要不，求求各位嬸子姐姐，再多借我兩個錢，等我家男人還了魂兒，我們倆就去城裡找事做，一有了營生，馬上還錢。”
一聽說是借錢，屋裡幾個原本滿面同情的臉忽然嚴肅了起來，她們面面相覷，誰也不好意思開口說話。
“各位嬸子大姐，我求求你們了，我保證辦完法事，我馬上去找營生，我給大家夥寫借據！”貓蛋兒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族長的女人把她拉起來：“這事兒求不了別人，大年下的誰家手裡也沒有閒錢。我看不如這樣，你家裡還有三間瓦房，要不就當給我家，我給你一間房十個銀元，等你們有了營生得了錢再贖回去，我不收你的利。”
貓蛋兒娘怔怔的望著族長家的女人，她滿心的不情願，那三間房半新不舊，是她嫁給貓蛋兒他爹時新蓋的。是當時村裡最體面的房子，正是因為這三間瓦房，她成了全村最體面地女人。現在男人沒了，孩子丟了，連這最後一點財產也留不住了，她不甘心。
“咋？”族長的女人瞪起眼珠子：“你竟然不願意？你男人和孩子在那個世裡受苦呢！你的心咋這麼狠哩！”
桌上點著一盞油燈，豆大的燭火被族長女人嘴裡噴出的唾沫濺的一跳。貓蛋兒娘癱坐在炕上，她的屁股被燒的滾燙的炕燙的發疼，但她也沒心力去管。
貓蛋兒娘用粗大的手掌在臉上抹了一把：“她嬸兒，你跟我去家裡吧，我把房契給你找來。”
“明兒我叫兒子進城籌錢，順便找個神仙來，你今兒個找了明天送我家裡就是了。”族長的女人正說著，院子裡傳來男人腳步的聲音，罵罵咧咧的聲響嘈雜一片，狼狗跟著一起汪汪叫個不止。
族長的女人一撩簾子迎了出去：“孩子他爹，咋樣，貓蛋兒找到沒？”
族長還沒說話，後面跟著一個壯漢已經沒了耐性，搶著說道：“找個屁，黑咕隆咚的不見蹤影，連個人影兒都沒有，我看八成和貓蛋兒他爹一樣，是被鬼神設了去。”
族長的女人接過族長手裡的燈籠，把幾個男人迎進了家裡的灶房，給幾個男人倒了熱水：“可不是，我剛才還這麼說了，貓蛋兒娘還央告著我，要把她家房子買了給我，換銀子請神仙。你說我們那裡拿得出那麼多銀子，便是拿得出來，要她家房子又有啥用？真把我們當當鋪了。”
一個男人接過熱水喝了一口：“他嬸兒，你可別這麼說，您可是我們這十幾戶裡最有錢的，想當初您嫁給我們族長的時候，那也是一枝花兒，族長家裡可是送了三頭大叫驢做聘禮的。”
“週二，你小子咋屁話那麼多，”族長的女人嬌嗔著罵道：“趕明還得叫人去請神仙，給貓蛋兒做法事。明兒個套上你的車，拉我們進城，看你小子還囉嗦不囉嗦。”
週二聽了酣然笑道：“沒問題。”週二嘖嘖舌：“他嬸兒，你說這鬼神坡兒咋這麼邪乎，我昨兒個聽村東頭的趙老漢說起他昨個兒喝醉了酒，從坡兒下路過，還撞了邪。一個那麼高的鬼影子，刷的一下就閃過去啥也看不見了。”
“該不是刨疙瘩的盜墓賊？”族長說完搖搖頭，他自己也覺得不可信：“刨疙瘩都是挑那皇上娘娘的墳兒下手，咱這人是個萬人坑，能有啥寶貝？”
“這也沒準入，我聽人說，二楞家那傻兒子從鬼神坡兒撿了塊黑色石頭拿回家玩，那石頭邪乎的很，像是個玉，還刻著花紋，但是黑黢黢的沒個光彩。二楞一聽說是鬼神坡兒撿的，就叫他兒子扔了，他兒子賭氣不扔，他還用條凳打著兒子叫扔掉。後來聽說來了個蒙面女人，一見拿東西，激動地不得了，出手闊綽的很，上來就是五十個現大洋，硬是把那石頭買走了，聽說那石頭有名兒，叫什麼：死玉。感情還真是個寶貝。”
聽見這麼個詭異的名字，幾個男人也有點兒膽顫，他們忙打了週二一巴掌：“別說了，怪滲人的。死人身上的東西可不能動，萬一纏上啥髒東西，你就完犢子了。”
族長的女人聽的害怕，便掀簾往另一個屋裡瞧，屋裡的人都散了，她開啟家裡的錢櫃數了數，裡面還有兩個翠玉鐲子，兩個金戒指，百十來個現大洋。她把鐲子拿在手裡摩挲著，沒舍得帶，數了六十個大洋，用紅布包了，另擱在一邊。
往窗外望了望，鬼神坡兒陰森森的立在夜幕之中，她打了個哆嗦，把鐲子用紅布包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