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他的話，文清急於結束這一場讓自己心煩意亂的坦誠相見，說：“你說得不對，我選擇離開，是因為我不愛你。”
言則鴆突然狠狠握住她的手腕，言則鴆的手勁兒很大，捏得文清的骨頭生疼：“你不可能不愛我，不然你為什麼無條件聽我的話，為什麼要替我考慮？”從他巨大的握力中掙脫時，文清的手腕已經捏紅了一片。
“我以為朋友就該這樣，或者說，我習慣了。”文清說。
文清的話很傷人，這種沒心沒肺的話往往比言則鴆的辛辣刺骨還令人痛苦，但用這種當時拒絕別人是十分有效的。他鬱悶的望著文清，幾乎說不出話，一手捂住心口，半晌才嗔怪道：“你氣死我了。”
“你要知道，在那些長輩們眼中，你這種朝三暮四的行為是不夠紳士的，你一時接受了方喻，一時同她分開？一時又來找我，你也忒不專一了。”文清舒了口氣：“你想成為他們眼中濫情的代表嗎？”
“從我把你挑出來，到今天，我對你虛情假意過沒有？濫情這個詞，我擔不起。”言則鴆眉心緊蹙，話音也有些顫抖：“我的婚姻是政治婚姻，和我的感情無關，你也看得出方喻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如果你願意給我機會，願意等我，只需要半年，甚至只有三個月，我們會看得到希望。”
文清想起元旦哪一天夜裡，他兩年的付出終於得到回報的時候，就像農人終於把鹽鹼地養成肥沃的土地般欣喜。又想起方喻曾無比激動的對自己袒露對言則鴆的濃濃愛意，她是那麼單純，單純的愛情，單純的想要霸佔。但言則鴆說的也是實情，方喻那種單純的愛情，對言則鴆這種性格的人來說，本身就是一種傷害。
言則鴆一直冷著她，方喻也像人見蒸發了一般不見蹤跡。方喻消失了半個月後的一天下午，又一次站在軍部門口，這一次楊建時沒有熱情的同她打招呼，就像沒看見似的，高傲的從邊上經過，頭都不回。
她從日中站到日落，沒有任何一個人同她講話，也沒有任何人會像從前那樣給她送來荷蘭水和椅子，像一朵孤獨生活在沙漠的野生花朵。
王雲羽的心情很好，文清去他辦公室的時候，他的桌面上已經擺好了一疊關於孟伯傑和趙文澄一案的文字說明。
“趙文澄死了，有人在花水橋的橋洞下發現了她的屍體。”王雲羽靠在椅背上，活動活動手腕：“這件事估計姓孟的還不知道。”
翻來檔案一看，文清愣了一下：“這是，昨天…”這正是昨天的報紙，報紙的頭版頭條就是那張腐爛屍體的照片，看得人陣陣寒意。
文清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口在隱隱作痛，想起趙文澄曾經無比單純的對自己發火，咒罵自己白狗子，還曾經把黑洞洞的槍口抵在她的頭上。趙文澄也曾經同情的把蘋果分給自己吃，還耐心的教會自己削蘋果皮，估計從今以後，她再也無法正視蘋果了。
王雲羽嗨了一聲：“怎麼，又來？你這惻隱之心能不能稍微收斂一點兒，動不動就氾濫的愛心會把你自己搞死。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
文清強忍了眼眶中還在打轉兒的眼淚，嘆了口氣。把趙文澄有關的一切檔案推倒一邊，拿出一份關於北安城肅清黑市的內容，擺在王雲羽面前。
“喲，這個倒是有兩下子，說說你的看法。”王雲羽的情緒轉化很快，或者說，他根本沒再趙文澄的事情上掛心。
“我覺得這裡可以換個思路，與其提高稅款，不如簽訂分成合同。”文清指著其中一條對王雲羽說。
“說詳細點。”
“如果提高稅款，有兩種結果，一個是真的控制住了走私之風，二來是讓小鬼們想出更絕妙的招數瞞天過海。籤訂合同，可以按照比例得到一筆款子，這裡把它稱為上供，我們只需要用武力給他們立規律，就能實行的很好，而得到的上供不在建設規劃之內，可以用來補虧空和搞建設。”對於根本抑制不住的事情，善加利用比強行壓制有意義的多，這就是大禹治水的邏輯。
正說著，門外有人打了個報告，循聲望去，是門衛。“局座，有位方小姐求見。”
師王雲羽一揮手道：“開會沒空！”
門衛正要請方喻出去，方喻便笑著走了進來：“王叔叔不是還教導侄女怎麼防著衛姐姐麼？怎麼這會兒兩個人又成一條心了？”她笑著對文清解釋道：“哦，我想起來了，那會兒你不在。”
她一手拿著一隻做工精細的繡花手包，另一只手掩在手包下面，交叉雙腿立在一旁，妖嬈美豔。王雲羽被揭了底，面子上掛不住，指著門口，聲音也有些顫抖：“你給我走！”
方喻笑了起來，漏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叔叔，您可真是一日多變啊，您這會兒用不著我了，衛姐姐又成好人了不是？可你也犯不著這麼兇我，畢竟你還指望著我們屏城的兵，來挾持你們敵對的鬼子軍團不是？”
她嗆得王雲羽下不來臺，又轉而對文清說：“衛姐姐，不是我說你，你也忒好脾氣，之前沒叫人給整死，這會兒還幫人數錢！”
王雲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愈發陰沉，文清便向方喻走去，拉著她的手臂道：“方小姐，我們正在開會，有事您可以在會客廳等一會兒。”
方喻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望著她，悄悄湊到文清耳邊道：“還有比你更愚蠢的人麼？”說著，掩在手包下的手裡突然亮出一柄三寸長，銀光閃閃的小匕首趁文清沒有防備，直直刺她入的身體。
耳邊嗡的一陣，頭也有些發昏，文清本能的一把推開她，重心不穩也向後面倒去，身後是一把沙發，扶著沙發背，緩緩滑倒在地。方喻被推倒在光滑的地板上，她的高跟鞋和地面碰撞發出咚咚的聲響。血液汩汩的流淌，文清捂住傷口壓著止血。刀刃刺過來時，她推了一下，沒有刺中要害，只是皮肉傷。
王雲羽嚇了一跳，應該本能的一槍擊斃，但礙於方喻父親的面子，又不能對她怎麼著，於是叫人把她關押起來。
方喻被兩個成年男子押著，動彈不得，但她嘴裡仍舊不願饒人，對著文清罵道：“你這個騙子，壞女人！你當人一面背人一面，挑撥別人婚姻，勾引別人的未婚夫，你不得好死！”
文清被她罵的打了個寒顫，她的心情低落到極點，以為她意外的發現，方喻的話她是大致認可的。
休息了幾個幾個小時，她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便去了訓練場。這一行就是這樣，傷病假不超過兩天，任你再嚴重的傷，都不能耽誤工作或者訓練。
方喻的小媽第二天一大早就找來了，她是一個潑辣的女人，只見她單薄的嘴唇上下飛舞，說得王雲羽連連讓步，最後她帶走了方喻。
這是衛文清第二次見到她，方家小媽上車的時候看見文清就停了下來，文清不知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只是見她用複雜的神情從頭到腳的打量著自己。看的人毛骨悚然，於是文清不再謙虛的微笑，而是板起臉，居高臨下的輕蔑的瞧著她。她微微一笑，坐進了車裡。
方喻沒有得到言則鴆的回應有些懊惱，她歪在車窗的一側望著窗外，“小媽，您說，衛文清那麼無趣，言則鴆究竟看上他什麼了？”
小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的腦海裡始終是文清傲慢的神情：“這女人有幾分道行…”
前幾日言則鴆去屏城出差回來，帶回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流落街頭的名伶玉嶙峋。言則鴆邀請玉嶙峋和他的老夥計在北安最貴的琉璃金翠閣吃飯，叫文清也跟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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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是得罪了團頭昌四太爺啊！”酒過三循菜過五味，玉嶙峋終於含著淚把自己的遭遇說出了口。衛文清年紀不大，也不懂得三教九流的論資排輩，不知道昌四是什麼人，但是團頭她是聽說過的。
在屏城，混混要想找個飯轍，都得為自己找個靠山，這個靠山被稱作做團頭。混混到三不管兒去逛大街，都是為了引起團頭的注意，以便自己被收歸門下。團頭們走在大街上，遇上給面子的主兒就繞過去，碰上不給臉的主兒就停下來，在人家門前尋死，直到主人出來擺宴席賠銀子才算了事。
言則鴆說話就帶玉嶙峋去看房子，那是一座地理位置極佳的戲樓。裝潢精美華麗，已經有十幾個工人在樓上拾掇著。“玉老闆，您看這樓叫什麼為好？”
言則鴆很仗義的對正在痴痴仰望的玉嶙峋說。玉嶙峋吃了一驚，他實在想不到言則鴆出手時如此仗義大方。玉嶙峋施了一禮道：“在下寄人籬下不敢以老闆自居，還是請言先生或者衛小姐幫襯著為好。”
玉嶙峋雖謙恭但不諂媚，說話總是恰到好處。
言則鴆笑著問文清：“衛小姐賜個名兒？”不是文清出錢坐莊，自然輪不到她來取名，便也推諉。
最後言則鴆才悠悠的說道：“千姿百態，人生如戲，就叫百戲樓。”
不久，王雲羽親手書寫的三個大字就做成燙金的字樣，在戲樓大門上高高的掛起來了。玉嶙峋的運道不錯，竟然碰上言則鴆這樣的貴人，在北安只要能和王雲羽沾個邊，做什麼事情都會容易些。
百戲樓開張那天免票的演了一場，玉嶙峋果然寶刀未老，引得北安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員都拍紅了手的叫好。
北安城裡瘋傳新來的玉嶙峋傍上了王雲羽的養子言少爺，甚至驚動了北安原有的幾個梨園行的班子，不斷有人冒著欺師滅祖的名聲來投奔玉嶙峋。要說玉嶙峋這人聰明又講道義，欺師滅祖的一概不收，而且放出話去，他的班子講的是天道人倫，簡言之就是人品不過硬，就算是唱的比譚鑫培名聲還大，一概不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