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是誣陷，你們沒有證據！”言則鴆推開幾個正在拉扯他的巡捕，張開雙臂：“你們翻翻，我哪兒有什麼攻擊人的武器？！如果你們找不出證據，那我要控告你們！”
聽見控告兩個字，巡捕打量了言則鴆的服飾，清一水的英國天鵝絨面料，鑲嵌的都是貨真價實的珠寶，又說著一口德式法語，一時也不知他是什麼身份，不敢得罪。便草草摸了他的腰帶，並沒有什麼槍支，只搜出一個掐絲琺琅彩盒，裡面是幾根古巴雪茄。
言則鴆也不想惹事，見好就收，接受了法國巡捕的歉意，便進了舞池。登上二樓，偷偷掀起窗簾觀察，見巡捕果然還是心有懷疑，在車子周圍遊離著不肯走。他便一直在舞池裡玩到了半夜才回去。
言則鴆回到軍部後，直奔會客廳，果然還亮著燈，楊建時，沈雲帆和劉火丁等人剛剛散去。文清鎖好門窗，言則鴆正好到她身邊。
“沈雲帆沒事了吧？”言則鴆輕輕撩起文清額間一縷碎髮，抿在鬢邊，滿目柔光的望著文清。
“軍醫幫忙檢查過了，打了一針鎮定劑，沒什麼大事。我看她這一次是真嚇壞了，剛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抖。”文清攬住言則鴆的手臂往樓梯口走。
言則鴆一挑眉，露出一絲詫異：“沈雲帆也算是盡力過大風大浪的人，這次怎麼會嚇著了？”
文清默然，沒有回答。言則鴆見她不說話便也停住腳步，悵然問道：“怎麼了？”
文清凝視著他的眸子，一字一句的問道：“如果有一天，有一把槍抵在我的頭上，你會怎麼選擇？殺了我，還是殺了敵人？”
言則鴆深深吸了口氣，雙手扶在她的肩頭，兩道透著英氣的眉毛微微顰蹙，哭笑不得的問道：“這是什麼問題？你怎麼突然這麼想？”
“你選什麼？”文清依舊問他同一個問題。
“嗯……”言則鴆遲疑了片刻，凝視著文清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涉及民族大義，我選擇讓你死，但我會陪你一起死。但凡有一絲能救你的機會，我都不會選擇傷害你。”
文清頷首微微一笑，又問道：“如果我只是你的同志，你也會這樣選嗎？”
“當然，”言則鴆毫不猶疑的回答道：“即便你只是我的同志，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救你。”
“那為什麼劉火丁的選擇是讓沈雲帆去死呢？”
言則鴆的神情隨著文清的問話漸漸凝固了，好似根本聽不明白，復問了一句：“什麼？是因為……大概他不會……”言則鴆太理解這種被自己的同伴拋棄的滋味兒了，好像自己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可以像一個無用的小玩意兒一樣，隨意被摧毀。他本想為劉火丁圓圓場，但他實在找不出什麼理由可以搪塞過去。
“所以，我們之間早晚也會互相拋棄的對嗎？”文清望著言則鴆，眼中傷感溢於言表：“一旦沒有了價值，所有的情感就煙消雲散了。”文清沒有等待他的回答，一個人離開了。
文清把自己的寢室讓給沈雲帆，她吃了幾片安眠藥需要好好休息。而自己現在腦海中一片混亂，她實在想不明白，劉火丁是出於什麼目的說了那樣的話。也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亂想，其實她心裡明白，言則鴆對她算得上是死生契闊，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抑制不住的心煩意亂。
“衛小姐，你怎麼在這兒？”文清正一個人坐在訓練場的圍牆邊發呆，遠遠走來一個模糊的身影，這個身形她並不熟悉。人影越走越近，透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文清恍惚間看清了那個人的面容。
“周督導？”文清一見是周宜林走過來，便立刻站起身，向他敬了個禮。周宜林擺擺手，笑著將身上一件藍灰色呢子大衣脫下來，不由分說披在文清肩上：“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呢？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文清低下頭，她不想，也沒辦法向周宜林解釋，只能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周宜林寬宏的笑笑：“這有什麼好對不起了，誰還沒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想說就不用告訴我，等你什麼時候想說了，我隨時都可以做你的聽眾。”
文清面勉強衝他笑笑，這一笑，泛著苦，引得周宜林也一陣難過。
“您不是說，八點要去巡視大清除的進展嗎？現在還不休息，明天能吃得消嗎”文清揉揉眼睛，折騰一晚上，眼睛有些乾澀。
“想不到，你還挺會關心人的，”宜林顯得有些飄飄然：“我以為像你這種出神名門的大家閨秀都是嬌生慣養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一時覺得話鋒不太對，便連連致歉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和其他的閨秀不一樣……也不是，我是說，你很特別。”他自嘲的苦笑道：“我的嘴怎麼這麼笨？”
文清見他為一個詞彙左右為難的模樣實在憨厚耿直，忍不住笑出聲來。宜林一見她笑了，自己心裡也順暢了許多，搔搔頭道：“你笑了，心情好點沒？”
文清凝望著他瘦削的面容，笑道：“周督導，哪兒有長官逗向屬下開心的呀？”
宜林溫然奧：“什麼長官屬下的，你我差不了幾歲，官諱倒把人叫老了，還是直呼其名的好，你叫我宜林就好。”
文清自然不好意思叫他名諱，便道：“那我叫您周大哥吧？”
宜林點點頭：“也好，反正比長官聽著順耳多了。”
“您怎麼也沒睡？”
宜林抬手指了指腕錶，笑道：“已經四點半了，平時我是四點鍾就起來晨跑的。”
文清哦了一聲，轉而嘆了口氣道：“我記得小時候，我父親也會叫我起來晨跑的。那時候我特別懶，不聽話，父親手裡拿著藤條追著我跑，想起那個時候，生活真是幸福。”
宜林一時也有些惆悵，也跟著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戰爭，生活本可以是美好的。”
文清跟著他的腳步在操場上繞圈，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話道：“眼下日本人怕是要開戰了，一旦戰火燃起，又不知道要有多少家庭破碎了。”
周宜林聽見開戰兩個字，面上神情一抽，文清都看在眼裡，卻似根本看不出什麼一般，繼續說道：“希望他們不要在除夕夜開戰，那個時候正是城裡人口最多的時候。”
周宜林的面部肌肉愈發僵硬，他竭力遏制自己的五官，不想露出情緒。文清停住腳步，審視著他的眸子，偏著臉問道：“周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知道什麼？”周宜林裝傻的本領實在不高明，他的面相太過忠厚老實，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自然的，裝老成也裝不了多久，一旦遇上一個擅長心理戰術的人，他就會原形畢露，這一次來到北安藍衣社，他簡直是羊入虎口，這個地方，沒有一個人是吃幹飯的，都具有極其敏銳的察覺力和判斷力。
“除夕夜日軍進攻的事。”文清正色望著他，搶先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宜林愣住了，文清的逼問讓他著實慌亂的一陣，半晌他才擠出幾個短句：“你知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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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心中先是一喜，喜的是自己的判斷力準確的驚人，又是一驚，驚的是周宜林知道這件事。一旦周宜林知道，就說明燕齋全知道，然而這件事再沒有其他人知道。燕齋全瞞下了所有事，難道是要讓全北安城的人一起去死嗎？
文清淡淡一笑道：“小小情報而已，有什麼好稱道的。”
宜林松了口氣，想來也是的，衛文清之所以被傳揚為北安第一刺客不就是因為她過人的能力嗎？就算是知道了驚天秘密，想來也是不奇怪的。便松了口道：“也是啊，這樣的事兒，你一定查得到。”
“我還知道，這件事，燕齋全長官瞞住了所有人，因為他就是密謀日本人進攻的始作俑者。”文清繼續逼問周宜林，眼見著他的臉色愈發鐵青，他驚訝的嘴唇發白，手指也不住的顫抖。
“我更知道，這件事你周大哥也知道，卻準備和燕長官一起瞞天過海。”文清的話終於觸及了周宜林心中緊繃的那根弦兒，他終於無法面對文清的逼問，嚷道：“別說了！”
“全中，周宜林，我真是小看你了。”文清轉身就走，周宜林搶在她前面攔住她：“別走，你聽我解釋。我承認，我是欺騙了所有人，但我也是無奈之舉啊，我人微言輕，就算說了，也沒有回天之力。北安城是鐵定守不住的，日本人已經答應了，說是進城之後，不屠殺百姓……”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摑在周宜林臉上，他白皙的皮膚登時泛起微微的粉紅，他愣住了。
“真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周宜林，你這賣國賊，你和燕齋全有什麼兩樣？”文清冷冷的盯著他的眼睛，他從未見過文清這樣的眼神，透著騰騰的殺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