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桂清渾渾噩噩的將一碗清粥喝淨,胃裡有了食物,頭腦也清醒了許多。望著空空的一個碗,又望著桌邊坐著的文清,他使勁將眉心掐了掐,問道:“待會兒做什麼?”
文清叫夥計捧了一面鏡子來,立在杜桂清面前,指節兒在鏡面上敲了敲:“自然是去理髮店,瞧瞧你的樣子,髒兮兮的。”杜桂清望著鏡子裡那個蓬頭垢面的傢伙,摸摸下巴。
坐在理髮店裡,任由洗頭的老師傅在腦袋上左揉右搓,杜桂清對著鏡子,望見鏡子裡那個若無其事的衛文清,心裡有些疑惑,卻又不敢開口,他算是被整怕了。
杜桂清的口袋裡空空如也,半點兒值錢的東西都不見,飯錢,洗頭錢,刮臉錢,樣樣都是文清付賬。從理髮店出來,頭上輕快,他總算明白過來了,笑道:“說吧,你這麼幫我,到底有什麼企圖?”
“企圖?”文清冷笑一聲,雙手抱懷,上下打量了杜桂清一番:“你這一窮二白的傢伙,有什麼好讓我企圖的?”
“那天我昏倒之後,你跟那個言則鴆都串通好了?”
梳洗打扮過後的杜桂清,乾淨爽利,除了五官神情略顯桀驁不馴外,還是十分俊秀的。此刻他的言談舉止和那天在地牢裡判若兩人,文清忽然覺得自己的判斷有誤,這個杜桂清,絕不是一個兵痞這麼簡單。
“串通?”文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話語裡盡是不客氣:“我說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啊?什麼叫串通?你也不滿屏城打聽打聽,誰不知道姓衛的和姓言的從來勢不兩立。我和他串通?真可笑。”
杜桂清嘆了口氣,揚起目光,也不深究:“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左右這事兒與我無關。我要去見井上一男了,你要不要跟著一起去?”
他的邀請恰到好處,這也不過是他為了還剛才的債,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兒下。這個人一旦被降服,還是很懂規矩的。
文清跟著他三拐兩拐的走了一個多小時,進了杭州警察局監獄的一處刑訊室。隔著很遠都能聽見裡面犯人被打的狼哭鬼號,加上天色晦暗,這個地方又陰森,看起來十分詭異。
杜桂清推開一間審訊室,裡面的木頭桌凳上鎖著一個犯人,正是井上一男,他並沒有受到什麼酷刑,相反的,他的審訊似乎很順利。文清瞥見那個做筆錄的人已經寫了滿滿一張紙。
杜桂清拿起筆錄,粗略讀了讀。抬眼望見文清,便將筆錄遞了過去:“你要看嗎?”
文清接過筆錄,一目十行的掃了一遍,他果然把言則鴆都供了出來,心裡雖然緊張,面上卻十分平靜,隨手將筆錄扔在一邊。冷笑著走到井上一男身邊,他的手腳都被鎖在凳子上動彈不得,但他瞥見文清的時候,還是很激動。
“好久不見了,閣下。”
井上一男還未回話,杜桂清卻很好奇的笑道:“小衛長官,你這日語說的不錯,還真有點兒東京的口音呢。”
文清笑道:“算你識貨,當年還在上學的時候,學校裡請了一個日本老師,就是東京人。”文清手中拿著的是大島純子的手包,還特意把帶著花紋的那一邊露在了井上一男的面前。
“真是難得。”杜桂清由衷的讚歎了一句。
文清站在井上一男的面前,笑道:“我之前還和井上一男閣下打了個賭,我讓他先跑三天,三天之後,我再動手抓他,誰知我還沒動手,就讓你們搶了先。”
杜桂清知道這件事,便也沒做什麼回應,只是站在一邊看筆錄。文清繼而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打這個賭嗎?”
井上一男沒回答,他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文清手中的那個包,他認得這個東西,尤其是上面那個內閣特有的花紋。狐疑的望著文清,等待文清給他一個答案。
“因為,我很好奇,你跑路的本事大,還是你攪混水的本事大。”文清隨手將手包扔在了桌子上:“在屏城百戲樓,我已經見過你攪混水的本事了,你說你是個諜者,我本以為你跑路的本事更大,沒想到啊,不過就是這三腳貓的功夫罷了。”
“攪混水?”井上一男仔細回想那天在百戲樓兩個人的對話,怎麼也不能把它歸結為攪混水。他詫異萬分,望著文清,鑑於那個手包,他不知文清到底和大島純子有什麼關係,因而也不敢胡亂開口。
“是啊,”文清的目光忽然變得凌厲,逼視著井上一男:“這兒是中國,不是你們日本,我奉勸你一句,說真話,不要說假話。還原事實,把你那攪混水和亂咬人的毛病收起來。問你什麼,你說什麼。”
杜桂清耳朵尖,他瞬間就聽得出這話裡有刺兒,便笑道:“衛同志說的是啊,這不是一直都這樣做的嗎?難道這些筆錄有假?”
文清微微一笑,倚在桌邊,將手包又捏在手中:“我知道啊,不過是白囑咐一句。”
井上一男再不濟,這話外之音還是聽得明白,加上又有大島純子的信物,他心裡的話到了嘴邊也要先轉上三圈。
文清拎起一張筆錄,嘖嘖舌,滿目鄙夷的望著井上一男道:“我看你這老毛病又犯了。”文清冷笑一聲:“你真的認識這個言則鴆少校嗎?”
井上一男有些猶豫,他方才說的是認識,在屏城的時候就已經有過幾次交集。但現在,他又不知道文清真正想要的結果是怎樣的,因而舌頭打結兒,磕巴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們在屏城的時候,你幾次生事,都是我和葉傳一副局長來處理,你和言則鴆少校,恐怕沒什麼交情吧?”筆錄紙張軟飄飄的,文清抖了抖,讓它立直,又繼續說道:“如果沒有什麼深交,在這要命的關頭,你去找他求救,豈不是很可笑?”
杜桂清奪過筆錄,向下讀了一段兒,果然沒有解釋,便追問道:“是誰指使你找言則鴆少校求救,你給了他什麼好處?”
“好處?”文清冷笑道:“杜長官你太會開玩笑了,幾天前,這個井上一男從屏城逃走的時候,惶惶如喪家之犬,連飯都吃不上,哪裡有錢去收買言少校?”
井上一男低下頭,他絕不會把大島純子供出來,自然也說不出那個陳參議員,言則鴆奉命送他出境的事兒也就無從說起。他想了許久,自己也覺得好笑,即便大島純子不讓他翻案,他也想不出什麼合適的理由來把自己和言則鴆綁在一起。
“你照實話說!沒有人敢為難你!”杜桂清說著瞥了文清一眼,但井上一男仍舊閉口不言。
文清察覺得到杜桂清在懷疑自己,便笑了:“你看我一眼做什麼,好像是我不讓他說似的。”
“衛同志多心了。”杜桂清有些難堪,他發覺這個衛文清果真有些手段,自己已經被逼的連連後退了,她還要不依不饒,再這樣下去,他們給言則鴆定罪的事兒,便要化為一場鬧劇了。
文清繼續說道:“你說你來杭州是請言則鴆幫你出境,你口袋裡的車票和金條都是言則鴆給你的,”文清審度了他一眼,道:“我們倆打賭說的是三天,三天的時間,別說從屏城離開中國,就是到東京也是可能的。你怎麼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
杜桂清手臂在胸前交叉,他重重的地喘了口氣,有些不耐煩:“你的企圖是什麼?”
井上一男的企圖無非是想把那個未盡的事業做完,他一心想要害死白勁雄,好讓城外的日本駐軍敢攻打屏城,現在他要撤退了,衛文清拒絕他,言則鴆則是他唯一的指望。但他又怎麼能說呢?
文清心裡暗暗敲著小鼓,若是想保住言則鴆的命,井上一男的多重身份就不能被拆穿,他只能是作為一個假扮白御城賣器官發財的間諜而死。
“電擊,我就不信撬不開他的嘴。”杜桂清一招手,牢門開啟,兩個士兵搬著發電機走了進來。
“慢著,我還有問題要問。”文清攔下了杜桂清,道:“我聽說您抓捕言則鴆的時候,他正在撕車票,還是和井上一男買了同一趟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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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桂清點點頭,補充道:“但他咬死不承認。”
文清笑道:“這就對了,言則鴆少校是要去上海,但不是為了井上一男。”文清頷首,輕輕搔了搔頭發:“言少校此刻是陳參議員的衛兵,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陳參議員的命令。陳參議員是黨政大員,難道你懷疑他不成?”
杜桂清一時語塞,文清趁熱打鐵道:“而這個井上一男,慣會攪混水顛倒黑白,他這次招供的這麼坦白,難道你不懷疑?”
杜桂清的呼吸聲漸漸急促,文清心裡暗自松了口氣,他信了自己的話,才會有所懷疑。他攥緊了拳頭,緩緩踱步,立在一堵空牆面前:“陳參議員派言少校去上海……又能是為了什麼呢?”
文清笑道:“興許,陳參議員愛吃梨膏糖呢?”
杜桂清猛地轉過身,將文清死死盯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