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聲，隨著嘎嘎吱吱的聲音漸漸嘈雜起來，百戲樓兩扇格子門整扇砸了下來，轟隆隆一聲砸在地上，嗤嗤一陣灰塵揚起。
火把一片片的燃起，如星星火焰落在乾草堆上，頃刻間照亮了昏暗的大堂。
玉嶙峋一愣，他慌忙站起身來，往前探了幾步，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門口亮了相。
他穿一身墨色西裝，頭上戴了一頂禮帽，黑色修身褲腿兒筆挺的貼在腿上，足蹬一雙黑色長筒厚底兒皮靴。他這一身兒很是爽利，文清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裝扮，覺得有點兒新鮮，便仍坐在臺上默默地望著他。
“白大少爺？！”玉嶙峋感到不可思議，儘管他父親有權有勢，但這樣堂而皇之的闖進來，他也實在是過於狂妄了。
白御城從口袋裡伸出手來，臉上仍舊是那潑皮無賴般的笑容，他彈彈衣襟兒上的灰塵，微微一欠身，這邊算是向玉嶙峋鞠了一躬吧。他那笑容很是猥瑣，有幾分好色的意味。
“裕老闆，真是好久不見了。他邁步進了大廳，踩在地上的格子門上，把門板踩得咯吱咯吱響，他厚著臉皮笑道：“裕老闆，可是好久沒聽您的戲了，心裡還真怪想得慌，這不是，我大半夜的心癢難耐，專門請您去家裡唱上一堂。”
“唱堂會？”玉嶙峋細眉微蹙，多了幾分西子愁容的媚態。他冷冷一笑，婉然拒絕：“白少爺，這麼晚了，戲班子的人早就散了場，這會兒慢說是彈弦兒打點兒的找不到，就連端茶送水的小催巴兒都沒一個，您若是想聽戲，明兒個早來片刻，裕某給您留著包廂，這會兒，你那還是請回吧。”
說著他微微一躬身，向白御城施了一禮。
夜風啫啫作響，吹打著點燃的火把，把白御城的臉龐映得通紅一片，如血色殘霞一般。火光圍繞著白御城，連帶著他面色本就難堪，愈發像個地府剛剛放出的厲鬼。
“怎麼，不給面子？！”白御城見玉嶙峋絲毫不示弱，一時惱了，耍起橫兒來，他往後退了一步，一招手：“來啊，給我綁了！”
兩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應聲扔下火把，跳進大廳，他們身材高挑，三兩步便衝到臺前，翻身上臺，咚咚兩聲，如兩尊巨石落在臺上。玉嶙峋站在他們面前如一個半大孩子，將將過了他們肩膀。兩個漢子的手臂都比玉嶙峋的腿粗，一左一右把玉嶙峋架在中間，微微一提，玉嶙峋的雙腳便沾不著地面。
玉嶙峋掙扎不脫，片刻便被他們拖到白御城面前。
藉著火光，白御城這才看清玉嶙峋面上的妝容，一半男兒郎，一半是女嬌娥。不由得笑出聲來，他伸出手鉗住玉嶙峋的下顎，把他的臉揚起，仔仔細細打量一番。
“難怪這屏城的女人都被你迷住了，到底是雌雄同體，半男半女，似妖似人。”他把臉湊了上去，聞見玉嶙峋面上香粉的氣味，沁人心脾的香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全部在意玉嶙峋滿面憎惡的望著他。
白御城笑道：“裕老闆，你放心，我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斷不會讓你受委屈。請吧？”白御城說著唯一伸手，把玉嶙峋往門口請。
文清緩緩站起身，跳下舞臺，一把拉住白御城的肩膀。白御城一回頭，文清順勢一個耳光招呼在他的臉上。他反應不過來，生生受了，臉上一吃痛，整個人便像個怒木頭樁子一樣釘在那裡。
“你敢打我？”他幾乎是從牙縫兒裡凶神惡煞的擠出一句話。
文清這一巴掌招呼的結結實實，打的自己手心兒也有點兒發麻，展開手心兒，一低頭，望見手心兒裡一片潮紅色，便一甩手，把手背在身後。
文清沒有接話，只是滿面應該應分的神情，淡然望著他。白御城自己也覺得尷尬，自己若是一巴掌招呼過去，也著實丟了體面。若是讓下人動手，又難保能打得過她。若是不打，更是臉面掛不住。一時間左右為難。
文清已默然站在玉嶙峋的身邊，輕描淡寫的吩咐那兩個壯漢道：“放手。”
兩個壯漢是眼睜睜望著自家主人被當著眾人的面生生抽了一耳光，卻連一聲都沒吭氣兒，都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雙雙傻愣愣的望著白御城。
文清凝視著那兩個壯漢，又吩咐一聲：“放手。”
見他們還不動，文清又輕聲吩咐道：“我說放手，聽不懂嗎？”
三聲吩咐都如雨珠滑落般輕柔，俗話說有理不在聲高，真正的威懾力，在於氣勢，而不在聲調。兩人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不約而同的松了手。文清伸手把玉嶙峋行頭上的褶皺撣平。
白御城轉過身，側目望著文清，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天生不怒自威，那種殺氣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盯著她久了，都覺得自己從骨頭縫兒裡往外冒冷汗。他試圖調整了自己的狀態，但那種寒氣仍舊汩汩的冒出來。
大夏天的夜裡，白御城生生打了個寒顫。
文清轉過身，見白御城正狐疑著望向自己，便用日語淡淡問道：“怎麼還不走？”白御城一愣，他轉念想起自己已經被衛文清這樣試探過一次了，便目不轉睛的望著文清，用中文答道：“衛長官，您管的太寬了。”
文清冷冷的望向他，帶著幾分傲慢，諷笑道：“這麼說我不該管？”
白御城沒有回答，他只是側目盯著文清，心裡正盤算著如何對付她。文清並不待他的回答，又問道：“白大少爺，您好歹也算這屏城一號兒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知道顏面有多重要。你當著我的面兒，砸了我的產業不說，還要把我的人帶走，你不覺得自己又點兒過分了嗎？”
白御城伸手往臉上摸了一把，他覺得臉上汗涔涔的。見文清諷刺他，他便賠笑道：“衛長官，這不是不知道您在這兒嗎？”
這理由假的讓人發笑，白御城憎惡文清，連敷衍都懶得找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文清淡然望著他，站在了門口，向外瞥了一眼，足有三四十人，呼啦啦的圍成一圈兒，文清雙手抱懷，倚在門框上：“巴掌不打到臉上那能叫巴掌嗎？”
白御城臉色倏忽一變，訕訕的賠笑臉。
“怎麼著，白少爺，我這兩扇門，可是上好的小葉綠檀，你不表示表示？”文清全然一副兵痞的模樣，側目望著他。
白御城的耐心已經達到了極限，他繞過玉嶙峋，立在文清面前，壓低聲音，恨恨說道：“衛長官，您可別欺人太甚。”
“啊？”文清詫異的望著他，圍著白御城繞了一圈兒，把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個遍：“我欺人太甚？真他媽好笑，是你闖進我的底盤兒，搶了我的人，砸了我的店，怎麼好像是我要辦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衛長官，”白御城哂笑著瞥了文清一眼：“您總該給我留點兒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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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叫留面子？”文清微一頷首，挑起眉瞥了他一眼。這張臉太讓人憎惡，多看一眼都讓人覺得心煩。
“給我個臺階兒下，我們各退一步，”白御城轉過身，一擺手，方才鉗制這玉嶙峋的兩個漢子退了出去，白御城低頭看見那兩扇被他拆壞的格子門，陪笑道：“這兩扇門，容兄弟明日叫一個好的匠人來，給裕老闆安上。”
文清輕輕應了一聲，向白御城微一勾手指，白御城湊了過來，文清低聲問道：“今兒個我要是不在這兒，你打算怎麼著？打砸搶燒？”
白御城臉上一哂，被文清說中了，他又不好承認，一時臉上掛不住。文清冷笑道：“井上君，日本國的武士，要注意風度。”
白御城的臉色頃刻間變得慘白如紙，他周身一顫，像當頭被澆灌了石灰漿，一瞬間變成一堵雕塑，他的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才試探著問道：“衛長官，您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個字兒也聽不懂？”
“不怪你聽不懂，我說的是中國話呀。”文清低聲道：“我知道你在白家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想瞞過我，也太幼稚了。你是想搞垮白勁雄嗎？給我交個實底兒，我可以考慮放你一馬。”
白御城搖搖頭，他仍舊不敢承認，但他確實不擅長說謊，尤其是在文清的面前，他的那點兒伎倆暴露無遺。
夜風吹得火把顫顫，像一把把抖動的旌旗。
白御城再也沒有話，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揭穿嚇傻了，在屏城居住了這麼多年，連白勁雄都看不出自己的身份，卻被衛文清給揭穿了。他不由得開始相信起衛文清的那些傳聞。這個女人確實很不一般。
文清見他臉上難堪，便笑了：“這是怎麼了？你該不會盤算著，要除掉我吧？”文清斂去笑意，饒有興味的說道：“這可不是個好辦法。”
白御城躊躇半晌，忽然不知從何處亮出一把手槍，他順勢一閃身，槍口已經指在了文清的臉上：“沒辦法，雖然你的死一定會是個大新聞，但總比我成了新聞的主角要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