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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近鄉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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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打開門,蘇松屹習慣性地說了一句。

家裡沒有人回應,只有客廳裡的電視在發聲,冬奧會正在進行的比賽是短道速滑來著。

蘇松屹只是大概掃了一眼,恰好瞄到了韓國選手推了前面選手的臀部。

畢竟是偷國人嘛,做什麼都不奇怪。

時間臨近傍晚,爸媽和姐姐應該沒辦法趕在晚餐之前回來了。

蘇松屹去了廚房,簡單地應付了一下晚餐。

上午沒吃完的饅頭加上肉片,再熱一杯蛋酒。

一個人吃飯的時候,他就沒什麼講究。

如果家裡這時候有個姐姐,不管他多累多不想做飯,還是會下廚好好張羅一番吧。

做飯其實挺累的,他可以將就,但不會讓姐姐將就。

“松屹,我明天可不可以去你家蹭飯鴨(doge)”

覃敏的訊息發了過來,附帶了一張很可愛的貓貓表情包。

“明天我要跟爸媽走親戚,可能沒空,有空了我跟你說。”

蘇松屹回覆道。

“好,那到時候你幫我做飯好不好鴨?我好長時間沒吃到你做的東西了,饞死我了(狗頭)”

“好鴨!”

蘇松屹放下手機,從胸口的口袋裡拿起了那只潤唇膏,鉑金色的外殼泛起冷輝。

“真是一隻小傻妞。”

他這樣說著,拔出潤唇膏,在乾燥的嘴唇上抹了抹。

略顯昏暗的室內,嘴唇泛起溫潤的光澤,像涼薄如水的夜色。

蘇松屹這時候在想,如果那只小太妹跟著他來到了家裡,他的晚餐應該也不會那麼隨意吧。

至少桌上會有四個菜,葷的就梅菜扣肉和剁椒魚頭,素的,就拍黃瓜和油淋茄子,再來一碗海帶蛋花雞絲湯。

等等,別總是用如果。

如果後面接上太多美好的橋段,那也只是如果。

他低下頭,茶几上沒能喝完的蛋酒還殘留著熱氣,未能化開的白砂糖沾在米酒和蛋花上,像是一層透明的細沙。

饅頭和肉片都已經有些冷了,但也不是不能下嚥。

今天覃敏說想跟著來他家裡,他還是拒絕了。

但是,今天有她陪伴,仍舊是很開心的。

尤其是遊樂園裡一起玩碰碰車的時候。

他和覃敏將場地上其他玩碰碰車的小孩子攆得到處跑。

撞哭了不少小孩子呢,真的很開心。

還有,玩套圈的時候,幫她扔中了一隻傑尼龜。

戴著墨鏡,很有大佬風範的那種傑尼龜公仔。

蘇松屹說這只傑尼龜很像她,都有一幫小弟。覃敏急得想要咬人,說她才不像烏龜。

她說不喜歡傑尼龜,覺得它跟個憨批一樣。

但蘇松屹問她要那只傑尼龜的時候,她還是把公仔揣在了懷裡,寶貝得很。

秉承著浪費可恥的習慣,他將剩下的殘羹冷炙一一消滅,洗乾淨了碗,蘇松屹又坐在沙發上玩了一會兒《黑暗之魂3》。

黑魂的世界裡很安靜,一個人在世界的末路探尋的時候,是聽不到多餘的背景音樂的。

因此,那份孤寂感就格外強烈。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他有些受不了這樣。

抵達冷冽谷的伊魯席爾之後,他就放下了手柄,看著螢幕裡的風景出神。

畫面的每一幀都可以做桌布,宮崎英高的遊戲雖然畫質都很一般,但美術風格無可挑剔。

不管是黑暗之魂系列,還是血源詛咒如此,亦或是只狼。

畫面呈現出來的美感絕對都是業內頂級水平。

冷月高懸,雪中的古城拔地而起,悽美凜然。

這裡曾是輝煌的神都,恢宏莊嚴,但往昔的榮耀與神聖都化為泡影。

絕美的畫面之下,危機四伏,到處都藏匿著畸形醜陋的怪物。

神聖美麗的殿堂,與病態扭曲的怪物結為一體。

極致的美,與極致的醜形成強烈的反差,卻又讓人不覺得突兀,只留下一種輝煌散去的失落與淒涼,宮崎英高的作品都是如此。

神明都已死盡的時代,渴望火焰卻又無法燃燒的灰燼,又能做些什麼呢?

處處都透露出無力與絕望,黑暗中只有微弱的火苗在苟延殘喘。

這就是黑暗之魂系列的故事和世界觀,讓人著迷的地方吧。

蘇松屹所創作的《狩夜人》,裡面很多怪物和畫面的塑造,靈感都來源於宮崎英高的作品。

腳步聲從門外響起,伴隨著一家人談笑的聲音,由遠及近。

蘇松屹聽著,平靜的眼眸盪漾出漣漪,他趕忙關掉了遊戲,穿上拖鞋就去開了門。

“呀,就等著我們回來啊?”

呂依依看著門口的蘇松屹,溫柔地笑了起來。

“嗯!”

蘇松屹臉上浮現出真摯的笑容,幫爸媽和姐姐們在衣帽間放好了拖鞋。

方知嬅脫下鞋子,正準備提起腳在他臉上蹭一下,蘇松屹早有準備,遠遠地逃開了。

“來,聞一下我的jio?”

方知嬅笑吟吟地道,說罷就將自己的腳丫子往蘇松屹那裡伸。

“滾!”

蘇松屹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

“兒子,吃飯了沒有?”

呂依依關切地問道。

“沒有,有點餓了。”

雖然已經湊合著吃過了,但他還是想吃方槐做的飯。

“你看你,我都說了吧?早點回來,非要拉著你幾個兄弟喝酒,兒子還餓著呢。”

呂依依看向方槐,話裡略帶嗔怪。

“行,我這就去廚房做飯。”

方槐二話不說,繫好圍裙就朝著廚房走去。

“松屹,想吃點什麼?”

“簡單弄一點就好了,就臊子面吧。”

“爸,我也想吃。”

蘇松屹話音剛落,閔玉嬋就開口了。

“剛才餐桌上沒見你吃多少,現在就餓了?”

呂依依瞪了女兒一眼,沒好氣地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走親戚去吃年飯的時候,我總是吃不下。”

閔玉嬋弱弱地道。

不是菜不好吃,也不是菜不夠,就是和一大桌子沾親帶故但又不熟悉的人一起上桌吃飯,她會沒什麼食慾。

“我也餓,爸,多做點。”

方知嬅也沒怎麼吃飽,純粹是因為在餐桌上不好意思吃太多,怕被人說自己飯量大,破壞了小仙女的形象。

“行,我多做點。”

方槐只是輕輕笑了笑,呂依依這會也沒話了,只是挨著蘇松屹坐在了一起,和他聊了幾句。

“明天跟著我,回一趟媽媽的老家怎麼樣?”

呂依依把手搭在蘇松屹的肩上,柔聲問道。

“好!”

蘇松屹乖巧地點頭,沒有任何遲疑。

也許,這是因為他在此之前沒見過呂依依的親戚,沒有被惡語中傷過的緣故。

小時候跟隨方槐走親戚的時候,他沒少受冷眼,所以對走親戚格外抗拒。

“媽媽老家是在鄉下,條件沒城裡這麼好,到時候可能要委屈點。”

“鄉下也挺好玩的啊,可以放鞭炮。”

蘇松屹微微笑著。

對於呂依依的要求,他沒法拒絕。

“面好了,快來吃!”

擔心幾個孩子不夠吃,方槐做了一大鍋面,滷肉和臊子聞起來就香,特別有食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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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方知嬅往蘇松屹碗裡夾了很多肉。

“多吃點肉,你今天肯定沒有好好吃飯。”

她瞭解蘇松屹,這傢伙對別人好,但對自己總是湊合就行。

蘇松屹不說話,只是和閔玉嬋一起低著頭嗦面。

……

第二天,蘇松屹起得很早。

有些倉促地走進衛生間準備小便,眼前一片朦朧,都沒有完全睜開,就開始拉開腰帶的鎖釦。

等他解開褲子之後,一聲清冷的女聲突然響了起來。

“你在幹嘛?”

坐在馬桶上的閔玉嬋愣愣地看著他。

這女孩隨便起來的時候,是真的隨便。

可能是憋急了,連隔間的門都懶得關,她就坐在了馬桶上。

蘇松屹猛然驚醒,像是被一盆涼水從頭淋到腳。

他睜開乾澀的眼睛,看到面前的閔玉嬋之後,呆了兩秒。

空氣在此刻陷入了安靜。

他看了看閔玉嬋,閔玉嬋的眼睛也看著他,最後目光下移。

蘇松屹的視線也頓時下移,突然漲紅了臉。

“啊啊啊!”

他一把提上褲子,慌慌張張地出了衛生間,一把關上隔門。

“玉嬋姐,你快點,我快憋死了!”

閔玉嬋臉頰微紅,捂著眼不去想剛才的畫面。

水流的噓噓聲引人遐想。

沒一會兒,衛生間的壁門上就映出了女子站起身,往上提褲子的黑影。

按下馬桶上的沖水鍵,閔玉嬋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蘇松屹慌慌張張地鑽進衛生間,閔玉嬋很貼心地從衛生間離開,她知道這小家夥有尿羞症。

緊接著,方知嬅也跟著起床。

當她睡眼朦朧地走進衛生間的時候,蘇松屹正對著鏡子塗潤唇膏,閔玉嬋正在刷牙。

“你們都起這麼早啊?”

方知嬅打了個哈欠,沒精打采地進了衛生間。

她身上穿得很少,一件很薄的絲質白色寬鬆睡衣,領口一片雪白。

蘇松屹停頓了幾秒,才將視線從她領口上移開。

“知嬅姐,把領口的釦子扣上。”

方知嬅聞言,不耐煩地把領口往上提了提。

睡衣而已,等會就換的,還要把釦子扣上,太麻煩了。

她漫不經心地從蘇松屹旁邊經過,一雙玉白的大長腿筆直地暴露在空氣中。

如果不是那件絲質睡衣有些通透,能隱約映出下半身的黑色熱褲。

他都會懷疑,她下面是不是真空的。

見慣了方知嬅和閔玉嬋蓬頭垢面的樣子,他理所當然地覺得,姐姐本來就是這種邋遢的生物。

閔玉嬋刷完了牙,揚起頭漱了漱口,對蘇松屹說道:“發育得挺不錯的。”

蘇松屹不說話,儼然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樣子。

一旁正在刷牙的方知嬅側過臉看過來,小小的眼睛裡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長大了,你看看這頭,多結實。”

閔玉嬋,拍了拍蘇松屹的頭,衝方知嬅微微一笑。

方知嬅覺得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裡。

同往常一樣,蘇松屹開始幫兩個姐姐洗頭髮。

看著那驚人的髮量,蘇松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們要是禿子就好了,幫你們洗頭好累!”

他話音剛落,一拳一腳便落在了他身上。

方知嬅喜歡用拳頭,閔玉嬋則喜歡踢他。

出門的時候,平時不怎麼注重穿搭的蘇松屹,也好好打扮了一番。

呂依依的老家是在一個僻靜的水鄉,沿河兩岸都是低矮的白牆房子。

烏黑的瓦礫和房簷上偶爾會有燕子過來搭窩。

牆角覆蓋了一圈青苔,使得房子像是草地里長出來的一樣。

道路上鋪面了青色的卵石,岸邊種滿了柳樹。

一到春天的時候,這些柳樹垂下的綠絲絛就會垂落到水裡,像是在岸邊浣紗洗頭的妙齡女子。

可惜現在是冬天,柳樹光禿禿的,像謝頂的程式猿。

枝頭上落滿了雪花,河流流淌著浮冰。

偶爾能看見漁夫撐著船稿在水面盪漾,船艙裡有幾條鮮活的魚蹦噠著。

老翁搬著小板凳,帶著斗笠,手裡拿著魚竿。

倒也有幾分“獨釣寒江雪”的意境。

蘇松屹跟著爸媽和姐姐,坐了幾個小時的動車才到這裡。

“我記得我離家的時候,那時候是春天,村子裡的柳樹很是茂盛。”

“這麼多年過去了啊。”

呂依依撩了撩耳邊的頭髮,頗有些感慨。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蘇松屹看向道路兩旁的那些柳樹,輕聲念道。

霜雪落在那些乾枯的柳樹上,將枝幹都渲染成了白色。

“對啊,媽媽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我還有個表妹,叫做霏霏。”

呂依依莞爾一笑,摸了摸蘇松屹的頭髮,撥去了他髮間的碎雪。

“媽,我們多久沒來了?”

閔玉嬋看著那些熟悉的小巷,有些緬懷。

“五年了吧,那時候你爺爺把他的存摺給了我,然後將我的行李打包扔出了門。罵著讓我趕緊滾。”

呂依依說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當初她不顧父母反對,和閔玉嬋的爸爸結了婚。

以至於和父母險些老死不相往來。

老一輩人看人的眼光有時候確實還挺準的,可惜她那時候年輕氣盛,固執己見。

後來屢屢創業失敗,父母幫她還了不少債務,甚至撂下狠話,要和她斷絕關系。

多年後,榮歸故里,卻也無法避免近鄉情怯。

“不知道你爺爺奶奶現在看到了我,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罵我,唉,挺懷念的。”

呂依依一手拎著禮品,一手牽著蘇松屹的手,笑吟吟地說道。

上了年紀之後,父母健在,能被罵上兩句,可能也是一種幸福吧。

沿著僻靜的小巷走了兩個路口,沿途隨處可見追逐嬉戲的孩童,還有賣糖葫蘆的老爺爺和賣米糕的阿婆。

呂依依帶著方槐和孩子們來到了一個很整潔乾淨的院子面前,敲了敲門。

“爸,媽,我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那道經歷了風吹雨打,變得破舊的木門緩緩開啟了。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手裡拿著一卷旱菸的老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臉上滿是皺紋和褶皺,像是經歷了千百年風吹日曬,溝壑萬千的黃土高原,暴露出了崢嶸和嶙峋的地脈。

沉睡在那些“地脈”裡的,是呼嘯著,卻又無聲的歲月。

“得,還沒忘記屋在哪兒啊。”

老人悠悠一嘆,聽來應該是有些抱怨的吧,但或許又漸漸釋懷了。

“爸!”

呂依依一時間竟然有些拘謹,見老人盯著她身後的人看,於是往邊上稍了稍。

“這回看人還不錯。”

老人盯著方槐看了一會兒,緩緩點頭。

他眼睛有些混濁,看東西似乎不太清了,瞅人的時候得眯著眼。

“這是方槐,是我現在的丈夫。這是知嬅,我小女兒,這是松屹,我兒子。”

“爺爺好!”

蘇松屹和方知嬅很禮貌地遞上了自己帶的禮品。

“爸,聽依依說您喜歡喝酒,我給您帶了點酒,還有好煙。”

方槐拎著茅臺和軟中華,笑著道。

“都進來吧。”

說罷,老人便背過身,朝著裡屋走去。

他的背駝得厲害,脊骨像是被某種無聲卻又無法抗拒的力量壓彎了。

“爸……”

他步履蹣跚的樣子,險些催出了呂依依的眼淚。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老人變得這麼瘦小了?

就像縮水了一樣,被歲月野蠻地抽空了強健的筋骨和血肉。

荒草萋萋的流年裡,他和老伴守著這屋子,等著她扣響那扇門,等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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