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天氣似乎總與人在玩笑一般，給人幾分轉涼的意頭，卻在不知何時，勢要將未盡的餘溫傾瀉一空。
蒸人的暑熱，即便一路滿是柏樹濃陰，依舊消磨得人大汗涔涔。
經人通傳後，只望見顧茗悠一邊抬手用絲帕擦拭著泛紅的面頰，一邊有氣無力的倚著入畫，竟是連抬眼的力氣也無了。
她原不想外出，可又不願錯過這與慕子染拉近關係的機會，心中本就多少有些不豫，見慕子染未前來相迎，面上的神色，自然就沉下幾分。
汀蘭眼疾手快的奉上一盞消暑酸梅茶，謙恭道：
“奴婢參見顧小儀，小儀這一路走來定是口乾舌燥，用些酸梅茶多少能舒服些。”
顧茗悠挑眼望了汀蘭一眼，像是對她此等態度極受用一般，微微頷首後接過茶盞，一飲而盡，入喉都卻蹙了眉眼，狐疑道：
“這味道怎麼與平日有異？”
汀蘭笑意更深，低垂著眼簾，聲音溫婉有力：
“回小儀，我家小主最畏酷暑，是以在酸梅湯中加了如金銀花，雪菊等數位藥材，皆是有太醫開方，於身體有益。”
“哦？”
顧茗悠似乎還是執著於這不尋常的問道，誰知此刻忽然傳來珠簾的叮鈴碰撞之聲，抬起頭，便見一身清涼挽著飛仙髻的慕子染帶笑而來，一席銀絲幽蘭雲紋縐紗袍，與耳邊的東珠流蘇交響成輝，若隱若現的冷光，趁得人越發靈動起來。
“原以為天氣轉涼才相邀顧姐姐來聚，誰知這般多變，倒難為姐姐一路暑熱，可切莫怪罪子染吶。”
慕子染溫言道，語氣間卻摻著些玩笑，她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杯酸梅茶未有猶豫的一飲而盡，這才恍若新生般感慨道：
“若無這寶貝，可怎生過這炎炎夏日。”
見她自己也如常般飲下，顧茗悠這才放了心。拈起帕子在領口扇了扇，眉眼盡是疲態，氣若游絲道：
“若非子染，我定然不願離宮半刻，想來我那清芷堂與絳雪軒亦不甚遠，誰知一路走來，連衣衫都能被汗水浸溼。”
聽了這話，汀蘭掩唇一笑，立在一旁柔聲道：
“那今日小主請顧小儀前來，倒是正合時宜呢。”
“哦？此話怎講。”
顧茗悠一愣，轉眼便看到慕子染似笑非笑，親暱的挽著她往裡屋走去。
裙襬翩躚，恍惚間，似有股若有若無的幽香傳來。
一進裡屋，便見到紅綢托盤上置著滿滿的藥材，於窗前案上擺滿一排，打眼望去，十分鋪張。
顧茗悠微驚，幾步上前掀開蓋子，只瞧見裡邊一臂大小有了人形兒的山參，頭一盤都如此名貴，想也知道其後的定是同樣罕見。
又聽聞慕子染在身後隨意道：
“家兄倒是如今想起我這個妹妹來，卻不知我素來體虛不受補，可惜了這些藥材。”慕子染惋惜一嘆，話鋒一轉，繼續道：
“好在太醫想了個法子，若用這藥材入浴，置於熱水中蒸騰揮發藥性，雖效果減弱，但也同樣可起調養體魄之用。”
微微抬眸，將顧茗悠微變的臉色盡收眼底。她此刻的豔羨，嫉妒全然隱在那雙柔美明亮的桃花眸子中，這些個人參，雪蓮，燕窩，鹿茸……尋常宮妃連病中取用都難，但慕子染竟能奢靡到用其來藥浴。
那慕家父子有什麼真憑實幹，不過仗著生養個好女兒，竟功名利祿收入囊中，連身家都將自己全然了下去。
想到這裡，顧茗悠唇邊的笑意便僵硬得緊，握著那紅綢的手，卻如何也不願鬆開。
雖對這種行為滿是輕蔑不屑，但她心底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擁有這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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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自視清高，又虛榮善妒。
這就是顧茗悠無疑了。
“只是這樣難得的藥浴子染又豈能一人獨享，自然是要請茗悠姐姐與清商姐姐一道而來，我們三人，也趁機說些體己話，想來是再好不過。”
被慕子染的聲音喚醒，顧茗悠這才從自己的沉思中回過神來，柔婉一笑，她原本就甚是動心，見趙清商也在邀請之列中，便無丁點懷疑，頷首應允後轉而問道：
“清商呢？如何不見人影。”
“讓沈夙去請了，這會兒時間你我二人正好可對弈一盤，姐姐上次的局，我可想打法子破了。”
慕子染彎著眉眼輕柔一笑，指了指備好的棋盤，頗有種勝券在握的自信。
而這弈棋向來是顧茗悠所擅長，接到挑釁般的言辭後自然不會甘心作罷。欣欣然應允後，便各執黑白，座於棋案兩旁，案邊兩盞清茶，湯色清涼，葉片沉浮翻滾，倒映其上的，是慕子染無波的眼底。
時辰分秒而過，
第三盤棋起手時，顧茗悠忽然吸了吸鼻子，恍惚間竟又聞到了那股幽香，她撐著額角，隨意道：
“子染你這燻得什麼香，我還是第一次聞到。”
“從前得了個香譜，便自己隨意調配著玩。倒讓姐姐見笑了。”慕子染低垂著眼，雲淡風輕的抬手落子。
顧茗悠也並未在意，只是忽一抬頭，發覺自己來這絳雪軒中已有許久，卻遲遲不見趙清商的人影，不覺停下手上的動作，蹙著眉問道：
“攏共不過那些路，便是再慢也不該至今未到，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慕子染也佯裝反應過來一般，往門外張望著，面上是擔憂的神色，片刻後，她喚過汀蘭，吩咐道：
“你還是去尋下沈夙，這便沒了影兒，倒讓我和姐姐乾著急。”
汀蘭福了福身，快步往屋外走去。豈料慕子染一口茶還未飲下，便見汀蘭折返而回，身後還跟著面色微紅隱隱有些喘息的沈夙。
她二人疑惑的對視一眼後，啟唇問道：
“這又是怎麼了，沈夙，清商姐姐呢？”
沈夙上前一步朝慕子染與顧茗悠二人拱手行禮，而後解釋道：
“回小主，我到聆音閣時正巧碰到婉儀要去太后的慈寧宮中請安，得知緣由後，只說不許多久便會回來，便讓我稍事等候。”
“豈料左等右等還是不見人影，最後只等來了琉璃姑娘，說太后一時興起要婉儀陪同聽戲，著實脫不開身，只能辜負小主的一番好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