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過,梅花先落、春雪未消,街面上仍有年節餘慶。雅*文*言*情*首*發開學了。
開學第一日,姜武親挑杆子放了一串長長的鞭炮,全校師生簇擁著他們校長兼物理老師才進大門,忽聽街面上一陣大亂,有人喊:“龍輦來了~~~”
眾人忙退回門口跪倒相迎,遠遠的瞥見一片華光異彩緩緩挪過來。
聖人這回抬來了整幅龍輦,華蓋扇子密密麻麻的映的人滿眼金黃,從前頭的小太監到後頭的侍衛佔了大半條街,相當給面子。賈赦心中長嘆,這皇帝不錯,當真愛才。若能多活幾十年自己就不用那麼費心留後路了。
眾人山呼萬歲,聖人下了輦車笑問:“賈卿,今日可上你的物理課?”
賈赦忙回道:“第一節便是。”
聖人點頭:“朕也聽聽。”
賈赦遂在前頭引著他先參觀了一回學校,細細指與他各處是做什麼用的,還打發學生演練了幾回雙槓。
聖人到了圖書館,見一架架的書立著排了,書架前都有索引,並許多簡單之極的大桌椅,連贊好法子。
賈赦趁勢回道:“聖人,臣還想建一座大的。”
聖人問他:“何為大的?”
賈赦笑道:“臣想依著這學校的圖書館模樣往大的做,人人都可進來讀書抄書,橫豎臣還有幾個小錢、養得起些書籍點心茶水。如此一兩年便可以在士林中得些口碑。臣女轉過年來要十六了,臣同親家賴皮賴得女兒晚兩年出嫁,明年還是得嫁去他們家。臣那親家是文人。來日臣將圖書館陪嫁給閨女,豈不比陪財物好些?”
聖人起先聽他說“在士林中得些口碑”略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想他要這個作甚,便聽到給女兒陪嫁,不禁笑起來:“果然你唯有替兒女想時什麼主意都有!替朕想時卻不過爾爾。”
賈赦撇嘴道:“陛下有姜文那廝可盡夠了,臣讓他算計多少回了!”
聖人想了想,委實如此。一面笑,一面心中盤算著替莫瑜的哥哥換個位置。
終回到教室。聖人前排坐著,旁邊是他的太監侍衛,學生們倒是都在後頭。還有些來旁聽的也一個賽過一個興得滿面紅光。
皇帝來聽公開課,他可預備了好幾日的。先向聖人進上一本教科書,又講解了一番“動量守恆定律”,做了實驗。見那大理石臺子上頭跑小車子,聖人也覺得有意思。講完了學生自由提問辯論。其間參合不少小笑話,妙趣橫生歡快得很,一堂課飛快便沒了。聖人意猶未盡,讚道:“委實有趣。”
他是大忙人,聽完物理課便走了,眾人忙送到書屋門口,回了教室依然說個不停。
這廣告效應可不得了,的旁聽生數日內飆升到教室快塞不下。莫瑜兄長莫瑾不日調往吏部,連升兩級。莫鯤特送了份厚禮來榮府、昌齡郡主也給迎春送來兩份頭面,以示知道這提升是怎麼來的。
賈赦見人家皇帝已先給了報酬,自然也收拾收拾拜訪章石鹿去。
章石鹿的宅子居然離大江衚衕不遠,賈赦下了課連馬都沒備,.
何喜拍了拍門環,不多時出來一位老僕。賈赦因笑道:“煩勞告訴你們將軍,門外來了位查水錶的。”
老僕一愣。“查水錶是幹什麼的?”
賈赦笑道:“就是請他喝茶的。”
老僕愈發糊塗了。
賈赦道:“橫豎讓他見見我便明白了。”
不過一盞茶功夫,老僕果然領著他們進去。
章石鹿年逾半百,精神矍鑠,眉宇間森森鎖著一片肅殺之氣。見賈赦進來問道:“來者何人。”
賈赦上來並不行禮,只笑道:“煩勞將軍忍我一會子,我坐坐就走。”
章石鹿全然不解。
賈赦解釋道:“是聖人遣我來勸將軍替朝廷效力的。”
章石鹿冷笑兩聲:“大人可看清楚聖旨了?”
賈赦點頭:“看清楚了。章老將軍,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不願降了聖人,我也不願意你降了聖人。不如這樣可好?咱們喝喝茶聊會子天氣論會子花花草草,尋思著時辰差不多了,我便氣沖沖的回去,你在後頭氣沖沖的罵幾句,咱倆唱一齣戲把這事兒糊弄過去,豈不好?”
章石鹿原欲發怒,讓他一番話說得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沒好氣道:“我家沒些許茶與你喝。”
賈赦瞞怨道:“真小氣,茶都不給喝。那咱們聊聊天氣混過去時辰罷了。約莫一個時辰大約夠了罷。”
章石鹿見此人進來不曾行禮、也不曾通名報姓,言語果然全無規勸之意,只冷笑看他耍的什麼花招。賈赦只聊起外頭的梅花、屋裡的盆景兒、何時會倒春寒云云,還時常看他屋裡的大西洋座鐘。忽然又興致勃勃說起他的座鐘來。什麼鐘擺理論、能量守恆的,章石鹿反倒有些詫異。後來見他越說越開心,乾脆請人拿了紙筆來與他畫圖講解。章石鹿雖老了,也覺得有趣,倒也聽他說了一大通。
終於說完了,賈赦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多謝將軍聽我呱噪,我走了。你來門口送送我,罵幾句讓許多人聽見。”
章石鹿終是耐不住了,問他:“你為何不願我降了聖人?”
賈赦心說,好傢伙,可算問出來了。乃笑道:“將軍看著,這天下是哪家之天下,天子當姓什麼?”
章石鹿哼道:“天下固然是司徒家之天下,然禮不可廢。先太子為長子……”
賈赦連連擺手:“非也非也,這天下乃是夏天子之天下。天子當姓夏。”
章石鹿稍稍愣了一會子,旋明白他的意思。道:“朝代更迭自有天命。”
“卻又來!”賈赦兩手一攤,“既然天命,自然誰在上頭誰得天命,你還想不聽天命不成?”
章石鹿啞然。
賈赦乃道:“我本凡人,不耐煩管天子是誰、怎麼上臺的,只要日子過得好便是了。唐太宗李世民是如何上臺的?明成祖朱棣又是如何上臺的?此二位皆為千古一帝。天子是哥哥還是弟弟、是叔叔還是侄子與我何幹。故此聖人命我來勸降將軍,我不可抗旨,但也不願當真勸降。只因將軍與我不同,將軍愛管天子是如何上臺的、而非天子治下可好不好。聖人欲將西海沿子交與將軍,我極不贊成。那裡乃是對戰外族之所,重中之重。西海沿子若給了你這本末倒置的,引外族入侵也未可知。”
章石鹿前頭聽著還好,聽到最後一句不禁勃然大怒:“豎子安敢汙我!章某於邊關四十載,刀下異族首級可堆山填海!”
賈赦點頭:“我信。然若說有一日樂善郡王與你去信,讓你引兵殺入京城,將軍可會置之不理?只怕難上難。將軍的刀本該護著同袍,你卻為了一文不名的由頭將欲刀向著同袍。聖人居然捨不得殺你!他若不是聖人,必定腦子進水了。”
章石鹿忽而想笑忽而又想怒。他這分明是說聖人腦子進了水,偏他以為聖人腦子進水乃因聖人不殺自己。
“若現在上頭那位是樂善郡王,我便勸姜武投降了他。因姜武與章將軍不同,他不是冥頑不通之人。要換皇帝便要死許多兵士,不換皇帝他們便可以不用死、或是死在與外族之戰場上。我與那些兵士們無冤無仇,不高興見他們死在同族手中,太憋屈。”賈赦拍了拍巴掌,“故此,我雖勸不下來聖人殺你,也決計不願聖人用你。”見章石鹿若有所思,賈赦竟打斷他,“喂,來送我到門口罵幾聲,我回去好交差啊!”
章石鹿看了看他:“你真不是來勸我的?”
賈赦擺手:“不是。因你年紀大了,上了年紀的人固執得很,我不信你真的肯投聖人。縱然一時肯投了他,保不齊樂善郡王哭兩下子你便心軟了。如此不好麼?你得了清白名聲、我省了口舌、聖人可徹底死心、舉國不用憂心內戰。”忽然他又道,“尚有一事相求。如有人問將軍我可勸過你,萬勿說實話,幫我圓個謊兒,只說勸了你半日,你不肯罷了。我已收了聖人的好處,若沒替他做事,恐他打擊報復我。”
章石鹿笑道:“聖人與了你什麼好處?”
賈赦得意道:“我便是不遠處大江衚衕那的校長,沒事也歡迎將軍來聽課。聖人特來聽了我一回課,擺夠了架子給足了面子。故此我替他來勸降將軍。因我本不願將軍歸朝,與其換了旁人來將你勸成了、不如我親來此壓根兒不勸。回去我只稟聖人說,我勸了、將軍竟不肯便是了。橫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聖人哪裡知道我勸了沒有?”
章石鹿見他說得自然,像是真不願自己歸朝似的,心下又有幾分失落。他總歸戎馬一生,如今賦閒才一年多,只覺四肢都長草了。因長嘆一聲。抬頭卻見賈赦眼巴巴望著他。“何事?”
賈赦急道:“做戲做全套,你倒是來門口罵幾聲啊!”
章石鹿一生磊落,哪裡肯跟他做戲,哼了一聲甩袖子進去了。
賈赦無奈,轉頭望著他那老僕:“要不老人家你來門口與我對罵幾聲?”
那老僕跟著章石鹿數十年,非是尋常下人,頗有些見識。因問他:“先生當真不是來勸將軍歸朝的?”
賈赦反問他:“老人家,若你們將軍歸了朝,一日樂善郡王親來求他起兵,你以為他會如何?黎民可有刀兵之禍?”
老僕默然許久,忽問:“聖人欲將樂善王爺如何?”
賈赦奇道:“我怎麼知道?又不管我事。”
終沒人送他出去,他自個兒跟主人似的溜達出去,替人家闔上門。也不知道章石鹿同他那老僕如何商議。
十餘日後姜文來通訊兒,章石鹿同聖人做了個交易。聖人放樂善郡王一馬,橫豎他如今要錢沒錢要兵沒兵要權沒權。章石鹿往西海沿子去守疆了。
章石鹿離京前特往聽了一回課,也有幾分興趣,賈赦樂得送了他幾本《物理初論》,還簽上自己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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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特問他:“赦公,有一事我尋不少人打探,人家都不知道。”
賈赦忙問“何事”。
“查水錶是何等行業?”
賈赦囧了囧,見人家老將軍一臉正色絕無頑笑之意,只得諂笑兩聲:“茶水表者,表茶水也,南方以此為喝茶聊天之意。”
章石鹿頗有幾分不明白,也只得囫圇聽了往西海沿子而去。
如此朝堂上看似日漸好了,唯有內閣仍由老聖人握著。忽一日聽說聖人新封了吳貴妃的表妹竇氏為明妃,便知道宮裡有熱鬧了,忙去見賈母,問她何日入宮。
賈母笑道:“我在要去找你。”因說,“那時你讓娘娘兩年莫懷孕,如今兩年將近了。”
聞言嚇得賈赦從椅子上蹦起來:“我勒個去!她不會想要了吧!這會子萬萬要不得!她進宮這麼久了連局勢都看不明白麼?誠心不想要命了?眼下什麼時候!”
說得賈母大懼:“宮裡頭如何了?快說!”
賈赦急道:“我就是來同母親說這個的。想請母親過些日子入宮時叮囑娘娘立時深居簡出、最好是裝病!龍子此時萬萬莫想!莫要爭寵,這會子爭寵便是求死,命都沒了拿什麼來養龍子?母親可能尋個機會快些入宮?晚了怕娘娘著人家的道。”
賈母嚇了一跳,因說:“我後日便入宮了,故此今兒欲問問你。可來得及?”
賈赦撫胸道:“來得及。讓她躲著些明妃,有多遠躲多遠,若明妃得罪了她必得忍!莫急,她蹦達不了多久。”
賈母記下了,後日入宮避了人叮囑元春,元春立時裝病不提。
偏賈母回來的時候帶了個口信兒。
“娘娘說,前些日子她去給太后請安,太后賜給我們娘娘的一盞茶,明妃娘娘身邊有位心腹公公親捧了盤子過來,衝我們娘娘使眼色,還替娘娘擋著,娘娘便悄悄折入袖子裡了。後請了高太醫來瞧,那茶裡頭果然有極狠厲的藥。”
賈赦奇道:“還有這等事?他幫著我們娘娘做甚?”
賈母說:“娘娘因不知此人是否可信,方才問府裡的。”
賈赦想了想問道:“那公公叫什麼?”
賈母笑道:“名字倒是奇怪。”因說,“那位公公姓費,叫做費列羅。”
賈赦好懸從椅子上摔下去,半晌狠狠的說:“爺又被人情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