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林姑父,就叫林姐姐和林妹妹繼續住在我們家裡不好嗎？林姐姐和林妹妹自幼就住在這裡,早已是習慣了，突然之間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得多不自在啊，再則林姐姐和林妹妹打小與我們眾兄弟姊妹一同長大，平日裡一道玩鬧說笑甚是快活,一朝分別，卻是何其寂寞無趣？”
“不如就叫林姐姐和林妹妹一直住在這裡罷了,總歸大家都是一家子親戚，我家就是她們的家,都是一樣的，也不差什麼，何苦搬來搬去的折騰？咱們眾兄弟姊妹這麼些年的情分，想來林姐姐和林妹妹也是不捨離去的,姑父又何苦強逼她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姑父，您就不要勉強了,放過林姐姐和林妹妹罷。”
賈寶玉看著林如海的眼神就跟在看棒打鴛鴦的惡毒長輩似的。
林家姐妹在賈家住了幾年，賈寶玉早已將她們當作了自己家裡的人,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她們會離他而去,如今好不容易再次見到分別多時的林家姐妹，卻不過半日的工夫又要分別，還從此再不是他家的人了，輕易再也是見不著了，這叫賈寶玉如何能接受，是以一時又犯了痴病。
在他看來自己家裡的日子素來是極快活自在的，每日裡眾多漂漂亮亮的姐妹們聚在一起打鬧頑笑，真真是快活勝神仙，林家姐妹又如何會捨得離去？回到林家冷冷清清的有什麼意思？想來她們定是礙於父命不得不從，心裡卻定是委屈極了。
因而猶豫再三，賈寶玉還是鼓足了勇氣勇敢面對“惡勢力”提出了意見。
眾人：“……”
林如海冷眼瞅著這賈寶玉，暗道果真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過是個以自我為中心，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的蠢材罷了，就這種玩意兒也敢覬覦他的兩個寶貝女兒？呵呵！
林如海都懶得搭理他，這種人，任憑你渾身上下長滿嘴跟他講道理也是決計講不通的，就好比你永遠也不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他又不好在人家門前揍人家的倒黴熊孩子，索性便當作耳旁風置之不理，只笑著跟賈赦賈璉等人道別，隨即上了馬車就走。
賈寶玉一瞧這情形頓時急了，摘了自己脖子裡掛的玉就往地上摔，“走罷走罷，都走罷！剩我一個孤魂野鬼又有什麼意思，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馬車依舊頭也不回的走了，身邊更無一人搭理他。
老太太躺在床上裝死，王氏不樂意出來送林家的人，除了她們，誰還慣他？嗤。
眾人皆進去了，冰天雪地裡就剩了他一人。
賈寶玉懵了，突然感到無比的委屈。
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原來不是所有的人都會毫無原則無底線的順著他慣著他的，只有老太太和二太太才會心疼他寵愛他。
思及此，賈寶玉委屈的哭了，撿起玉便奔向了老太太的屋子。
老祖宗是最大的長輩，只要老祖宗開口，林姐姐和林妹妹一定能重新回到他們家的……那樣冰清玉潔芳菲嫵媚的女兒家，合該嬌養在他們賈家才是最好的歸宿，跟著姑父那樣的國賊祿鬼還有什麼好！
賈母原只是想拿喬擺擺威風，卻誰想林如海竟絲毫不給臉，說走就走了，連瞧她這個岳母一眼都不曾，頓時氣得心肝兒疼，直罵沒良心、不孝，連著林家三姐弟也一同罵了個遍，只道這幾年的疼愛真真是白瞎了，枉費她一番拳拳愛護之心，竟是養出了三個白眼兒狼！
剛巧這時賈寶玉又淚流滿面進來哭訴，那小臉兒滿是委屈，叫老太太一時心疼不已。
旁的她沒聽明白，只聽到所有人都欺負她的寶貝乖孫兒。
這還得了？當即老太太就怒上心頭，忙叫人去將大房那些個混賬找來。
彼時大房賈赦賈璉王熙鳳幾人正在房裡商議對策，一合計，才發現林如海對賈赦賈璉父子的暗示竟與林瑾瑤所言相差無幾，一時幾人俱是滿心驚惶，只覺頭頂上懸著把大刀晃晃悠悠隨時欲落，脖子都隱隱生疼。
這時見著鴛鴦來傳話，便知老太太又要作妖，幾個人皆是滿心煩躁不耐。
不情不願的來到老太太的屋子，甫一進門就被劈頭蓋臉噴了個狗血淋頭，“你們這些個混賬東西，老婆子我還沒死呢，你們就這般欺負我的寶玉，真要是哪天老婆子我兩腿一蹬，你們還不得將我的寶玉逼死了去！”
“既然你們這樣容不得人，不如現在就拿把刀子將我和我的寶玉一道兒捅死算了！總歸政兒也死了，再等我和寶玉一走，這榮府就是你們大房的天下了，再無人能礙著你們的眼，可是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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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孽障！早知今日，當初剛把你生下來我就該掐死你！”罵著罵著，老太太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家裡頭一群不孝子孫，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我愧對賈家的列祖列宗啊！國公爺，你帶我走罷，我可是沒法兒活了！”
大房幾人一臉懵逼。
他們究竟做了什麼？
沒想到這蠢貨竟也長進了，還學會告黑狀了！
賈赦忍不住狠狠瞪了眼賈寶玉，看見他那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活脫脫跟只白嫩膽小的兔子似的模樣心裡就一陣膈應，啪啪給賈寶玉貼了張“表裡不一”的籤兒。
賈寶玉也一臉懵逼。
他明明是想讓老太太將林家姐妹要回來的，怎的就成這樣了？
老太太聲淚俱下鬧得歡騰，大房幾人就一臉木然的看著，一點兒都不捧場。
氣氛莫名尷尬。
到底絕食三天了，老太太想作也實在沒那精神作了，嚎了兩嗓子就有些吃不消，只感覺眼前陣陣發黑。
又見那幾個人皆一臉木然毫無反應，老太太心頭暗恨，一時岔氣兒咳嗽起來，好懸沒一口氣接不上來就那麼過去了。
老太太心裡嘎噔一聲，有些怕了，她還沒享福享夠呢，哪裡捨得真的去死，這般作不過是篤定了賈赦會妥協，可是眼下這般虛弱的狀態還是叫她不由得心跳如擂鼓，生怕自個兒一閉眼真就再醒不來了。
想到這兒，老太太又更加的怨恨賈赦狠心無情，果真不是她養大的就是不貼心，平日裡嘴上說著孝順，到頭來卻竟是連她的這條老命都不在意！若是她的政兒見她這般模樣，早早就該妥協了，哪裡會捨得她遭這等罪！
“不鬧了？”賈赦冷冷笑了笑。
“孽障！”
“過獎，母不慈而子不孝罷了，都是您教的好。”
“你……”賈母好懸沒噎死。
賈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吊兒郎當的直抖，“見天兒的鬧騰，不就是為了這爵位？行了，您老也別鬧了，我答應您的條件，不過我也有條件。”
“當真？”賈母滿臉驚喜，轉瞬又狐疑道：“你有什麼條件？”
“簡單，榮府的家產分我大房六成，您老的私房我要一半。”
“你做夢！”賈母氣了個仰倒，“我的私房與你有什麼關係？便是你老子也沒權利動我的私房！最多家產分你一半！”
賈赦諷刺道：“要我的爵位，要我的榮府，卻只想拿一半的家產就將我給打發了？我看是您老在做夢還差不多！話我撂這兒，爵位我可以給，但是榮府家產六成，您老的私房一半，一分都不能少！您要是答應，回頭我便寫摺子去，若不然，您想死便去死罷，大不了您老前腳死了後腳我這不孝子便賠您一條命！您不叫我好過，那咱們就一起死了算了，誰也甭過了！”
王熙鳳說道：“老太太您也別怪大老爺說話不好聽，跟誰去說，咱們的這個條件都是不過分的。原本大房二房若是正常分家的話，家產也是該對半分，如今不過就多要了一成，可咱們卻讓出了爵位。”
“至於您老的私房……誰家婦人的私房不是留給孩子們的？咱們大房不過就是提前要了而已，縱然您老原不曾打算分私房給我們大房，只想全給二房，但如今我們大房被您逼著讓出了爵位，難道給個一半的私房彌補一下不是應該的嗎？”
“又想要爵位，又想將財產全摟在自個兒懷裡，這未免太過貪心了罷？沒的這般欺負人的，老太太您這是想將我們大房逼上絕路啊。”王熙鳳忍不住冷笑連連，“既是如此，咱們也別爭什麼了，索性魚死網破罷了！”
“你……你們……”老太太一激動，暈了。
賈赦毫不驚慌，連大夫都不曾叫，只叫人給她灌些流食，沒多久，老太太便醒了。
賈母不想答應大房的條件，原想再逼一逼賈赦，可賈赦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咬死了不肯鬆口，她又不敢再繼續絕食，生怕自己真的一不小心就死了，又僵持了兩天，終於還是咬牙同意了。
真正算起來，其實大房的確並不曾獅子大開口，按理來說一般人家兒子們正常分家都是這般分的，或許當母親的難免有點偏心，會多給點私房給偏心的那個兒子，但卻也不會差別太多，都是一樣自個兒親生的，手心手背又哪個不是肉？再則若偏心太過也總是不利於兄弟和睦的。
賈母之所以一時不願接受，純粹卻是因為她就是個另類，原本根本不曾打算將來將自己的私房分給大房。
只因當年太夫人去世，私房一半給了賈代善，一半卻給了賈赦，後來賈代善去世，又因愧對大房，愧對長子，而將他的私房、連帶當年太夫人給他的私房也全給了賈赦，是以賈母一直覺得自己的次子實在太吃虧太可憐了，就一直想著將來她自己的私房一定得好好彌補二房。
然而這是她的想法，但是認真說起來，賈赦要的，其實就是原本他應該得的，並不曾趁機獅子大開口，是以掙扎了兩日，最終老太太還是同意了。
賈赦也痛快，得了他該得的，二話不說便寫了摺子遞了上去。
……
這日下了朝，林如海卻被康熙留下叫去了御書房。
“你瞧瞧這個。”康熙扔給他一道摺子。
林如海捧起來一看，皺緊了眉頭。
康熙說道：“這事兒卻也是怪了，朕記得那賈赦年紀應當不大吧，莫非是得了什麼病不好了？不過縱然是身子不好了要傳爵位，也應當是傳給他的兒子才是，怎的莫名其妙要傳給侄子了？”
林如海深深嘆息一聲，道：“此事奴才確是略知一二。皇上有所不知，奴才的這位岳母，便是那榮府的老太太，素來最是偏寵次子，當年奴才的岳父尚在時，她老人家便多次勸說岳父大人將來叫次子襲爵，只奴才的岳父終究還是不曾聽她的。”
“後來奴才的大舅兄襲了爵，老太太不捨得遠離了次子，想與他親近些，是以便叫次子越過襲爵的長子住在了象徵著身份地位的榮禧堂，前些年也一直是二房的媳婦在掌管著榮府，便連府裡的下人也都更敬重二房，反倒是本該尊貴的大房被壓了下去。”
“只奴才那位大舅兄為人雖混賬了些，卻是個頂頂大孝子，這麼些年也並不計較罷了，只圖老太太高興就行，誰知這老太太的心卻是偏到天邊兒去了。”
“若說那次子是老太太的心尖子，那二房那個銜玉而生的孫兒便是她老人家的眼珠子，打小便養在內幃極盡疼愛寵溺，竟是比姑娘家還嬌寵，如今已是十來歲的少年郎了，卻竟還整日在內幃與一眾貌美丫頭廝混著，素日書本不看一眼，只滿眼滿心盡是姐姐妹妹。”
“先前因著一些事兒，那賈寶玉的名聲汙了，將來想必是不能出仕的，因而奴才的那位岳母便動了心思，想叫他襲爵繼承榮府，為此日日在府裡跟長子鬧騰，前兩日奴才上門時，老太太正在絕食相逼，如今看來，怕是奴才的大舅兄實在頂不住了，無奈妥協了罷。”
康熙聽得眼睛都瞪得要脫眶了，忍不住一拍桌子，“荒唐！實在荒唐！”
這個心偏到咯吱窩兒的老太太，讓他不由得想到了他家那個皇阿瑪，他覺得，若非那個皇四子“死”得早，只怕他的處境也不比那賈赦好到哪兒去吧？
還有那個什麼銜玉而生的公子，竟是什麼混賬玩意兒！這要是他兒子他非一巴掌拍死他不可！
林如海垂著頭微微彎起嘴角，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挖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