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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三十七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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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說到章回、謝楷扭打了一場, 撒過了氣, 彼此又好了。兩個轉回屋裡洗漱,換過了衣服, 到院中相互一看,各自肚裡好笑,正待說話,就聽院門外小廝一迭聲的“大老爺好!望老爺好!”然後黃幸、章望便攜著手一路說笑著進來, 看見院裡情形,頓時都一愣。章望笑道:“怎的這會子沐浴淨身?莫非突然想起什麼事, 臨時要求佛祖不成?”說得眾人都笑了。

謝楷、章回這時方上前見禮。章望道:“這番倒是巧了。報藏寺的廣聞和尚正在方丈室裡坐,聽說你們兩個也在,直說要來拜見——這般殷勤, 卻不好慢待了。既然你們恰收拾妥當,且跟我們過去吃口茶。”一時又問:“果然什麼因緣?我素來性急,索性自家來走這一趟。”

章回聞說, 臉上顯出訝色,轉頭跟謝楷對視一眼, 見神情彷彿,兩人卻是心照。章回遂上前一步,稟告道:“若這廣聞是我等知道的廣聞, 這個因緣卻不在我等,想必是為了老師。”於是章望便知是程葉知程睿秋的首尾。就聽章回繼續說:“這廣聞和尚,與承恩寺的廣通住持是師兄弟。舊年年尾老師在承恩寺盤桓時,因向寺裡許了一百五十卷《華嚴經》, 廣通特意辦了法事。便是這廣聞做的贊者。不想這半年時光,他倒棄了執事,往報藏寺去了。”

這一說,章望便聽出其中門道來,轉向黃幸道:“如何?我便說合該‘碰巧’兩個字。想他兩個年紀輕輕,有什麼別的緣故叫人惦記?只能是手指縫兒略比人寬些,就給眼尖的盯上罷啦。”

黃幸點頭,說:“如此原是最好。”隨即正色向章回道:“既有前因,以禮相待便是。只是究竟不是你們這樣學生的事業,心裡一定要明白,千萬不可丟了自家正道。”又對謝楷道:“莫嫌我僭越,一樣的話也囑咐你。”

章回、謝楷聽了,忙肅容稱“是”。謝楷更多行一遍禮,口中道:“世伯以好言教我,愚侄敢不奉命。”

黃幸這才滿意,命二人隨自己兄弟往方丈室去。這謝楷雖也曾幾次跟著父親謝準謝鳳林拜謁青塘,卻還是頭一次因章回論交,心裡多少有些奇異,此刻綴行黃幸、章望身後,一路上竟不再多言。章回見他形狀,還道兀自惦記先前失言,當著長輩尤其惴惴,故而也不忙與他說話。這樣一直走到方丈室門牆近處,章望、黃幸兩個才覺察出異樣。章望因向兩人笑道:“怎麼都這麼莊重表情,莫不成被前頭那一番話嚇住了?你們伯父說的自然是正理,但要因此就不與往來,那倒大大不必。就我與這廣聞交談,文句辭藻上頗有些出彩翻新的妙處。左右山中無事,既然人在這裡,就結些善緣也是兩相其便。”章回、謝楷忙出聲應了。

這時門內轉出一個小沙彌,向四人合掌,道方才又有數名雅客至,方丈狹窄,因都請往茶室裡坐去了。幾人到茶室一看,卻是謝衝、謝況、謝準、林海、黃平、黃年帶著謝桐、謝彬、黃昊、黃旻、黃象幾個年輕輩兒在座,清涼寺住持秋圜、廣聞等相陪。見他四人來,莫不歡喜。於是序齒安席,重新坐定,品茶說酒,論道談禪自在不提。

卻說這邊女眷們得到傳話,說爺們兒都在前面禪院會話並晚齋賞月,於是也都各自安排起來,訪友的訪友,會席的會席。林黛玉因日間勞煩,下午只跟著洪氏與各府女眷稍坐了一坐,就被章太夫人叫回寮舍歇息,此刻命青苗、紫鵑打聽得知章太夫人請了謝家大太太劉夫人並二太太潘夫人,王夫人並洪氏請了謝家三太太顧夫人,又有黃蓉、曹雅婧、黃莉、黃芊在跟前相陪,便讓在院中安置晚齋,請黃蓓、黃蔚兩個一起用飯。一時飯畢,黃蓓陪著略作片刻,就告辭回房中唸誦功課去了。黃蔚卻是一個下午歇足了精神,見暮色漸濃,星月浮現,拉著黛玉賞起山中夜色來。

忽而一個小廝走過來,林黛玉認得是父親林海跟前跑腿的還未留頭的小廝,亦自家奶孃王嬤嬤的夫家侄子,小名兒喚作百歲,笑嘻嘻遞與黛玉一張紙。黛玉問:“從前頭老爺那兒來?可還有什麼吩咐?”接了那紙,且不忙看,先命青苗與他果盤裡抓幾個杏子吃。那王百歲道:“姑娘,我不慣吃杏子,吃了便覺泛酸。”黛玉失笑,轉讓青苗到屋裡拿些綠豆糕、馬蹄酥,油紙包一包給他。百歲喜得滿嘴是謝,說:“前頭老爺少爺們賞月談禪,比賽作詩。人人都寫好幾首,有個謝家的十六少爺一氣兒寫了一組五首。咱們老爺得了三首,滿座沒有不說最好的。獨回表少爺偷懶,只混了一首交差。”

黛玉點頭,笑說知道了。這邊青苗包了點心來,百歲兜了滿懷,千恩萬謝地去了。黃蔚這才急忙忙湊上來,一迭聲催黛玉:“姐姐快念!看回表哥又作了怎樣好詩!”

林黛玉臉上就紅了一紅,伸手指在她額頭上一點,說:“你又知道必定是章表哥的?自然是揀好的抄出來我們看。”

黃蔚一呆,說:“是哦。”歪頭看黛玉手中那紙。果然抄了四首,每首都贅了一個字的人名。頭一首贅的乃是“幸”字,詩作:

枕石眠雲漱碧流,胸中元自有天遊。

莊生達士方疑夢,演若狂夫正怖頭。

未了色空魚畏纊,不忘念慧缽持油。

老夫無此閒家居,一任年華若轉球。

黃蔚道:“大伯父的這個,字眼略聽不懂。”

林黛玉笑道:“我跟你一樣。大約知道是說的禪理。好歹裡頭用了莊生夢蝶的典,從這裡便揣摩出意思罷了。”

黃蔚道:“我不是不愛莊子,唯獨煩他做個夢要想半天。最後就鬧清楚了又如何?有這辰光,濠水裡頭的魚也夠撈上幾條來吃了。”

黛玉故作訝色,問:“原來六妹妹眼裡,濠上之樂合該應著口腹?”

黃蔚點頭道:“正是。姐姐不聞,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兩人一問一答,自覺可樂,一時忍俊不禁,一齊大笑出來,好一會兒方止住。然後再看紙上第二首,贅了一個“海”字,黃蔚道:“這個是林伯伯的。”細看詞句,乃是:

傴步入蘿徑,綿延趣最深。

僧居不知處,彷彿清磬音。

石樑邀屢度,始見青松林。

谷口未斜日,數峰生夕陰。

悽風薄喬木,萬竅作龍吟。

摩挲綠苔石,書此慰幽尋。

林黛玉輕聲唸完,黃蔚先贊一聲,說:“這個好!我喜歡。”見黛玉眼睛看自己,黃蔚笑道:“不費勁就能聽懂,如何不好?而且‘谷口未斜日,數峰生夕陰’,我只覺得這句最好,卻說不出究竟門道,又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

黛玉想一想,道:“或許是‘日落西山陰,眾草起寒色’?”言語及此,便觸起先前林如海辭官緣由,雖只跟自己說養病惜身,但以老父為人,豈不正合了“孤直”二字?心中慨嘆,不由就出了一回神。直到忽聽見黃蔚嬉笑聲,方才驚醒,卻見她指著第三首笑道:“林姐姐,方才我說的又要收回——你看這個詞句,竟比林伯伯的還簡單明白!說得又這般有趣。”

林黛玉忙凝神看去,贅著“望”字,乃是章望的一篇,其作:

誰養山中雲,館我雲中寺。

山深雲常潤,山戶須芒屨。

可憐雲外人,過我一飯去。

黛玉一念,頓時讚道:“果然好生灑脫。”又玩味兩遍,說:“雖只六句,情境卻同時含了至大與至微。用字又生動,半絲兒不拘,尤其那個‘館’字,竟怎生想來!”

她這廂盛讚,不意突然有人接話,道:“這首裡一個‘養’字與一個‘館’字,用的最奇,正是父親得意之筆。林妹妹果然點出,可見詩家默契。”卻是章回從外頭踱進來。林黛玉、黃蔚見他來,連忙站起身相見。黃蔚年少心急,張口就問:“哥哥不是在外頭跟父親叔伯們頑兒,怎的忽剌巴兒一下就跑我們跟前來了?莫不成是作詩不成,怕了逃席來的?”

章回大笑,道:“教六妹妹說中,可不正是逃席出來的?前頭作詩還好,這會子一群人開始跟著大和尚打機鋒,又有謝十六最擅兩廂裡撩逗,看著興頭,一時再難停,我便趁機溜出來啦。不想就聽見你們唸詩,可見我走得快,還有比我腳走得更快的。”說著在院中桌邊坐下,接了青苗遞來的茶吃了一口,一低頭,就見黛玉手下壓著的那張紙。雖看不分明,也能猜到便是前頭席間抄出來的詩詞,遂笑道:“幸而只做了一篇,夾在長輩並兄弟們珠玉之間,也不曉得在妹妹們跟前充數不充數得過。”

黃蔚笑道:“哥哥這話,倒像是非得跟我們要一聲‘好’來的。剛巧抄出來的詩就你那一首沒看。果然不好,可別怪當面挑出來。”說著便催黛玉:“林姐姐快念。”

黛玉不妨,抬頭見章回正不錯眼地看過來,頓時臉上微紅,所幸天光早暗,想來並不分明,連忙穩定心思,就湊著月色燭光將最後一首贅著“回”字的七絕念出來,乃是:

楊柳池塘表裡青,

魚兒偷眼畏蜻蜓。

夜來雨過菖蒲靜,

倒浸中天四五星。

一時寂靜。黃蔚好半晌方說:“可是今晚並沒有下雨。”

章回道:“那想來是前幾日下過。六妹妹不見山中溪澗都是滿的?”

黃蔚又說:“可你寫的也不是山景。”

章回忍笑,答說:“半山也有水潭,山腳下魚塘田畝都是成片連著的。昨日來時,你們或者就在車上錯過了。”

黃蔚想想點頭,忽而醒悟,氣道:“回表哥你拿話兒逗我呢!”提起一雙粉拳在他身上連捶幾捶。這邊林黛玉早是扭過頭臉去,忍笑忍得身子如花枝直顫。他兄妹兩個鬧了一通,章回連聲討饒,作揖打躬,黃蔚方才放過了。章回道:“這詩原是來湊數的,看著大致有個意思。倘非得老老實實寫那些佛偈、贊、頌,我就只能依葫蘆畫瓢地胡編,給人看了就更可笑了。”

黃蔚立時瞪一眼,道:“表哥是說我是個笑話景兒麼?”

章回忙道:“六妹妹怎麼能是笑話景兒,笑話都在我這兒呢。”說著擠眉弄眼、齜牙吐舌扮個怪相,頓時逗得黃蔚噗嗤一聲笑出來,倒在林黛玉身上,又扭著黛玉道:“林姐姐你看,表哥只欺負我!不罰他可不依!”

林黛玉笑道:“果然表哥欺負妹妹。不如,就罰表哥說個笑話,但必須得關係自己個兒的才行。”

章回見她言笑晏晏,偏一雙俏眼裡盡是促狹,一時只覺說不出的活潑、生平僅見的明媚,要非是黃蔚拍著手直附和她提議,只怕自己還要呆在當地回不過神來。於是一邊暗自慶幸,一邊定心尋思,口中慢慢說道:“要說笑話,我也不擅長。不過有些個自家真實遇見的奇人異事,倒正好說給兩位妹妹解悶。早兩年我初到南京,跟書院裡同學們一道兒隨老師、程先生往棲霞寺訪友。我不耐煩枯坐,跟老師們稟告了,便滿寺院亂走。見寺門口有個老丐行乞,有人與一二銅子的,便給唱一段經文,分半形麵餅的,也給念一段頌咒;一連過去七八個人,細聽竟沒有一個重樣的。我當時年少,最信方外造化、山野遺賢,所以若個倚住空門的老丐,也能因人而異唱誦佛典。因問他,老師傅才剛《隨願陀羅尼》‘伽訶伐哆,囉伽伐哆,囉伽伐哆,娑婆訶’一段後,又接的‘伽訶伐哆,吶咔伐哆,南無囉薩,持噶度訶’一段頗耳生,不知出自哪部經典?笑答說是《本願》。待到晚上,想起此節,只因書院里程先生釋典最通,便問譯文。結果程先生想來想去不能解,還是老師念了兩遍,笑道:‘你被人罵了,竟不知道,還帶累老師費勁呢。’我才醒悟過來,原來他唱的哪裡是佛經,卻是‘這個不懂、那個不懂,那麼囉嗦,痴呆頭嗬’!偏偏我問他時,還滿口說是‘本願’。果然就是本願呢!”

他這裡一本正經,只說得林黛玉、黃蔚兩個全掌不住,黃蔚一頭滾在黛玉懷裡,黛玉軟了身子靠著紫鵑支撐,至於旁邊其他伺候的丫鬟如青苗、紫螺、白星,又有章回的書童周萬、小廝竇躍兒,或掩嘴或捂肚皮,沒有不笑的。

好容易住了笑,黃蔚道:“阿彌陀佛,總算那老丐幫我出了氣。只是哥哥被罵痴子,可去找那老丐理論不成?”

章回笑道:“罵就罵了,且是我愚鈍不及反應,又何必專一去找回場子?再者,次日我們一早出去爬山看日出、看滿山紅葉,玩都來不及,誰還惦記這些事情了。”

林黛玉道:“聽說棲霞寺紅葉最好。我最羨慕哥哥的,便是能隨行自在,到處走看觀玩。”

章回道:“妹妹何必說羨慕。如今就在左近,但凡想玩賞了,只管吩咐了奉著伯父和妹妹去看便是。也不必刻意看紅葉,山花林泉,怪石奇峰,景緻各有妙處。等把這些都看過,再往他寺裡整治上一桌好齋菜,配上山泉野茶,那才叫浮生偷閒,得玩三味呢。”說到這裡,忽而笑起來,道:“我有一樁笑話兒,倒恰與這寺裡素齋有關,妹妹想聽麼?”

林黛玉連忙點頭。黃蔚更催他:“賣什麼關子?快說!”章回卻端坐了,手裡拿著個小茶盅一勁兒把玩。林黛玉見了,笑著叫紫鵑:“去屋裡取常吃的茶葉來。”又讓青苗重新焚一爐好香,將那拳頭大小的玉質香爐用檀香盤託了,安在桌子近前。這時紫鵑倒了新茶來,方讓章回:“哥哥吃一杯茶,潤潤喉細講。”

章回本意在逗弄黃蔚,此刻林黛玉一番動作,倒像自己是衝著她去、專心討人殷勤的,一時十分不好意思起來,赧著臉接了茶,含糊一句:“多謝妹妹恕我無狀。”不想林黛玉道:“哥哥莫著急謝,若一會兒說得不好笑,我們再罰。”說得章回一發狼狽,旁邊黃蔚大笑著叫好,一時索性跳下海棠凳來,把點心連碟子端到他嘴邊,說:“回哥哥請。”章回無奈,只得老實吃了一塊綠豆糕,這才向黃蔚道:“你坐好了,一會兒別跌下凳子。”

三人坐定,章回方笑著說道:“也是有一次,我們六七個學生,跟著程先生、老師、黎先生一起去棲霞寺。當時僱的是一輛大車,結果才走到一半路,距離棲霞山總還有二十二、三里處,趕上有一撥人賭賽奔馬,我們坐的車子慌忙閃避,拉車的馬撅了蹄子。沒奈何,只能湊錢向附近農家買了頭驢子,三位先生輪流坐著,我們做學生的就一路步行過去。及至山寺,一群人又是累又是喘,更餓得前胸貼肚皮。所幸就到飯點兒,便往那素菜館吃齋。偏偏那一日進山並留宿的香客格外多,我們雖連催了幾次,還是一個菜一個菜慢悠悠的上。每上一個菜,必定風捲殘雲,只幾息工夫碗底就朝了天。坐等無趣,便自然評說起菜色滋味。一個說‘那個素排骨甚是好吃,竟跟真的排骨一個味道’,一個說‘還是剛才的素鴨最妙,鮮香滑嫩,要非是在這裡,等閒必定料不到是素的’,一個說‘蒜臺臘肉、豌豆瑤柱蝦仁,難道不也是跟真的臘肉、瑤柱、蝦仁一模一樣?’正爭論不下間,忽而上了一盤茄子,正是他家第一等的壓軸拿手,乃是取的三尺長的老大茄子,批魚肉一般地片了幾百上千片,卻不使斷開,盤成圈整個兒下到油鍋裡,待炸熟了,起鍋裝盤,最後再澆上蔥、姜、蒜蓉、青紅椒調的濃厚醬汁,滋味極佳。因它上桌時,茄子是在盤中盤上數圈,又有中間一頭昂起,恰是龍蟠姿勢,故而名號就叫做‘蟠龍茄子’。既上,我們自然等三位先生先用。程先生最後一個動箸,隨即便喚我們也都來嘗。就聽他說:‘吃這個,這個最好——燒得跟真的茄子一模一樣!’”

說到這裡,章回便閉口不言,只拿眼睛看兩人。黃蔚兀自不解,見他停下,直追問:“然後呢?”林黛玉早聽出機關,忍不住伏在桌上,臉埋在兩臂,雙肩止不住聳抖。黃蔚呆了一呆,總算回味過來,頓時漲紅了臉,朝章回“呔”了一聲,笑罵:“連自家老師都敢拿來打趣,表哥你真個膽大包天!”話雖這麼說,越想越是好笑,終於也索性哈哈大笑了出來。

等她兩個稍稍平復,章回又道:“後來我們從棲霞山迴轉,新僱了一輛車。路上經過一家飯莊,車老板一力薦我們去,說‘他家主人家原在魯西,最善做驢肉。這可是個好物,你看他門外牆上就寫了——肉龍上天,肉驢下地’。我們聽得都呆了,連忙轉頭去看,原來是在牆上拿漆寫的橫著的兩行八個大字,寫的是‘天上龍肉,地下驢肉’!”

這一篇話出,黃蔚、林黛玉徹底掌不住,笑得伏在桌子上直噯喲。章回忙喚左右:“快給揉揉腸子,別笑岔了氣!”黃蔚一邊笑,一邊只管瞪他:“假模假樣!還不是你害的!”旁邊林黛玉一邊笑,一邊讓紫鵑給輕輕捶著背,又有青苗用溫水絞了帕子來擦臉。

正熱鬧間,有幾個丫鬟跑進來道:“老太太並太太們來了。”唬得幾人都嚇了一跳,連忙起身相迎,笑道:“怎麼這等高興?”說著就見兩個大丫鬟打著燈籠在前,章太夫人披了薄綢斗篷,戴了家常軟帽,由王夫人、曹雅婧左右攙扶,身後洪氏攜著一位貴婦人的手,再有七八個丫鬟擁著一起走來,最末還有八個婆子抬了四乘小竹轎贅著。章回、林黛玉、黃蔚忙往上迎。來至跟前,章太夫人笑道:“你們在說什麼,這麼高興?笑聲兒老遠就聽到了。我本是酒後舒散舒散就該回去,偏聽到你們熱鬧,就不肯動了。快些兒把好玩好樂的事兒說來,也省得你太太們唸叨不值。”

章回笑道:“不過是我書院裡瑣碎事,因跟妹妹們逗樂頑笑,添油加醬了些,笑起來就忘了形。”

章太夫人笑道:“我說是什麼!”因看桌上杏子、油桃新鮮,糕點精緻,向林黛玉說:“既來這院裡,也不怕再討玉兒你的嫌,總該坐一坐。”

林黛玉笑道:“姨祖母這樣,竟把玉兒說成什麼樣人啦!我可不依的。”親自斟了茶奉於章太夫人。左右也早安排了座次請王夫人等坐下,黃蔚捧了茶盤,黛玉再逐一奉茶。

然後章回方上前見禮。至洪氏身旁坐的貴婦,章太夫人告訴說:“這是謝閣老家的三太太。”章回心下一驚,竟是謝準謝鳳林之妻、顧衝顧文凌之妹、謝楷生母,慌忙大禮拜見。

顧夫人笑道:“早聽我家那不肖提起,今日終於得見,果然如瓊枝玉樹。”又恭喜章太夫人、洪氏有福。

洪氏謙讓道:“姐姐誇得過了。再不能比十六郎風華光彩。且他只在外頭裝得過去,在自家人跟前還是小孩子。”

章太夫人道:“你們都養了好兒子,偏這樣一句接一句的自貶,有甚意思。不知道的人還要怪你們假。不如依著我換個說法,只一句接一句的自誇才是。”說得眾人都笑了。

又說笑一回,夜色已深,眾人便請章太夫人安置。又章太夫人因教王夫人、洪氏並左右等攔住,杏、桃皆沒吃成,到底不甘,便起身也不忘跟林黛玉念說一句“等明兒再來吃”,這才到院門口登上竹轎,眾人擁著去了。林黛玉、黃蔚自送到院門,然後迴轉。章回則一路護持,先送章太夫人,又隨洪氏送顧夫人往謝家所賃寮舍禪院,末了才與洪氏一道返回。洪氏坐在竹轎上,章回並肩在側。洪氏笑道:“今日你可高興了?又是會友,又是逃席,又是跟你林妹妹說笑話。虧得旁邊還有個六丫頭,不然,仔細你林伯伯剝你的皮。”

章回臉皮發紅,只低頭道:“兒子萬不敢越禮。”

洪氏笑道:“我什麼時候說你越禮了?你是我腸子裡爬出來的,你為人我還不知道?再不要說這些個話。我倒是希望你常這樣跟你林妹妹說笑。那拘束束木頭、呆頭鵝一樣的人,竟有什麼趣?”

章回叫母親打趣,無言對答,只問:“母親果真是第一次見謝家三太太?難得見才相識就這般親近的。”

洪氏掃他兩眼,嗔道:“才說你伶俐了,一時又來問蠢話。你要替你那同學好友打探,直說就是,難道我能瞞著你?”說得章回低頭,才道:“他家有意尋你範姨媽孃家侄女,知道我們上月就在揚州,才特意來問。我自然不會說不好的。不過也留了退步,因你姨媽曾透過風聲,她跟顧大人兩口兒有別的謀劃,或者這些日就跟自家兄長說過。——怎的,謝十六自家有別的想頭?我下午留神了,這孩子與他母親,實在不像你我這般;又是個看著乖順隨和的,若真有什麼話,怕確也不好出口。倘這樣,你只管跟我說,我自然想法子幫他。”

她說得爽快,教章回頓時嘆道:“母親看人總是最準,待人又最好,無怪逗得他下午幾番的跟我炫耀。”

洪氏笑道:“你們同學要好一場,又有二月裡他來咱們家的那趟。說起來不過是幾代名分上的交情,偏他一個小輩兒能做到這樣,著實難得。我看著他喜歡,自然要偏幫的。”

章回聽說,想到先前謝楷言語,心裡一動,便問:“母親果然喜歡十六郎?真論起來,他在母親跟前也不過幾面。倘日日在側,見得多了,只怕還煩他。”說著,故意做出些不爽神情在臉上。

洪氏見他形狀,頓時失笑,拿手指著他道:“你今年幾歲了?竟還會吃這等沒由來的醋。那我可非得說了,我眼裡謝家十六郎比你一絲兒不差,就拿來當自家孩子待,也是半點無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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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忙問:“母親說的真心話?果真謝十六做自家親戚子侄,母親只樂見其成?”

洪氏這才覺出不對。恰竹轎到了自己院子門口,洪氏下了轎,便命章回隨自己到屋中說話。遣退了伺候的丫鬟媳婦,章回方告訴洪氏謝楷不滿堂兄謝極多事,心裡先存了芥蒂;至於旁的口風,一絲兒未露。只是到底母子連心,待他告退,洪氏定神細思前後言語,就猜出另有緣由,雖不能確準,至少也有六七分了,於是打發人往前頭速請章望,只說有事相商。章望原跟黃幸、林海並幾個表兄弟吃酒說笑,接到口信,便推酒氣上頭,告辭回來。洪氏親自服侍更衣洗漱,一應妥當了,這才慢慢開言——

*注*

枕石眠雲漱碧流,胸中元自有天遊。莊生達士方疑夢,演若狂夫正怖頭。未了色空魚畏纊,不忘念慧缽持油。老夫無此閒家居,一任年華若轉球。——饒節《老懶一首亦次元韻》

傴步入蘿徑,綿延趣最深。僧居不知處,彷彿清磬音。石樑邀屢度,始見青松林。谷口未斜日,數峰生夕陰。悽風薄喬木,萬竅作龍吟。摩挲綠苔石,書此慰幽尋。——祖可《天台山中偶題》

歲晚東巖下,周顧何悽惻。日落西山陰,眾草起寒色。中有喬松樹,使我長嘆息。百尺無寸枝,一生自孤直。——唐宋之問《題張老松樹》

誰養山中雲,館我雲中寺。山深雲常潤,山戶須芒屨。可憐雲外人,過我一飯去。——饒節《次韻應銓詩》

楊柳池塘表裡青,魚兒偷眼畏蜻蜓。夜來雨過菖蒲靜,倒浸中天四五星。——饒節《再用韻》

作者有話要說:  筆力有限,自己做不出合適詩詞,所以本章主要詩作選自《全宋詩》。饒節、祖可均為北宋徽宗朝著名詩僧。同時,饒節也是歷代詩僧中我最喜歡的一個。

饒節,法名如璧,自號倚松道人,與惠洪齊名的詩僧,被收入《江西宗派圖》。其詩作清淡峭拔,用字千錘百煉,可代表徽宗朝僧詩最高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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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章相公給林妹妹講的三個笑話,都是眉毛師門的實事化用。第一個就是眉毛本人的經歷。第二個來自與我家導師,先生與門下一幫師兄弟姐妹去棲霞山,素齋館裡發生的故事。第三個則是導師家公子剛識字啟蒙時的趣事,一次聚餐,席上恰有驢肉,先生說出來當笑話助酒。還記得前兩年,大師兄嘗試著手編《師門從學錄》,同門紛紛貢獻故事,結果差點兒編成《師門笑話集》,想來也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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