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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三日, 早朝。

龍椅依舊空空, 皇帝已經一月沒上過朝,而且每日清醒的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能見到他的, 也就是內閣之首高景林高大人,還有六部尚書。

瑞定看看高大人, 他臉上的驚慌失措分外的明顯,眉心隆起一個深深的八字, 對於一個從翰林院一路走來, 高升到了內閣首相的高大人,這麼喜形於色……多半是裝的。

父皇倒是選了個好時候裝病,過完年雖積累了不少事情, 不過都不是太過重要的, 況且今年唯一的全國性活動,就只有一個選秀。

皇帝不在, 太子監國, 四王輔政,再說還有內閣學士和六部尚書看著,自然是出不了什麼大亂子的。

況且皇帝不過是小小風寒,興許沒兩天就能好了,所以這些日子大家基本都是謹言慎行, 倒是分外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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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風寒人人都得過……這一病一個月……

“瑞清!”太子一聲怒吼,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瑞定也不例外。

瑞清一驚, 很快恢復鎮定,不慌不忙拱手道:“太子殿下有何見教?”

“你可知罪!”太子又是平地一聲雷。

要說這種問話方式,多半能詐出來意志不那麼堅定,又或者心虛的人,只是身為皇帝的兒子,從小便學會了裝,是以瑞清不過皺了皺眉頭,又問:“太子意欲何為?”

見嚇唬人不頂用,太子冷笑一聲,朝前走了兩步,上了臺階。

瑞定眼神一暗。

臺階之上便是龍椅。

這臺階高五寸,一共九階,取的就是九五至尊之意,除了太子偶爾能往上踏個兩三階,別的皇子就算是踩上一踩都是害怕落得個窺視皇權的罪名。

瑞定吸了口氣,不用想也知道上面的風景有多好。

太子小心翼翼往上走了三步,轉身,將下面幾個弟弟還有眾多大臣的表情全部攬入眼底,換了一個平和許多的語氣,道:“孤今日要參五軍營遊擊將軍汪起。”

瑞定精神一震,心說總算是來了。

他掃了瑞清一眼,只見二哥緊緊抿著嘴唇,狠狠瞪著太子,只是不知道是因為早先被太子怒吼,還是因為汪起被參。

太子拿了奏摺,一條條念著。

總而言之,雖然上面列舉了三十七條大罪,但是總結起來,真正有殺傷力的只有兩條。

汪起的俸祿和他的家產不相符。

汪起的小妾是二王妃的丫鬟。

太子道:“汪起入五軍營前不過是京郊的種田人家,全無根基。他入五軍營十七年,做到了從五品的遊擊將軍,月俸銀十四兩、米十石、布十匹。但是現在他在金魚街上有一座五進帶花園的宅子,京郊還有三個農莊,其中一個還有溫泉。”

太子環視一週,“金魚街上的宅子,不用孤說,眾位臣工也明白市值幾何。至於京郊帶溫泉的莊子,哼。”太子道:“憑他的俸祿,他就算做上三輩子的遊擊將軍,他也置辦不下來。”

這個罪名……關鍵看怎麼追究了。

本朝官員俸祿低,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要說靠著俸祿生活,那是連六部尚書都養不起清客門人的,因此便有了其他放不到臺面上的收入。

比方一年四季的孝敬,還有皇帝時不時的賞賜,這個最能拉攏人心。

一般來說,明面上的收入,充其量最多隻佔到官員收入的一成。

太子這般說汪起,倒是沒人反駁。他得意洋洋看了一圈,矛頭又指向了瑞清。

“父皇既然讓孤監國,孤自然要鞠躬盡瘁,這一查,便查出來不對了。”太子看著瑞清,“汪起內宅裡最受寵的一個小妾,還是在官府過了明路的良妾,是二王妃的丫鬟何氏。”

“瑞清!”太子叫道:“你這般拉攏五軍營的遊擊將軍究竟為了什麼!”

瑞清搖了搖頭,道:“此時我倒是不知,帶我回去問問她。”就想這麼打馬虎眼過去。

太子冷笑,“你也不必回去了。”他這一個月監國,下面的人對他是畢恭畢敬,就好像他真的成了皇帝一般,太子道:“孤已經查得清清楚楚。這何氏當年隨二王妃嫁入王府,後來不過兩年便又回了王妃孃家,之後便被抬入汪起後院當了良妾。”

太子居高臨下,看著瑞清反問道:“二弟不會不知道吧。”

眾人竊竊私語。

瑞定想太子這番動作還是太過著急了一些。

如果要他來辦,肯定是先不會說這良妾的事情,先出其不意將汪起拿住,然後再去私下裡敲打瑞清,瑞清必定心急難耐,等他忍不住出手之時,再來個人贓並獲,順著這條線再扯出來汪起跟瑞清有勾結,這才更加有說服力。

果然,瑞清搖了搖頭,“太子殿下不管軍務,想來是不知道的,五軍營裡做到遊擊將軍,一年也有兩三千兩的孝敬,算算莊子宅院也不是不能置辦出來的。至於他的良妾,若是真如太子所說,是被送回孃家的,向來是犯了什麼錯兒的。”

太子眼睛一眯,道:“孤就知道你不會承認!”

太子轉身,衝著空無一人的龍椅一拜,道:“父皇將朝廷託付給了孤,孤自然是要還他一個朗朗乾坤的!”

太子又轉過身來,“京城三大營雖掌管著京城的安全,實際卻是皇帝的私軍!你手中已經掌管了燕京大營,又劍指皇帝私軍,意欲何為!”

太子說完話,眼神一使,立即有官員跳了出來。

“臣附議!汪起此人狼子野心,怕是不能留了。”名字是汪起,只是誰都明白,這是說的二王爺瑞清。

一時間紛亂無比。

瑞清也道:“絕無此事!”

太子冷哼一聲,道:“去拿了汪起來!”又瞪瑞清,道:“至於你——”

老三跟老四兩個對視一眼,前後出列道:“此是還是要父皇做主,太子畢竟是監國。”

“不錯,五軍營即是父皇的私軍,太子殿下莫要逾距了。”

太子冷笑,“憑你們兩個,還管不到孤頭上!”說完太子跟想起什麼似的,看著瑞定問道:“五弟呢?五弟覺得孤說的可有道理?”

瑞定看了看他的二哥三哥還有四哥,他為什麼先找二哥下手。

他小時候太子幾次作踐他,差點將他害死。

二哥不顯山不露水,卻也在賈元春那次給了他重重一擊。

瑞定猶豫片刻,道:“五軍營即是父皇的私軍,卻是不能被外人插手的。二哥,你逾距了。”

太子大笑,走下來拍了拍瑞定的肩膀。隨即冷了臉,道:“去拿汪起!至於你——”太子等著瑞清,“孤的確要稟明父皇,讓父皇來處理你!”

瑞啟和瑞明隱晦的掃了瑞定一眼,瑞啟道:“你這分明就是強詞奪理。別說汪起了,詹事府一個正九品的輔臣,莊子都不比他少。”

瑞清氣的渾身發抖,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裝的,口中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朝臣各有支援的皇子,再加上看熱鬧的,還有牆頭草,一時間乾清宮裡竟然比菜市場還要熱鬧了。

老六瑞安才剛入戶部,上朝沒多久便遇見這種事情,急得直跺腳,道:“哥哥們不要吵了,讓人看了笑話。”

瑞誠跟瑞啟微微一笑,悄悄的退後了一步,留了地方讓太子跟瑞清繼續爭辯。

瑞啟見狀,立即回過味來,拉著正要上前的瑞明一把,貼在他耳邊道:“我們看著!”兩人也抽空退了出來。

足足一個時辰,這場吵架才算是結束了。

太子畢竟監國,他的東宮輔臣也是人手充足,早在上朝之前便去拿了汪起,太子得到訊息,也不跟瑞清牽扯太多,直接去養心殿求見皇帝。

瑞啟跟瑞明兩個對視一眼,先一步出宮去了。

瑞定走到箭亭,這地方是宮裡拴馬停轎子的地方,剛建朝的時候是給文武百官用的,只是幾十年過去,敢用這地方的,也就只剩下幾個皇子了和內閣六位大學士了。

瑞定是騎馬前來的,剛叫了他的侍衛“李晨星”,也就是原來的張得力,便聽見後面傳來瑞清的聲音。

“張得力。”

瑞定微微一笑,他今天帶了張得力前來,就是故布疑陣的。

府裡十幾個侍衛,變著方兒的叫他李晨星,對於這個新名字,張得力適應的很好,當然,除了這名字,身份戶籍也都一應俱全。

果然,張得力就跟沒聽見一樣,步伐不亂,練肌肉都沒繃一下。

瑞清一擊不成,道:“五弟。”

瑞定收了笑容轉頭,面無表情道:“二哥。”

瑞清雖跟瑞定說這話,但是眼神不停的往張得力身上掃。

“這是上回去你府上的那個侍衛頭領?”瑞清突然問道。

瑞定也不裝傻,直接答,“對,就是上回二哥說武功高強,反應敏捷的那一個,我提了他做侍衛總管。”

瑞清點了點頭,“的確不錯。”說完眼神轉向張得力,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王爺,李晨星。”

“無事,我就是問問。”瑞清看見瑞定懷疑的眼神,解釋一句。“回頭找你比武。”瑞清笑道。

兩人客氣兩句,瑞定道:“想必二哥還得在宮裡待一陣子,我就先走了。”說完,張得力牽著馬,跟在瑞定身後頭走了。

剛走出去兩步,又聽見瑞清叫了一聲,“李晨星!”

果真,張得力渾身一震,腳下也停了停。

瑞定滿意極了。

“二哥這是什麼意思?”瑞定冷了臉,轉身問道。

瑞清搖搖頭,“倒是覺得他像一個故人。”

兩人轉身離開。

張得力猶豫道:“二王爺怕是認出我了。”

瑞定笑道:“你放心,當日他沒認出你來,怕是早忘了你的長相了,現在再去查,是什麼都查不出來了。”

再說瑞啟瑞明兩個,他們倆對坐在馬車裡,已經出了皇宮。

“五弟今天到叫人看不透了。”瑞明疑惑道:“我早先以為他跟太子更不對付一些。”

“但是跟二哥相比,太子更不容易對付。”瑞啟道:“你想想,那年除夕,瑞清的說法,還有他可是打了瑞定一拳,要不是瑞定能說會道,又有吳妃跟虞嬪兩個幫著,他可是要坐實了強迫母婢的罪名。”

“要是真有這麼個罪名,別說昭豫二字了,他能不能得親王位都兩說。”

瑞明道:“不過將老二拉下來也好。”他盤算道:“五軍營了有了空缺,燕京大營裡怕是也能插進去人手了。”

瑞啟立即興奮起來,“父皇還病著,就看我們跟太子誰的手更快一些了!”

瑞明點頭,掀了簾子讓車伕再快一些。

等到下午,瑞定去宮裡給皇帝請安,路上遇見了二哥,到了養心殿又看見三哥和四哥,剛在偏廳坐下沒喝兩口茶,便見六弟跟七弟結伴而來。

瑞明笑笑,語氣裡帶著幾分惡意,道:“七弟的書抄完了?”

瑞誠點頭,很是靦腆笑了笑,“下次必不再犯錯了。”

瑞啟冷笑,剛想說什麼,只見進忠進來,略有為難,道:“陛下還沒醒。”

“往日都是這個時辰請安,父皇今日怎麼……”瑞清第一個開口了。

進忠更加為難了,結結巴巴道:“早上太子過來,跟陛下不知道說了什麼,陛下氣急,一早上都沒休息,方才太醫專門開了安神的方子,這才睡下。”

幾人上前又一一關心的問了幾句。

瑞誠才被太子罰過,也不敢頂著上,第一個告辭了。瑞安自己身子也不好,更加害怕被扣一個不安好心的罪名,跟著也走了。

瑞啟瑞明兩個對視一眼,他倆本就想趁著這個機會安插人手,現在已經有人先走了,也不算太過打眼,第三個離開。

瑞清看了瑞定一眼,上前問道:“也不知道太子說了什麼,竟將父皇氣成這個樣子。”

進忠一抖,瑞定看在眼裡,心裡不免冷笑了一聲,這是連父皇身邊的人都演上戲了。

只是進忠這一抖,在瑞清眼裡就是暗示了,瑞清塞了荷包給進忠,大步離開了。

瑞定笑笑,這人是皇帝眼耳,雖然表面看起來,皇帝時而寵信他,時而也會斥責他兩句,還捱過板子。

但是看他頭上已經快要爆表的忠心值,就知道這一切就是裝出來的,為的就是讓進忠在外人眼裡成為一個略受寵,但是又能拉攏的物件。

瑞定上前,也問了兩句精心挑選過的問題。

比方父皇昨天吃的什麼,今天早上吃的什麼,昨夜裡睡得可好,又比方早上的藥喝乾淨了沒有。

進忠一一作答,臉上表情好了許多。

瑞定見狀,吩咐的越發仔細了。

“……雖然白天也能睡,但是我問過太醫了,夜裡那一覺才是最養身的……”

“……藥一點不能剩,得看著父皇全喝乾淨了……”

瑞定絮絮叨叨的,覺得自己直逼老媽子了。

不多時,只見偏殿裡又進來一個人,海忠,他貼在進忠耳朵邊上說了幾句,只見進忠道:“王爺,奴才還有事兒……”

瑞定擺擺手,道:“你去忙你的,我這就走了。”

說完,進忠便轉身離去,海忠跟在他身後,悄悄衝瑞定點了點頭,瑞定知道這是皇帝醒著的意思,決定再在宮裡等上一會。

只是幹坐在養心殿裡可不是什麼好主意,瑞定想了想,便慢慢朝箭亭踱去,一到箭亭,他便笑了,高大人的轎子在裡面停著。想必來了還沒多久,幾個轎伕正在清理轎子,頭上的汗還沒擦掉呢。

養心殿裡。

高景林垂首站在龍床邊上,老老實實回報這半天查探的結果。

半響,皇帝嘆道:“這麼說,太子說的是真的了?汪起已經被老二收買。”

“是。”

皇帝搖頭,“你再跟朕說說早上朕幾個兒子的表現。”

高景林又重複一遍,力求面無表情,一字不差。

“唉……你說朕幾個兒子,這件事上,究竟誰有道理。”皇帝問道。

高大人一頭冷汗冒了出來。

皇帝這般行事,他早就看出來是要試太子,以及……選擇下一任儲君人選,但是這種話其實輕易能說出口的。

他位高權重不假,但是這個時候一旦站錯隊,又或者跟皇帝意見不合,那就是立即從雲霄跌倒爛泥裡的遭遇。

況且一來皇帝沒表態,二來也沒皇子找他表態……

“這……”不過短短幾息,高景林已經想好了說辭。

“幾位王爺出發點都是好的,雖然意見不太統一,倒是各有各的道理。五軍營相當於陛下私軍,不管任命還是調動,都得經過陛下首肯,二王爺和太子都有不妥之處。”

聽到高景林這番說辭,皇帝有些意興闌珊,道:“你一向謹慎……不過關乎祖宗基業,朕也得謹慎行事才是。行了,你走吧。”

皇帝沉默片刻,道:“方才瑞定真的只問了朕的飲食睡眠?”

進忠立即道:“確實如此,奴才不敢妄言。”只是語氣裡帶了點感動,倒是沒瞞過去。

皇帝道:“想必他這會兒還沒出宮,你去找他過來。”

進忠老胳膊老腿了,如何跑得及,便叫了海忠,“你去追五王爺前來,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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