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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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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房中諸人,王夫人最信任襲人,忙道:“怎麼襲人也打發出去?”

寶釵忙笑道:“襲人麝月秋紋碧痕幾個都是服侍二爺多年的老人兒了,按理不該打發出去,只是她們都二十歲了,再耽擱下去豈不是惹人閒話?況且二爺讀書上進,對此也淡了心思,不如給了恩典,令其家人自聘。”

王夫人猶豫了片刻,道:“下頭的丫頭如何?我瞧著襲人麝月兩個笨笨得倒好。”

寶釵聽了這話,心裡不以為然,若襲人麝月粗笨,寶玉房中便沒有聰明人了,這麼些年寶玉房裡起先有多少人,眼下只剩下她們幾個,哪一個都不是好相與的,遂沉吟道:“若是太太喜歡襲人,留下也使得,只是有一樣不大好,我才想著打發她出去。”

王夫人聞得襲人不好,忙問何故。

寶釵面上躊躇,道:“咱們家須得儉省為要,我想著留幾個針線活兒好的丫頭在房裡使喚,襲人雖好,人倒懶,往年我和雲丫頭不知道替她做了多少活計,又咳過血,年月不保,恐非長壽之相,那時候咱們家使喚的人多倒罷了,如今人少,該勤勉些才好。”

王夫人吃了一驚,道:“竟有這事?我只道她是極好的。”

寶釵笑道:“這原算不得什麼大事,唯有一件太太若聽了,只怕會同意我打發她出去。”

王夫人問道:“什麼事?”

寶釵道:“聽底下丫頭們抱怨,自從太太給了二兩銀子一吊錢,襲人如今便有些拿大了,常拿捏著二爺,還跟二爺使性子。太太想,二爺是何等尊貴的人物?便是太太都捨不得斥責二爺一句,我這心裡覺得有幾分不妥,故來請示太太。”

王夫人聽了這話,頓時大怒,道:“怎麼沒人跟我這些事?我原想著她能勸著寶玉,寶玉年紀又輕,故留了她,等到你進門後再開臉兒過明路,沒想到竟敢拿捏主子。”

寶釵低聲道:“從前我只是親戚,不得,如今得了福分服侍太太,自然容不得了。”

王夫人拉著她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好處,並不怪你。我只恨底下人對我陽奉陰違,這樣大的事竟沒人告訴我一聲。”

寶釵笑道:“太太誇過襲人性子穩重和平,賢惠得很,時時勸諫著二爺,她為人處事極好,我瞧著也喜歡,何況她在二爺心裡是第一人,再沒人比得上她,在二爺跟前話,二爺聽得比我還多些,自然無人她的不是。”

王夫人眉頭一皺,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滿。

寶釵見狀,忙道:“打發與否,端的看太太的意思,這名單列出來只是跟太太有幾人到了年紀,若是二爺,只怕捨不得襲人出去,因此,還得看看二爺的意思。”

王夫人擺擺手,道:“這些事都該你管,哪裡能由著寶玉做主?你既看著這幾個年紀大了,就放出去罷,橫豎咱們家也不缺丫頭使喚。”

寶釵答應了一聲,又回了其他的事情,方拿著名單回去。

王夫人喚來金環道:“去叫寶玉房裡的李嬤嬤過來。”雖然寶釵的話有道理,但是王夫人仍不信自己信錯了人,故喚來寶玉房中四個奶媽之一的李嬤嬤問究竟。

李嬤嬤原就與寶玉房中的丫頭不和,尤以襲人為最,聞得王夫人問,立時添油加醋地道:“太太不知,寶玉房裡哪一個不是襲人拿下馬來?我都不好。為了這個襲人,寶玉嫌我老了,又腌臢,不論是非先我的不是,這也罷了,我雖奶了二爺幾年,到底二爺是主子。只是這襲人見了我也不行禮,躺在炕上裝模作樣哄寶玉找她頑,娘娘省親那年,賞賜了一碗糖蒸酥酪來,寶玉只留給她一個人吃,別人都沒得。”

王夫人皺眉道:“我竟不知道還有這麼許多事。”

李嬤嬤見王夫人似對襲人有些不滿,忙道:“太太不知道的還多著呢,單是一樣太太若知道了,必然惱得很。”

王夫人倚著靠枕,端起茶碗,問道:“什麼事兒我知道了必定惱得很?”

李嬤嬤靠近王夫人,悄悄地道:“襲人早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大約是東府裡秦大奶奶請吃酒那一年,便勾引寶玉做了那事兒。”這些事都是瞞上不瞞下,李嬤嬤知道王夫人一定不知,否則不會那樣處置晴雯一干人。

王夫人聞言一驚,手裡的茶碗落到地上打了個粉碎,忙道:“你什麼?”

李嬤嬤見狀,心中一笑,面上卻詫異道:“太太想來是知道的,不然怎麼會偏給了她二兩銀子一吊錢?大家底下都當太太知道呢。我當初覺得寶玉年紀,襲人卻大兩歲,必然是襲人勾引的,故我不大喜歡她,只是二爺護著,我倒告老回家了。”

王夫人氣得渾身顫抖,道:“你們底下都知道?”

李嬤嬤笑道:“多是知道的,橫豎能看出來,只是上上下下的人都叫襲人籠絡了去,沒人敢她不是。倒是寶玉房中丫頭拌嘴,話裡話外沒少透露出來,就是那個晴雯,晴雯牙尖嘴利,見過他們如此,不是一次兩次了,故晴雯和襲人不和,三天兩頭地拈酸吃醋。”

王夫人聽了,五內俱焚,恨道:“其心可誅!”她見到襲人麝月秋紋幾個粗粗笨笨,不會挑唆寶玉生事,且上回寶玉捱打襲人在自己跟前的那番話真真是真知灼見,故高看她一眼,額外給銀子,打算等寶釵進門後再開了臉兒過明路,不曾想晴雯倒清白,反是襲人早早地勾引了寶玉。聽李嬤嬤是東府裡請吃酒那年,那時候寶玉才多大?不過十來歲。

雖大家公子未娶親之先屋裡有兩個人是常事,寶玉成親時已經十八歲了,她留下襲人麝月秋紋幾個未嘗不是給寶玉留著的,只是她沒想到襲人許多年前便勾引了寶玉,竟是打了她的臉,因此聽了李嬤嬤的話,再添上寶釵先前的話,對襲人反生了十二分的怒火。

李嬤嬤忙笑道:“太太息怒,太太往常忙碌,哪裡知道這些事。”

王夫人怒道:“什麼是事?這些若是事,什麼是大事?我因寶玉先住在老太太房裡,後來又搬進了園子,耳神心意不到,你一個做奶媽子的,竟然縱著他胡鬧。”

李嬤嬤聞得王夫人遷怒,忙賭咒發誓道:“太太明鑑,我哪裡不想寶玉好?只是襲人那蹄子早妝狐媚子籠絡了寶玉去,哄得寶玉事事依從,反我的不是,我一張老臉都沒了,被個丫頭當面兒地譏諷嘲笑。”

王夫人聽了,道:“襲人還做過什麼事?你倒來叫我知道。”

李嬤嬤大喜過望,垂頭思索片刻,道:“難,襲人不止籠絡了寶玉,寶玉心裡眼裡只有一個襲人,便是府裡上上下下都她好,別人挑不出不是來,真真是賢良人,老太太身邊的鴛鴦,璉二奶奶身邊的平兒,從前的二奶奶,還有出嫁了的史大姑娘,哪一個不護著她?聽還使喚史大姑娘和二奶奶做活,背地裡也林大姑奶奶的不是。”

王夫人冷笑一聲,道:“寶丫頭林丫頭雲丫頭再怎麼著也是主子,幾時由著一個丫頭使喚並三道四了?你們怎麼不來回我?早知是這樣的人,早打發出去了,哪能留著。”

李嬤嬤淌眼抹淚道:“我略有一子不滿露出來,別人都我的不好,為此,我早就被攆在家裡養老了,裡頭哪是我能隨便進來的,若不是這會子搬家,太太恩典,叫我上來,我只怕還在家裡不得見太太的金面呢。”

王夫人聽到這裡,又細細問了起來,方知許多不知之事,到最後已是滿面怒色,恨不得立時吃了襲人,揮手叫她回去,打發人去叫寶釵過來。

寶釵回到自己院中,襲人含笑迎了上來,道:“奶奶又去太太那裡回話了?二爺已經起了,好容易才勸得二爺看書。”

寶釵笑道:“別人都勸不動二爺,想來是你勸的?”

襲人忙笑道:“我哪有那樣的本事,都是奶奶平素的話兒好,二爺聽進去了,我在二爺跟前時,二爺便去看書了。”

寶釵聽了,微微一笑,走進屋裡,卻見寶玉歪在榻上,閤眼安睡,一卷書落在地上。回頭看了襲人一眼,寶釵走過去拾起地上的書,用帕子擦乾塵土,放在案上,看著寶玉晶瑩如玉的面容,心中不禁長嘆一聲。

襲人見狀,登時漲紅了臉。

這時,金環過來道:“太太叫奶奶過去,有要事相商。”

寶釵道:“才從太太屋裡回來,太太有什麼吩咐?”

彼時寶玉已醒,見到寶釵,臉上亦無歡喜,只問道:“太太叫姐姐做什麼?”

寶釵笑道:“我也不知道,去去就來,等回來再告訴二爺。鶯兒,二爺醒了,還不帶人進來服侍二爺梳洗。”

鶯兒在簾外答應一聲,果然帶了兩三個丫頭進來,襲人反退了一射之地。

寶釵走後,麝月看到襲人臉上的失落之色,忙拉了她一把,出了屋子到院子裡,輕聲勸道:“鶯兒是奶奶的陪嫁丫頭,將來都是你我明白的身份,這會子奶奶剛進門,二爺的大瑣事她們自然籠了去,你心裡別難過。”

襲人沉默不語,低聲道:“往常咱們和鶯兒何等交好,如今反倒疏遠了。”

麝月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往常她們是寶玉房裡的大丫頭,寶釵想進門,自然籠絡她們,也叫丫頭常來往,如今已做了二奶奶,房中還是心腹丫頭留著的好。依他看來,鶯兒必定會取代她們,尤其是取代襲人做寶玉的屋裡人。

卻寶釵到了王夫人房中,猶未開口,便聽王夫人道:“早早將襲人打發了,不能留。”

自李嬤嬤去後,王夫人越想越氣,竟是容不得襲人了。

此事雖合寶釵之意,聞言卻是十分納罕,不解王夫人此言何故,道:“這是怎麼了?誰惹太太生了這樣大的氣?叫我知道了,罰他們幾個月的月錢。”

王夫人氣得很了,也不話,倒是李嬤嬤來時金環在側,遂給寶釵聽。

寶釵聽完,瞭然道:“原來竟有這麼許多事。”

王夫人問道:“這事兒你們也知道?”

寶釵笑道:“誰家沒這樣的事兒,何況二爺那時年紀還,難道我還為這個拈酸吃醋不成?底下都是知道的,我當太太也知道,所以額外給了銀錢,還賞了菜。今兒我原不是為了這個才打發襲人出去,便沒多嘴多舌,只給她留個體面罷了。”

王夫人沉聲道:“可恨我不知道這件事,只當她是個好的,且為人志氣深可敬愛,才想著留給寶玉,沒想到她口口聲聲得好,自己竟先勾引了寶玉。”

寶釵安慰道:“太太只是信錯了人。”

王夫人道:“這就更可恨了,你早早將她打發了正經,只許將貼身衣服帶走,餘者好衣服都留給好丫頭們穿,鋪蓋東西也都得檢查一遍,不許私自攜帶了東西出去。”

寶釵道:“太太容稟,此事還是不張揚的好,若叫外頭知道了,豈不是壞了二爺的聲名體面?何況襲人也和我好了一場,太太就賞她一個恩典,將賣身契和她攢的一些梯己都帶回家,到那時再個好人家,安安分分地過日子,不府裡是非,也是太太的福澤所致。”

王夫人本是個慈善人,聞聽此言,頭道:“只便宜了那個狐媚子。”

寶釵聽了,忙安慰了好一番。

王夫人餘怒未消,道“你先去打發了她要緊,按著你的心思料理,橫豎是你管家。”

寶釵滿口答應,回來便將王夫人之意告訴了寶玉。

襲人正在一旁伺候,聞聽此言,只覺得當頭打了一個焦雷,一臉不敢置信。

麝月等人亦是詫異非常,她們被打發出去倒還罷了,橫豎年紀到了,寶玉也不大看重她們,只是沒想到一向對寶釵推崇之至的襲人竟在寶釵進門沒半個月便被打發出去。

麝月抬頭看了襲人一眼,只見她面色蒼白如紙,猶不信王夫人竟有這樣的意思。

寶玉吃驚道:“太太怎麼想起來打發襲人了?早先我房裡的人都沒了,只剩這幾個跟我多年,且是太太順心合意的,這會子倒叫人費解了。”

寶釵道:“太太的吩咐,我豈能不從?再,太太都是為了二爺好。”

寶玉聽了這話,面色沉靜如水,一聲不吭。

襲人見狀,心頭一涼,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王夫人打發晴雯時的景況來,那時王夫人一腔雷霆之怒,將晴雯芳官四兒藕官一概攆盡,寶玉亦是不敢反駁,忙跪下哭道:“我跟了二爺這麼些年,二爺好歹替我求求情兒,我回去了能怎麼著?奶奶開開恩,太太最疼奶奶了,看在我這麼些年的忠心上,奶奶也替我求求情兒罷。”

寶釵為難道:“這是太太的意思,豈能違拗?如今太太給你留下了體面,你竟是早些收拾了東西回去要緊,若惹惱了太太,只怕便沒這樣的好事了。”

著,吩咐鶯兒道:“去將襲人的賣身契取來,一併給她。”

鶯兒聽了,忙去取了襲人的賣身契過來,遞給襲人道:“太太和奶奶慈善,並沒有要姐姐的贖身銀子,姐姐拿著賣身契回家復了原籍,姐姐再尋個人家,好好過日子。”

襲人並沒有接賣身契,反對寶釵寶玉磕頭,哭道:“太太素來慈善,我不信太太竟會攆我出去,我便是一頭撞死了也不出這個門。”

聽她這話,麝月忽然想起晴雯這句話時恍若還在眼前,不由得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寶釵坐在上頭,道:“這是太太的意思,你去求太太,也只會自取其辱。你從前的那些事兒,太太都知道了,故才吩咐我打發你出去,我也替你求了情,賣身契給你,你攢的梯己也帶走,不然就憑著太太處置晴雯時的意思,你得不到好。”

襲人料想必是自己同寶玉*之事被王夫人知道了,只是自從王夫人看重她,她便遠著寶玉,總不與寶玉狎暱,如何被翻了舊賬?且她作為爺們身邊的丫頭,此事並不越禮。

寶玉長嘆一聲,道:“走罷,都走罷,出去了未嘗不是一條生路。”

襲人一怔,隨即心如死灰。

寶釵命人給襲人收拾鋪蓋妝奩東西,麝月接過襲人的賣身契塞在她手裡,扶她起來。

襲人看了寶玉一眼,只見他早已不忍地扭過頭去,不覺淚流滿面,哽咽道:“太太和奶奶打發我出去,我不敢不從,只是二爺身邊的人不能都打發了出去,好歹留著麝月罷,總歸跟了二爺多年,也知道二爺的喜好,比外面來的強些。”

麝月聞言,頓時一怔。

寶釵想了想,據她所知,這些丫頭中麝月確實難得穩重,且十分清白,不比襲人之賢,秋紋碧痕之為,便頭道:“既是你所求,就留下麝月,秋紋碧痕也隨著你一同出去。”

秋紋碧痕面如土色,隨即想到襲人都被攆走了,何況自己,她們原也是陪著寶玉一同鬧過的,因此聽了寶釵的話,只得磕頭謝恩。

襲人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外面也打發人告訴了她哥哥來接,襲人意欲去給王夫人磕頭時,寶釵忙道:“竟是別去了,免得太太見你,心裡難過。”

襲人只得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出去了。

見到哥哥花自芳在門外等著,兄妹兩個不由得抱頭痛哭。

花自芳一面將東西搬到車上,一面拉著妹妹道:“快上車,有什麼話回家。”

襲人坐在車裡,行了一路,哭了一路,哭得花自芳心酸不已,回到家裡,立時便拉著襲人道:“好端端的,怎麼打發妹妹出來了?我一聽到這個訊息,立時放下手裡的事情過去接妹妹,幸而不曾讓妹妹久等。”

襲人聽了這話,忍不住道:“還有什麼,不過是狡兔死走狗烹罷了。”她原是個聰明女子,一路上思來想去,唯有寶釵容不得自己,虧得自己事事推崇她,沒想到她竟翻臉不認人。

想到這裡,襲人滿心後悔莫及。

花自芳嘆道:“咱們家復了元氣後,我和媽早想贖妹妹回來,只是妹妹死活不肯,我們見了二爺那樣的模樣,那樣的人品,又對你體貼,你有了這樣的終身,我們也放心。再沒想到,好容易等到你能過明路的時候,偏又被打發出來了。”

襲人哭道:“媽和哥哥疼我,是我不孝,辜負了媽和哥哥。”

花自芳安慰道:“出來便出來了,外面平頭百姓的日子也不是如何艱難,咱們家又復了元氣,橫豎我現今還未娶親,先給你一門親事,好生過日子,將過往都拋卻了罷。”

花自芳只比襲人大一歲,素疼襲人,早先母親去世守了三年孝,好容易守完孝,正打算議親,偏上皇駕崩了,故耽擱至今,想到這裡,花自芳暗暗慶幸,不然娶了妻子以後,恐就難以按著自己的心意給襲人置辦嫁妝了。

襲人聞言更加傷心,哭泣不止,花自芳好容易勸住了。

襲人拭淚道:“我雖出來了,卻有個好哥哥,比誰都強些。”

花自芳一笑,隨即便想著給妹妹尋什麼樣的人家,作為大戶人家爺們的貼身丫頭,不好找到極好的人家,只能選低一等的,好在家裡有些積蓄,襲人也攢了不少梯己,多置辦些嫁妝,尋個人家還是能的。

不花自芳如何為襲人籌謀,卻榮國府中聞得寶釵打發襲人出去,不覺闔府驚奇,想當初寶釵待襲人何等親厚,襲人也處處寶釵的好處,不想寶釵進門頭一個便打發她。

鳳姐諷刺一笑,自顧自逗弄葵哥兒頑。

李紈聽了,全然不放在心上,丟開不提。

餘者也有可憐襲人的,也有寶釵厲害的,也有拍手稱快的,諸般言語不一而足。

雪雁原本不知,但是這一日欣榮來看她,便從她嘴裡知道了。

賴嬤嬤雖是賈母的心腹,賴大卻是管家,且當初修建大觀園時賈赦與之一同料理,分了家後,也沒有免了賴大的差事,再,除了賴大,府裡也沒幾人能勝任大管家之職。

雪雁嘆道:“看來是寶二奶奶容不得襲人這樣的人,所以才打發出去。也是,襲人在寶二爺心中地位最重,寶二奶奶一時比不得,且上下都知道襲人的好,寶二奶奶不比璉大奶奶容得下平兒在府裡處處與人為善,可憐襲人十年心思付諸流水。”

欣榮笑道:“璉大奶奶憨,哪裡比得寶二奶奶那樣精明。都賢妻美妾,偏生襲人得的是個賢良名兒,比二奶奶還強,留著她在,叫下人拿著她比二奶奶不成?”

雪雁輕嘆一聲,道:“妻妾之爭,自古慘烈,誰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

欣榮頭道:“這話倒是有幾分意思。真真是一家人,瞧二老爺這麼些年,身邊也只一個木頭人似的周姨娘,和一個倒三不著兩的趙姨娘,薛家姨太太家也沒有庶子庶女,據薛家老爺去世後,薛姨太太依仗著王老爺的權勢,生生保住了一家的家業,又打發了剩下的姬妾丫頭,璉大爺身邊也只一個平兒,如今那秋桐因當年尤二奶奶之事早被璉大爺厭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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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十分贊同,王夫人鳳姐薛姨媽寶釵在此事上,倒是一脈相承,不愧家學淵源。不過雪雁最厭姨娘庶子一流,雖覺得寶釵行事令人覺得十分諷刺,卻也不會同情襲人過甚。

因聽欣榮起此事,雪雁道:“薛家姨太太難得有本事,一個寡婦人家竟能保住薛大爺的家業,怎麼如今反壓不住他們家大奶奶撒潑打滾?現今外頭都知道他們家娶了一隻胭脂虎。那時薛大爺也不過十來歲年紀罷?別房的人就沒伸手?”

欣榮嗤笑一聲,道:“便是薛家大奶奶這樣不知禮數,姨太太才壓不住。你忘記王老爺是什麼身份了?一句話過去,誰敢得罪?我也是聽祖母的,你別看姨太太現今對薛家二房蝌大爺親厚得很,當年分家時鬧得厲害著呢。二房統共分了一子家業,虧得二房老爺精明能幹,蝌大爺也有能為,雖他們家不是皇商,但是家業比姨太太家也不差什麼了。”

與薛家長房相比,薛蝌穩重上進,又不惹是生非,如今又有了柳湘蓮做妹婿,也算在官場上有了依靠,誰不知道柳湘蓮便是跟著桑隆周鴻等人的。

薛蟠家雖是皇商,但是生意日漸消耗,又有別的皇商後來居上,生意越發不好了。

雪雁亦曾猜測過,聞她此言,道:“既這麼著,蝌大爺偏還聽姨太太的意思娶親?是了,那時他們住在府裡,又想著依附府裡的權勢保住琴姑娘的婚事,邢大姑娘畢竟是大太太的侄女,又是老太太做保山,即便不願意也得答應,虧得邢大姑娘為人品行極好。”

欣榮了頭,道:“先前琴姑娘同周大奶奶親,反遠著寶二奶奶,這幾年蝌大爺不忙著娶親,也能瞧出幾分來。倒是琴姑娘定了親,定在八月裡出閣,到時你去不去?”

雪雁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笑道:“添妝之禮託周大奶奶送去,我就不去了。”

欣榮道:“也是,你那時都六七個月了,竟是靜養要緊。倒是我得過去,聽琴姑娘的嫁妝十分豐厚,比寶二奶奶不遑多讓,只是因著規矩,規格低些。”

雪雁好奇道:“寶二奶奶進門時嫁妝如何?我沒去,並不知道。”

這些女人家即便出門應酬交際,話不離這些,一生也只比這麼幾樣,歷久不衰,出閣前比家世出身,出閣時比嫁妝體面,出閣後比丈夫前程,年老時則比兒孫爭氣,誰若是樣樣都比別人強,那麼一輩子的福氣便圓滿了。

從黛玉出嫁時的十里紅妝,雪雁心裡便明白勢必有無數人都拿著黛玉的嫁妝來比,他們不想因林家絕戶之財如此,只想著嫁妝多寡,往後數十年,也會依舊拿出來津津樂道,不然女孩子出嫁便不會曬嫁妝了,別人越是羨慕,孃家越是體面。

欣榮笑道:“雖比別人強些,卻遠不及周大奶奶的,不知道多少人私下都二太太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雪雁淡淡一笑,道:“往後數十年,只怕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我們姑娘。”

欣榮道:“這倒是。現下都看著琴姑娘的嫁妝,若是比寶二奶奶多,那才好看呢。”

雪雁聽了,並不言語。

欣榮道:“琴姑娘也算有福氣了,梅翰林家的公子還是個白身,柳二郎卻有了品級,過去便是六品,日後面對梅家,也算揚眉吐氣了。”

雪雁笑道:“不知道梅家是否娶了親。”

欣榮想了想,道:“舊年國孝,不曾聽,若是娶親了,自該有訊息。”

雪雁頭不語。

欣榮正要話,忽聽外面有人通報鋒大爺一家到門外下車了,她不知趙鋒之事,忙道:“你既有客,我便先回去了,過一時再來看你。”

雪雁扶著蘭起身,道:“我送送姐姐。”

心中一算,如今是六月下旬,距離八月還有一月有餘,趙鋒提前過來亦在情喇中。

欣榮忙道:“你身子重,快別如此。”

話雖如此,雪雁仍送她到二門,途中欣榮見她紅光滿面,氣度雍容,不覺十分羨慕,道:“你倒好,外面是是非非都與你不相干,瞧你雖有了喜,面上卻不大顯。”她嫁給了一個比趙雲有前程的舉人,只是上有公婆,下有弟妹,丈夫只知寒窗苦讀,並不如何體貼,家境也不如趙家殷實,日子遠不及雪雁過得舒坦。

雪雁道:“怎麼不顯?我生得白,面上許多斑十分清晰,我都不敢對著鏡子看。”

欣榮笑道:“醜些兒好,都兒子醜娘,你這一胎又是尖尖的,必定是個貴子,你這一輩子也算圓滿了。哪像我,頭一胎生了個丫頭,公婆幾天沒給我好臉色瞧,若不是我哥哥在上頭,又有府裡的權勢,他們指不定就跟我甩臉子了。”

雪雁聽了,素知世人重男輕女,不好深勸,道:“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欣榮嘆了一口氣,頭道:“好在第二胎便是個哥兒。”

雪雁笑道:“你是先開花後結果,兒女雙全,正好湊個好字,難道你公公婆婆還跟你使臉色不成?日子不過都是這麼過著,但憑本事。”

欣榮道:“只盼著他明年春闈能高中,我也算熬出頭了。”

雪雁笑道:“放心罷,必能金榜題名。”

話間,已經到了二門,欣榮便上車走了。

雪雁看著門外正在搬東西的趙鋒夫婦,忙命廝道:“杵著做什麼?還不快幫鋒大爺搬東西,翠柳,快去打發人收拾客房,晚上預備席面給鋒大爺和鋒大奶奶接風洗塵。”

米氏忙笑道:“不必叫人,我們只帶了幾件家常衣裳和幾箱子書,餘者便沒有了。”

雪雁垂下眼睛,隨即抬頭笑道:“都是自家人,還帶什麼東西?難道家裡沒有吃的住的給你們?快進來,東西叫廝搬。你們哥哥出門未回,晚上再見罷。”

畢,又吩咐翠柳道:“拿新鋪蓋送去客房,別怠慢了鋒大爺和鋒大奶奶。”

翠柳答應了一聲,心裡又瞧低了趙家老宅幾分,便是她們做丫頭的出門住在別人家,也都是事後有人送鋪蓋妝奩過去,若是明知住下多是自己去時帶上,他們倒好,來時除了衣裳和書以外,別無他物,日後出來進去雪雁還能不顧著他們的體面?

翠柳一面想,一面抬頭看米氏,果然不曾十分妝飾,只穿著家常舊衣,連她都比不得。

翠柳抽身去收拾客房,心裡暗罵了一聲,雖趙家老宅比不得趙雲家有錢,但是也有三四千兩的過活,豐衣足食綽綽有餘,住在八景鎮時,牛氏和米氏家常都是綢緞衣裳,比布衣百姓體面,頭上也帶著一二金珠,不想今兒倒樸素起來了。

這些翠柳能想到,雪雁自是看在眼裡,只是微笑不語。

安置趙鋒夫婦行李東西放好,雪雁將其請入客廳,含笑道:“我身子重,素日也懶,若有怠慢之處,鋒兄弟千萬擔待些。”

趙鋒衣著打扮十分體面,起身道:“暫住嫂嫂府上,心中已是十分叨擾,豈敢勞煩嫂嫂。”

雪雁猶未話,米氏已開口道:“嫂嫂有喜,我們過來,是不是打攪嫂嫂了?”

雪雁有孕滿三個月後便即打發人回家告知家人,趙家老宅打發人送了不少補品東西過來,韓家卻是韓飛之妻親自過來,不但送了許多東西,還他們家沒有婆婆看著,故教導了雪雁許多避諱之事,米氏既知自己有孕還過來,此時這話有什麼意思?

因此雪雁聽了她的話,笑道:“鋒兄弟長進,我們大爺心裡也欣慰,事關一家前程,什麼叨擾?只盼著鋒兄弟今年能鄉試高中,明年春闈再接再厲金榜題名,到那時咱們家改換門庭,便是鋒兄弟的大功勞。好生住下罷,正經讀書要緊。”

趙鋒和米氏聽了,都十分歡喜。

雪雁問道:“你們過來,威哥兒在家可使得?縣城裡不必去上學了?”

米氏忙答道:“威哥兒在家由老太太和太太看著,吩咐我一心一意只照料大爺,縣城裡先生那裡還是得去,只是老爺子該早些進城多與應試的學子結交,故先進城了。”

雪雁聽了,道:“這是理所應當的,即便是寒窗苦讀,也不能不與人來往。”

米氏頭稱是,含笑看著雪雁。

雪雁問道:“你們此次來,可帶了使喚的人?”

米氏正等著雪雁詢問,好請雪雁安排,忙道:“雖然家裡也有幾個長工廝,只是沒見過世面,行事羞手羞腳的,故只帶了一個駕車的廝過來,並沒有帶別人。”

雪雁淡淡一笑,道:“等我們大爺回來,瞧瞧把觀月和賞風哪一個先借給鋒兄弟使喚。你們既沒帶什麼人來,想來出門應酬的頭面衣裳也都沒預備了?也巧,今兒我幹姐姐過來看望我,才送了兩匹上好的緞子,給我和大爺做秋季的衣裳,一會子我吩咐下去,叫人先給你們做兩套,別嫌粗糙,能著穿罷。”

完,不等趙鋒和米氏反應過來,便吩咐蘭道:“沒聽到我的話?先叫李媽媽將鋒大爺和鋒大奶奶的衣裳趕出來,咱們自家的倒不急,橫豎有舊衣裳穿。再者,出去告訴廝,問問大爺現今在哪裡,若是外頭無事,晚上早些回來,給鋒大爺接風洗塵。”

廝答應一聲,果然去了,半日後回來,道:“大爺現今在周家,聽林夫人娘家族裡有幾個舉子進京了,參加明年春闈,往周家拜見,周將軍留大爺吃酒,晚上竟不能早回了。”

雪雁笑道:“怎麼竟這樣巧,偏也是今兒到?”

廝笑答道:“現今進京的秀才舉子極多,客棧都住滿了,連百姓之家的宅子都租出去了,地方還不夠呢,林家這幾位舉人老爺昨兒進京的,今兒方去拜見,故趕巧了。”

雪雁聽完,轉頭對趙鋒歉然道:“恐怕今兒須得怠慢鋒兄弟了。”

趙鋒忙站起身來,連稱不敢。

作者有話要:今天二更,下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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