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的吹著,澹澹的清香縈繞在鼻邊。
蕭流雲將懷中人放開,後退幾步,抬眼瞧去。
姑娘身披藍底黃花的冬裝斗篷,削肩細腰,身材高挑,已然羞紅了臉,低著頭不敢看他。
“誰讓你進來的?”
一旁的清秀丫鬟連忙走上前來,擋在姑娘身前,朝著蕭流雲大聲質問道。
蕭流雲聳了聳肩,隨口解釋說道:“本......在下閒逛至此,並非有意衝撞。”
那丫鬟睜大眼睛,正要開口,身旁低頭的姑娘拉了拉她的衣角。
這裡與內宅僅有一牆之隔,往日有丫鬟守著,姑娘們倒是可以隨意進出,只是今日榮國府娶親,下人們都被派到正堂那邊去了,將這裡空了下來,這才出了意外。
丫鬟有些不甘心地住了嘴,狠狠地瞪了蕭流雲一眼,哼了一聲,轉頭小聲道:
“姑娘,咱們回去吧!”
姑娘輕輕的‘嗯’了一聲,受到驚嚇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
蕭流雲也沒多說,靜靜地看著兩人返回。
就在即將跨過垂花門的時候,斗篷姑娘也不知怎麼想的,腳步稍稍頓了頓,螓首微轉,偷偷看了一眼身後,豈不料明亮的雙眸正對上蕭流雲注視的目光,姑娘神情頓時一慌,嚇得連忙加快了腳步離去。
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下許久,蕭流雲腦海中仍然留著那張俊眼修眉的俊俏面容。
“這是賈家的哪位姑娘?”
蕭流雲低頭思索了片刻,最終也沒辦法確定。
轉回到榮禧堂,這裡已然重新佈置了一番,樑柱上掛著大紅的帷帳,琉璃屏風上貼著偌大的喜字,地上鋪著紅毯,兩側紅籠高掛,燈火輝煌。
鍾大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內儀門下,見到蕭流雲過來,連忙穿過大甬道,走上前來,小聲道:
“小王爺,今兒天沒亮,有輛馬車從王家後門出去了。”
蕭流雲緊繃了一早上的心情頓時鬆懈了下來,嘴角噙起一抹笑意,問道:“馬車最後到什麼地方去了?”
鍾大摸了摸後腦勺,笑呵呵地回答道:“王家在城外的一座莊園。”
蕭流雲點了點頭,放下心來。
讓鍾大在外面等著,自己則往正堂一側的偏廳走去。
偏廳內人聲嘈雜,宴請的大部分賓客都已到齊,只得等著新娘過門,吉時一到便可舉行成親儀式。
瞧見蕭流雲走進來,也不知道誰先小聲說了一句‘蕭世子來了’,往日裡巧言令色的高官顯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剛剛還熱鬧非凡的偏廳一時間竟沉寂了下來。
這時,忽有一錦衣少年走上前來,躬身俯首,舉手加額,行禮一絲不苟,道:
“紫英見過世子殿下!”
馮紫英蕭流雲是認識的,點了點頭,輕笑道:“紫英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是,世子殿下!”
馮紫英高聲回答道,站起身來,眼神堅毅明亮,恭敬地請蕭流雲上座。
有了神武將軍之子開口,其他人也緩過神來,紛紛起身上前行禮客套:
“世子殿下英俊神武,世間無雙,恍若謫仙,坊間傳聞果然不假!”
“今日有幸相見,實乃我等之福啊!”
“當真如此!當真如此!”
北涼世子蕭流雲欺男霸女,囂張跋扈,名聲極其敗壞,基本上算是天底下獨一號的廢柴二世祖。
饒是偏廳眾人久經官場,將臉皮打磨的極厚,卻也實在找不到什麼能誇的,只能翻來覆去地拿話去讚美他無與倫比的面容。
蕭流雲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有幾百只蚊子在耳邊嗡嗡亂叫。
他皺了皺眉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在這群人知道他的性子,不敢多做打擾,紛紛離開,他這才坐了下來。
馮紫英依舊恭恭敬敬地站桌旁,旁邊還有兩位身著華麗的英武少年。
經由馮紫英介紹,此二人便是陳也俊和衛若蘭,與他一樣,也是將門子弟。
蕭流雲端起茶杯,淺飲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行了,都坐下吧!”
三人道了聲謝,圍坐桌旁。
蕭流雲將茶杯放到桌上,看了看四周,疑惑地問道:
“水王爺呢?剛還見他呢,怎不見了?”
一旁的衛若蘭恭敬地回答道:“稟世子殿下,剛有王府的親衛來報,水王爺似乎是有什麼急事,告別了兩位賈大人,便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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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流雲聞言眉梢微蹙,問道:“成親儀式都不參加了?”
馮紫英想了想,回答道:
“水王爺走的急,沒說,但想來應是不參加了。”
蕭流雲‘嗯’了一聲,修長手指旋轉著茶杯,眼睛微微眯了眯,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
榮慶堂上。
賈母看著面色蒼白的賈寶玉,心裡揪得慌,險些要掉下淚來,問了一旁的丫鬟,只知道剛剛是和蕭世子在一起,但具體發生了什麼,卻絲毫不知。
她忙將寶玉摟在懷裡,道:“孽障!你這是怎麼了?莫非是撞客了不成?”
一旁的姑娘們也都上來勸,然而賈寶玉腦子裡一直閃現著蕭流雲說的話,表情仍舊呆呆愣愣的。
賈母急了,連忙喚了侍奉在一旁的丫鬟過來,吩咐道:
“快叫人去問問那蕭世子,他究竟對我老太婆的心肝兒做了什麼?只是出去一趟,就成這個樣子了?”
一聽到要去問蕭世子,賈寶玉嚇得身子抖了抖,童孔微微一縮,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呼道:
“不要!”
他很快平靜下來,看著賈母,呼了口氣,說道:“孩兒沒事,不要去麻煩蕭世子。”
賈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一聽到北涼世子的名字這孽障就回過神來,莫不是真發生了什麼事?
她將疑惑壓在心裡,沒有多問,稍稍順了順氣,將懷中的寶玉鬆開,斜倚在高臺軟榻上,轉頭看了眼堂下的姑娘們,眉頭皺了皺,問道:
“三丫頭和湘雲呢?不是叫了她們過來嗎?”
堂下幾個姐妹互視了一眼,暗暗搖了搖頭,黛玉開口道:“外祖母,我們也不知道,興許是沒來得及知會吧!”
賈母聞言也沒多問,沉吟了片刻,看著一旁的薛姨媽和李紈,輕嘆了一聲,認真說道:
“今兒是榮國府大喜的日子,來往賓客都是自國公爺起就結下的交情,可千萬別怠慢了,尤其後宅負責的女卷,若墮了咱們榮國府的門面,我這個死老婆子以後哪還有臉去見賈家的先人?”
薛姨媽咯咯笑道:“老太太您還年輕著呢,該是享福的時候,說那些死啊活啊的作甚?大太太和二太太都是精細的人兒,早就安排好了的,您老就放心吧!”
李紈也微笑道:“老太太,賓客的女卷都差不多就已經接入府內了,今兒是大喜的日子,您得高高興興的,一會兒南安太妃、北靜太妃她們到了,咱們可沒這身份去接見,還得靠您呢!”
賈母聽到兩人的話神情稍松,笑著道:“那就好,不過得讓鴛鴦給我收拾一番才行,一會兒見兩位老太妃得莊重些。”
正說著,外面廊下丫頭通秉三姑娘探春過來了。
未幾,便見身材高挑,俊眼修眉三姑娘探春紅著臉慢吞吞地走進來,行禮問安,與以往雷厲風行的作風完全不同。
“三丫頭你來的正好,都聽著!”
賈母倒是沒注意探春的神情,琢磨了一下,對姑娘們囑咐道:“今兒神京城內的世家小姐來了不少,你們也都去見見,走動走動,結個交情。”
堂下姐妹們自不會拒絕,旋即點頭答應。
賈母接著吩咐道:
“寶玉你去換身喜慶點的衣服,到外宅和你老子一起,接待來訪的賓客。”
賈寶玉有些不樂意,他倒是想和姐妹們去見見京城內的世家小姐,可今兒乃是榮國府大房嫡長子娶親的日子,賈母就算再疼愛他,也還是要講規矩,三兩句便將他的話堵了回去。
李紈薛姨媽有事離去,鴛鴦也服侍著賈母走了,榮慶堂上便只剩下寶玉和幾個姐妹。
黛玉好奇地打量著臉頰仍帶羞紅的探春,問道:“三丫頭,你這是怎麼了?我剛看你進來就覺得不對勁.......”
寶釵、迎春、惜春以及賈寶玉聞言,也都看過來了。
探春自然不會說實話,平靜道:
“還不是為了去追湘雲。”
幾人果然被她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心思敏捷的黛玉寶釵也沒多想,內宅都是女卷,她們又怎麼可能往男人那方面想。
賈寶玉勐地拍了拍大腿,站起身來,驚訝地問道:“哎,我剛還在想雲妹妹今兒怎麼沒來,沒想到她竟出去了,這是要去哪裡?”
探春見矇混過關,暗自松了口氣,沒好氣地道:“我怎知道,光看她和翠縷往外走,想去叫她,結果她走的太快,沒追上。”
溫柔可親的迎春今日穿了一身殷紅底五幅捧壽團花的玉綢裙裳,配上靦腆害羞的模樣,愈發可親,笑著道:
“雲兒多半是到青鸞街那院子去了,她得了個師父,最近可興奮的緊,攔都攔不住。”
一旁的賈寶玉聞言有些不樂意,心道這姓寧的究竟是什麼人,短短幾次見面就將雲妹妹迷的五迷三道的,還說不得,一說雲妹妹就要和他吵,可把他煩死了!
賈寶玉正惱火著,寶釵估摸了一下時辰,催促道:
“好了,咱們都去準備一下吧!”
眾人知道事情緊要,連忙點頭答應。
賈寶玉這才緩過神來,看著幾個姐妹,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我才不想出去見那些男人,要是和姐妹們一起去陪那些姑娘該多好......”
黛玉抬眸覷了他一眼,冷笑道:
“想得倒是挺美!”
說著,起身便出了榮慶堂。
其他姑娘們紛紛忍俊不禁,掩嘴而笑,在寶玉憂鬱的神情中相繼離開。
臨走時,人小鬼大的惜春踮起腳拍了拍寶玉的肩膀,老氣橫秋的說道:
“寶哥哥,你可的長點心吧!”
賈寶玉一臉懵懂,根本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自己想和姑娘們在一起有什麼錯?
出了榮慶堂,探春與自己的貼身丫鬟翠墨回了居住的抱廈。
路上,她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浮現起不久前她撞上的那個白衣勝雪,面如冠玉的公子。
想著想著,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臉頰微微有些發熱發燙,嚇得她連忙壓下心思,轉頭沉聲叮囑翠墨:
“剛剛的事不許給任何人說!”
深閨女子不見外男,翠墨身為丫鬟打小就知道這個規矩,自然不會往外說,連連點頭應是。
走出夾道,兩人便看到拐角處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頭往這邊張望。
探春神俊的雙眉瞬間倒豎了起來,厲聲喝道:“今日這麼重要的日子,你不去外面幫忙,偷偷摸摸地在這裡作什麼?”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親弟弟賈環。
賈環臊眉耷眼的不怎麼敢看她,口中都囔道:
“聽說那混世魔王來了,我哪裡還敢出去......”
聽到他說這樣的話,探春心中頓時大怒,幾步上前就要動手。
被身後的翠墨攔下後,咬牙喝道:“寶玉又不打你,你怕他做什麼?”
“寶二哥哪算什麼混世魔王?”
賈環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低著頭小聲滴咕。
雖然家裡長輩都說賈寶玉是個混世魔王,但在賈環看來,嫡兄賈寶玉就是個沾了出身運氣好的呆子,仗著老祖宗愛護,平日裡耍耍脾氣而已,哪算什麼魔王......
探春俊眉緊皺,沉聲問道:“你說的是誰?”
賈環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還能是誰?當然是那位北涼世子啊!”
探春怔了怔。
就聽賈環絮絮叨叨地接著說道:
“他下手可狠了,璉二哥就因為擋了路就被活生生打斷了雙腿,梨香院的薛大傻子就因為一個丫鬟被打得現在都還躺在床上下不來。”
“這個混世魔王一旦看誰不順眼,被打個半死都算好的,聽下人們說,他整天兒就在街上逛,直到見了血才會回府......”
探春靜靜聽著,聽到最後心中有些無語,微微搖了搖頭,問道:
“所以你這段時間一直不出門,是害怕出去碰到蕭世子?”
賈環用力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大聲地哀求道:
“三姐姐,我不想去外面!我不要斷腿!”
探春看著他嚎啕大哭,涕泗橫流的邋遢模樣,當真是好氣又好笑,沉聲道:
“哭什麼哭,盡聽下人胡說,蕭世子就算再跋扈,又豈會像你說的那樣,再說了,外面那麼多人,難道他還專找上你不成?”
賈環抽了抽鼻子,道:“我長得不好看!”
探春無奈地搖了搖頭:
“父親,伯父,甚至連一向不見外人的寶玉都出去了,你不去像話嗎?這種大喜的日子,你必須去!聽到了沒?”
說著,轉頭對一旁的翠墨道:“把他帶回自己的院子裡去,讓人給他換身乾淨衣服。”
翠墨點了點頭:“是,姑娘!”
賈環甩著衣袖,擦了擦鼻涕和眼淚,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顯然,他對自己這個同胞姐姐還是挺畏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