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支使做的很好,下官想不到遺漏之處。”
周世昌慌張的說道。
本是四十出頭的年歲,卻令人只覺輕佻,說話過快,有些結巴,更顯不夠沉穩。
明明在金州五年,掌管分巡道,負責一司之工務,卻和剛來金州時別無兩樣。
如此的人物,無論林如海,還是唐清安不但沒有輕視,反而極為看重他的意見。
林如海負責高層建樹,更需要能把他的想法落到實處的人。
遼東的十幹十渠之大型水利工程,從無到有,全由此人一手敲定,並組織官吏工匠百姓興修而成。
為遼東開拓田畝奠定了基礎。
乃至通往奴兒干的直道,也是經此人親自勘測制定而成。
此等人無論在何朝,都極為受重視。
例如前明。
周修明史,前朝精通專務的官員,例如大規模組織過興修水利的人,都會在史書中留下筆墨。
“周先生認為好,我也就放心了。”
唐清安和氣的笑道。
“自從周世昌來了金州,我向將軍提議的計劃,當然要先給周世昌過目,不然我心裡沒底啊。”
林如海也捧道。
周世昌不善言語,不過此人是林如海從國內親自請來的人,他做的越好,林如海越有臉面。
將軍和支使的認可,令周世昌嘴角動了動。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想說些感激的話,又覺得太過露骨,像個小人行徑,索性就一言不發。
唐清安笑了笑不以為意。
人才嘛。
那必定遷就對方。
金江鎮的欣欣向榮不是必然的結果。
前番大周手中,遼東反而積弱不堪,以至於數百萬百姓陷入蠻族,經歷一場大災。
唐清安提出以海制蠻。
而新人氣象,無數的人才竭誠付出,上下共同努力,才創造了金江鎮的今日。
……
福山衛。
後世落入俄羅斯之手。
原是前明永樂三年設立,當地部落為大明世襲僉事,領金印官服,按照明朝制定的規矩,每隔一段與國內互市,獲取所需要的生活物資。
後老奴得勢,帶領己部征伐此地,燒其屋,殘殺男丁,俘虜婦女而歸。
老奴的興起,不但是遼東漢人的血淚史,也是奴兒干各部的滅頂之災。
殘忍之手段,根據史料記載令人咋舌。
最有名的是靠近遼東的葉赫。
越往外的部落越弱小,所以記載越少。
但是零星流傳下來的隻言片語,實在難以下眼,太過野蠻和血腥,所以哪怕是老奴最強勢的時候,也有不少的人會尋機會投奔大周。
隨著金江鎮光復奴兒干。
雖然敵人已消滅,可奴兒干各族的人口,很多已經消亡了,只剩下不足十分之一的人口。
十餘戶百姓,共計人口九十餘人,帶著官府送的耕牛,羊只,農具,糧食,來到了這片空地。
原來被大火焚燒的殘痕,早已被自然磨平,看不見二十幾年前的痕跡。
不到三日就搭建起了簡陋的棚子。
孩子們去採集果實蘑孤松子和放羊,青壯在黑龍江附**整土地,兩頭耕牛出了大力。
還有幾名壯丁砍伐大樹,婦女和老人則去出枝葉,留下完整的樹幹。
籬笆,草房,灶臺……
當補給隊挑著擔子送來補給的時候,此地已然有了二十餘間房子,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籮筐裡有鹹魚幹,鹽巴,布匹,剪刀,火藥,磨刀石,針線,牛角,鐵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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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女們則拿出松子,菌孤,白果、榛子、北杏仁、野核桃,幹木耳,換取補給隊的物資。
因為是官方組織的,價格非常的便宜,相當於半送給福山衛的百姓們。
幾名擔夫呆了兩天。
看著他們平整土地,已經填平了好大一塊,估摸著有三百多畝地。
“你們挺利索。”
“今年是趕不上了,多整點田出來,明年的日子就好過些。”
族長露出無牙的癟嘴,眼神渾濁,但聲音可不小。
見到老人的模樣,擔夫直覺可惜。
眼前的老頭,活不了兩年,可能明年來,老人就不在了。
古人雖然不懂理論,但是有經驗。
嘴裡還有多少牙齒,就代表了老人是否長壽。
一般牙齒掉光的老人,多半是活不長的。
老人不在乎自己還能活多久。
從陝西一路逃到山東,終於抵達了金州。
合計七房的族人,走散的走散,病死的病死,剩下的都在這裡了。
“除了太冷,其他都好啊。”
老人意味深的看著幾名擔夫。
擔夫搖了搖頭。
“土地都凍上了,也只有兩個月又要下雪,難啊!”
“今年開荒幾百畝,明年再開荒幾百畝,年復一年,不要三五年,日子就好過了。”
老人信誓旦旦的說道。
“雖然一年只能種一季,可是土地肥沃,收成不差,老漢去年在乞列迷看見過咧。”
官府說了。
開荒多少田畝都是他們的,十年不用交稅賦,送的耕牛糧食都是免費的。
老人不信陝西的官府,但是信金州的官府咧。
日子苦點就苦點。
族人能有塊自己的地方,老人就心滿意足。
其實和南宋是一樣的道理。
福建廣東各地,就是在北宋滅亡時,不可計數的漢人離開北方,來到了南方。
例如鼎鼎大名鄭芝龍的家族,其祖先就是流落到福建十井,看中了十井選擇此地開荒。
那時候的南方可是瘴氣之地,林中盡是毒蟲毒蛇,人跡罕至,稍不注意就中毒而亡。
連空氣都是有毒的。
福建百姓的家譜。
多有記載。
祖先何時抵達此地,族人如何團結,在各種困境中開拓田畝,為後世子孫留下基業云云。
正是因為先民的開拓,才把南方變成了富庶之地。
後世人們印象中的福建廣東廣西等地,在歷史上的舊狀,其實都不適合人類居住。
是先民創造出來的,而不是現成的。
在宋以前。
中原人口是南方人口的十倍多。
為何南方人少?
難道放著肥沃的土地,一年三熟的氣候,卻不能種田嗎?
先民抵達了南方,為南方提供了充足的人力,才充分開發了土地,繁衍了人口。
沼澤變平地。
老林變稻田。
山坡變梯田。
毒蛇毒蟲瘴氣消失了。
……
為前明朱元章北伐成功創造了條件。
因為此時。
南方的人口,已經數倍於北方。
所以成為歷史上,第一次從南向北一統天下的朝代。
老族長帶著族人來到奴兒干,不過把後世闖關東的行為,提前了數百年。
北大倉。
歷史上是北大荒。
幾名擔夫知道老漢的想法,想把他們留下來。
田畝好不好?
當然好。
不過太偏僻了,遠離城鎮,幾名擔夫思來想去,還是不願意留下。
“明日一早走吧。”
老族長也不再勸。
晚上。
全村人一起吃飯,幾名擔夫是客人,收到熱情的招待。
幾名姑娘羞紅了臉,在族人們的起鬨聲中,為客人們倒酒。
火光下。
映襯出姑娘們臉蛋光滑。
屁股大手大腳大。
一看就知道是好媳婦。
幾名擔夫迷了眼,有兩個小夥子當場反悔,主動提出留下來,另外兩名年齡稍長的,只笑笑卻沒說話。
族裡姑娘長大了,要和外面的人通婚。
小夥子長大了,也要去城鎮裡闖一闖,除了見世面,也要帶婆媳回來。
或者去其他的屯子。
儒家文化讓人們遵守倫理。
而沒有儒家文化的部落,則有另外的習俗,無論哪一種,都無法被漢人所接受。
太過違背倫理。
越是受儒家文化薰陶的部落,則和漢人的習俗差別不大。
……
既然同意留下,當晚就成婚。
只要過了夜,可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兩名年長的挑夫,笑著看向老族長,老族長回以感謝的眼神。
每年幾次送補給的挑夫,進入奴兒干,年長的挑夫們,會從外頭帶來年輕的後生。
雖然是第一次到福山衛,老族長人老成精,裝模作樣的確有一手。
第二日。
兩名挑夫離開了,兩名年輕的挑夫眼神複雜。
失落和興奮交織。
福山衛多了兩名後生。
來年還會多生下兩口人。
可能十年,或者二十年,三十年。
此地的人口就會翻兩三倍。
金江鎮的人才來來往往,例如以前來過奴兒干的薛蝌,呆了三年離開,又重新來了新的人才。
猶如一臺機器,上面的零件各自發揮作用,讓機器沒有故障的開動起來。
潤物細無聲。
金江鎮的發展,緩慢而又堅定。
和福山衛一樣的屯子,一處接一處的出現在奴兒干。
……
“二當家,四當家說要留下來。”
龍在前聞言,臉色非常難看。
流民軍太多了。
雖然從河南開始,龍在前逐漸向所有流入河南的流民軍發號施令,聽他調令的流民軍也越來越多。
但是他缺少時間。
缺少各部磨合的機會。
各營首領長期習慣於各掌各的盤子,遇事自作主張,就算遇到大難題,也是一同協商,要轉到遵命而行。
原先是平起平坐的關係,各營之間是合則留,不合則去,保持著行動的完全自由,現在卻要改為嚴格的上下級從屬關係。
對於不少首領來說,心裡還是有些不痛快。
不過誰讓新王名氣大,威望高,實力強呢。
隊伍越小的首領,越容易接受形勢,痛快的加入新王的軍隊。
但對於王揚祖,不畏天這等大賊卻難。
以前他們在陝西的時候,各支流民軍結盟。
新王不過是老五。
王揚祖是老二,不畏天是老四,田永命老八。
還有的老賊不在了,或者衰敗了下去,手裡沒什麼人馬,上不了席面。
總之。
他們二人在實力和威望上,僅次於龍在前。
特別是當年陝西排位置的時候,他們還在龍在前的前頭。
架子不是那麼好放下的。
連自己的老兄弟們,都習慣了稱呼他們為二當家,四當家。
龍在前面色不定。
要走一起走。
就算留下的,也得是他安排的人手。
“你再去告訴他們,金江軍要抄咱們的後路,事情緊急,必然一起走。”
龍在前壓下內心的怒火,面色平靜的說道。
等老兄弟離開,一名老者出言。
“新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聽到軍師勸告,龍在前忍不住握起拳頭。
不久。
去的人回來告知,對方不同意離開。
龍在前鬆開了拳頭,呼出一口長氣,反而鎮定了下來。
多少年了。
什麼大風大浪他沒見過。
當日。
龍在前同意兩人留下,但要求兩人必須南下攻打程之信,現在的地盤,仍然歸龍在前。
程之信是落水狗。
王揚祖,不畏天也不願意和龍在前翻臉,痛快的答應。
於是。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龍在前只讓全軍準備返程,同時佈置在湖廣的官員。
過了兩日。
龍在前宴請王揚祖,不畏天,要和兩人喝離別酒。
廚子們進進出出,搞了一桌極其豐盛的佳餚。
不畏天應邀而至。
龍在前拉著他坐下。
“二哥呢,他怎麼還沒有來。”
“你二哥做事向來跟王八一樣,慢吞吞的。”
不畏天讓人去催。
催了一趟兩趟三趟,王揚祖都藉口不至。
氣氛逐漸僵硬。
不畏天這才後知後覺,感覺到不對勁,端起酒杯掩飾心裡的慌張,忍不住驚笑道。
“老五,你這不會是鴻門宴吧。”
誰料。
龍在前竟然點了點頭。
“四哥,是咱對不起你。”
“狗娘養的。”
話音還未落,不畏天桌子一掀,破口大罵往外面衝。
龍在前力氣大,他打不過。
而且屋裡都是他的人。
先逃命為上。
可哪裡又衝的出去。
數百名刀斧手嚴陣以待。
“老五,你他娘的不得好死啊。”
隨後。
亂刀落下,不畏天三兩下就被砍死。
他帶來的十幾名老兄弟,不等他們做出反應,新王大喝一聲。
“咱和四哥火併,他輸了,咱贏了,你們莫鬧,都是一口鍋裡吃飯的兄弟,不關你們事,日後好好跟著咱。”
十幾名老兄弟又氣又恨。
“新王,你變了,原來你不是這樣的。”
“唉。”
聽到指責,龍在前一臉的落寞。
“你們懂個屁。”
“別廢話,別學矯情,帶下去關起來。”
龍在前揮了揮手,給了他們臺階下,連消帶打,盡力保下了他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