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路德維希,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
“沒有。”
向被嚇壞的酒店人員和住客再三道歉後,路德維希領著蔫了吧唧的殷妙回了房間。
自知闖禍的她乖乖躺上床,用被子蓋住下半張臉,眨著無辜的卡姿蘭大眼睛誠懇認錯。
路德維希環視一圈,在床對面的沙發坐下:“我就守在這裡,你快睡吧。”
殷妙小聲嘀咕:“你坐在那我只能看見你的腳,感覺好像幽靈騎士在給我守靈……”
路德維希:“……”
他起身去書房搬來張矮凳,直接放到她床邊:“這裡呢?”
兩人的距離近得有些曖昧。
殷妙只要稍微一抬頭,就能看到他弧度優美的下巴,以及喉結上那顆淺色的小痣。
她紅著臉點點頭,把被子又往上扯了一點:“可以的。”
房間裡寂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兩人都有幾分不自在。
殷妙悶悶地開口:“要不看、看會電視吧?”
“嗯。”路德維希按下遙控器,欲蓋彌彰地拿起桌上的雜誌翻閱。
細碎的背景音中,殷妙平靜地問:“路德維希,那天,你為什麼拒絕我啊?”
路德維希翻書的動作停了。
殷妙轉向他這邊,眼睛裡沒有指責和埋怨,只有最單純的疑惑。
“我以為,你讓我送禮的意思……”她沒能說完這句話,“原來是我想多了嗎?”
尾音微顫,透出幾分遲到的傷心。
路德維希手指僵硬,半晌才低聲說道:“殷妙,我的祖母也是華國人。”
殷妙稍顯意外:“難怪你對華國這麼感興趣,第一次見面你就在逛亞超,還選修了漢學課。”
路德維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因為我從來沒去過華國。”
殷妙微怔。
路德維希繼續說道:“我的祖母……是我祖父的第二任妻子,他為她拒絕聯姻,甘願放棄家族繼承權,和身為平民的祖母結婚,沒想到這反而讓她揹負巨大的壓力,最後選擇離開我們。”
“聯姻”、“繼承權”、“平民”……這些陌生的詞彙離殷妙都太過遙遠。
但她就是明白路德維希的未盡之意。
他在擔心,同時也在害怕,擔心她和自己的祖母一樣脆弱,害怕她承受不住各方的壓力。
她直直地望向他的眼底:“那你呢?你也不想放棄繼承權嗎?”
“我不想要,”路德維希嗓音微啞,像是壓抑著深沉的痛苦,“甚至,我厭惡這一切。”
殷妙輕輕地說:“既然這樣,你和貴族還是平民,和德國人還是華國人談戀愛又有什麼關係呢?我聽不太懂這些,但我希望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人活一輩子,最重要的不就是開心嗎?”
她輕輕地覆上他冰涼的指骨,似安慰又似呢喃:“你知道老子嗎?老子是我們華國的哲學家,他的觀點就是‘無欲則無求,無求則無憂’,你都不在乎這些浮名虛利,為什麼還要讓憂慮籠罩你呢?”
溫馨的燈光下,路德維希墨綠色的眼眸定在殷妙身上。
她和他果然不一樣,她是個多麼通透和勇敢的人啊。
殷妙的存在就像清冽的風,能夠吹平他的所有傷痕,照亮他的所有陰霾。
他晦暗的世界重新變得多彩,所以才會生出忍不住靠近她的衝動。
路德維希逃避地移開眼:“那天你想送我的禮物,是什麼?”
殷妙想起這個就生氣,“我不告訴你。”
她賭氣地轉過身,背對著他碎碎念:“是你自己不要的,我早就丟啦。”
窗外颳起大風,電視機裡正播放動畫片《冰雪奇緣》。
艾莎公主踩著冰雪臺階,雙手一揮,晶瑩剔透的魔法城堡拔地而起。
殷妙在路德維希的陪伴下漸漸睡意昏沉。
“明天想去哪兒玩?”半夢半醒間,她聽到有人在跟她說話。
於是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迷迷糊糊地回答:“雪,我想看雪。”
路德維希替她調暗檯燈,關上電視機,這才輕聲應道:“好。”
第二天凌晨,殷妙被一陣規律的敲門聲吵醒。
她頂著亂糟糟的頭髮,心情暴躁地拉開門,外面是推著行李箱的路德維希:“準備出發吧。”
殷妙莫名其妙:“出發?這麼早你要去哪?”
路德維希嚴謹地糾正:“不是我,是我們,去少女峰。”
殷妙大驚失色:“為什麼突然要去瑞士?”
“不是說要看雪麼?”
“看雪?誰要看雪??”
路德維希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這人睡醒了就不認賬,讓他哪裡說理去。
房間裡就他們兩個人,殷妙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指向自己。
“不會是……我吧?”
路德維希的臉都快跟雪一個顏色了。
殷妙抓著頭髮回憶,還真被她想起來,昨晚臨睡前,可不就是她非拉著人家的小手吵著要看雪。
她揣摩著眼下的局勢,飛快認慫:“是我說的,你等等我,我馬上收拾!”
連看雪都想起來了,那之前某人問她討要禮物的事自然也忘不了。
於是十分鐘後,路德維希就親眼目睹她非常刻意地背了一個紅色小老虎的保溫杯。
還花枝招展地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這是什麼?”
“噢~這是保溫杯呀~本來還有一個小綿羊的,但是被我丟掉了。”
說話的語氣是極度惋惜的,但嘴角的笑容是十分招搖的。
路德維希:“……”
從法蘭克福開車前往瑞士需要五個小時左右,路途遙遠,他們天沒亮就出發了。
殷妙覺得路德維希一個人開車會無聊,路上還試圖教他唱昨晚那首《魯冰花》。
可惜被嚴肅拒絕。
她也不氣餒,轉而擺弄起自己的保溫杯。
一會開啟一會合上,一會玩下吸管一會戳下杯套。
路德維希剛開始視若無睹,中間保持沉默,最後終於沒能忍住。
“給我。”
“給你什麼啊?”
“我的杯子。”
“不給,”殷妙緊緊抱住自己的保溫杯,“說了你那個我都丟了。”
她晃著纖細的小腿,得意洋洋地哼唱荒腔走板的歌:“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 ~杯子不是你想賣想買就能賣~”
路過一個無人加油站的時候,路德維希打轉方向靠邊減速。
停車,熄火,動作熟練地拔掉車鑰匙。
“怎麼不走了?”
“沒油了。”
“沒油了你加啊。”
“不想加,我後悔了,其實雪也沒什麼好看的,所以我決定不去了。”
他的神情格外正經,返回的意願出奇堅決,殷妙氣得臉頰都鼓了。
好傢伙,你一大清早把我弄起來,現在說不去就不去了?
“路德維希,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怎麼能出爾反爾朝三暮四始亂終棄呢!”
她著急到直飆中文,連亂七八糟的成語都用出來了。
“去也行,”路德維希手一攤,“把我的杯子給我。”
好嘛,敢情他鬧這一出,就是在這等她呢。
殷妙負隅頑抗,傲嬌地扭過頭。
路德維希還在催促:“快點,現在是七點十五分,五分鐘後我將會掉頭……”
“給你給你!”
殷妙憤怒地從書包裡掏出全新的黃色小綿羊保暖杯,本想直接丟給他,到底還是沒舍得,重重地塞到討債鬼手裡。路德維希心滿意足地接過,學著殷妙的樣子斜挎著背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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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該加油了。”
他下車前,殷妙惡狠狠地嘲笑他:“幼稚!”
路德維希回味著她剛剛氣到跺腳的樣子,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
瑞士,因特拉肯小鎮。
或許是受到即將到來的聖誕節影響,因特拉肯提前下起小雪,整座城市銀裝素裹,分外寧靜。
殷妙和路德維希坐上著名的紅皮小火車,慢悠悠地向“歐洲脊樑”少女峰進發。
視野裡是雲霧繚繞之境,兩人像在攀登一條通天之路,在起伏的純白山巒間不斷飛躍。
到達少女峰後,他們又乘坐升降臺,登上海拔高達三千多米的斯芬克斯觀景臺。
興奮的殷妙拉著路德維希走到室外長廊,近距離觀賞阿爾卑斯山脈的全景。
她看到了最壯觀的冰川和雪山,看到了奔流不息的純白河流,不由得深深震撼於天地浩渺,整個世界的奇幻瑰麗。頭頂的雲層壓得又低又重,無數細小紛碎的結晶盤旋著落在兩人頭頂和睫毛上,帶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我聽說下雪天的時候在少女峰許願,很快就會實現的。”
她閉上眼睛,特別虔誠地雙手合十,默默許下心願。
路德維希替她撣去頭頂的雪花:“無知即是原罪,請相信科學。”
殷妙被他掃了興,一不小心喊出心裡話:“你怎麼就知道不靈驗,萬一我就談上戀愛了呢?”
路德維希手一頓:“談、戀、愛?你想和誰談戀愛?”
“和你啊,哲學家。”
“好啊。”
這回換殷妙愣住:“啊?”
路德維希凝視著她,在她怔愣間忽然低頭靠近,微熱的呼吸近在咫尺。
“我說好啊,我們談戀愛,就從現在起。”
殷妙睜大了眼睛。
天空飄起大雪,阿爾卑斯山頂霧靄茫茫。
而他們正相愛。
“殷小姐,殷小姐?”
殷妙躺在浴缸中,出神地望向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思緒被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
她這才發現,浴缸裡的水早已涼透。
客房阿姨隔著門,禮貌地和她說話:“外面下雪了,我幫你把空調打高了兩度,枕頭和被褥也都換成了你指定的那款。
“好的,謝謝您。”
“不客氣,那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電子鎖關門的聲音機械響起。
是了,這裡不是阿爾卑斯,不是法蘭克福的城堡酒店,更不是他們相愛的地方。
這裡是六年後的華國,她只不過是偶遇初戀,觸景生情,才生出這一場華麗的綺夢。
殷妙溼漉漉地從浴缸裡站起,也毅然決然地從沉湎的夢中清醒。
她早就該醒了。
換上貼身的黑色真絲吊帶長裙,她慢慢吹乾自己的長髮。
短促的門鈴聲突兀響起。
這麼晚了,會是誰?
剛往門口走了幾步,她低頭一看自己的著裝,又謹慎地在外面套上浴袍。
殷妙開啟房門。
門外是微帶酒意的路德維希。
六年後的路德維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