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堡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預示著殷妙的初戀宣告失敗。
從那天送禮被拒絕後,路德維希就把自己關進密不透風的囚籠,一點縫隙都沒留給她。
整整一個半月的漢學課,他沒再跟她講過一句話,所有的交流都依靠生硬的郵件進行。
連阿卜的訊息都透出凜冬將至的恐慌:路德維希最近好可怕,我女朋友都不敢和他說話。
漢學課結課之後,殷妙失去了繼續跟著路德維希的藉口,一身黯淡地從他的世界退場。
裴蓓和林錦書問起這事,她便故作輕鬆地搖搖頭:“被你們說中啦,他不會喜歡我的。”
只是心裡到底還是難受的,像細密而綿長的針扎,時不時地隱隱刺痛。
聖誕節前夕,殷妙偶然收到一張從福森小鎮寄來的明信片。
還是郊遊那次,兩人參觀完新天鵝堡,她意猶未盡地拉著路德維希在山腳下的紀念品商店買的。
殷妙在明信片背後認認真真地寫了一篇100字的小作文,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應有盡有,語法嚴謹內容詳細感情真摯,寫完後她把筆遞給身邊的路德維希,讓他也隨便寫點。
路德維希板著冰山臉,看起來挺不情願的,大手一揮就籤了個名。
——他在殷妙100字的小作文底下,簽了自己的名字。
殷妙當場就急眼了,委屈巴巴地控訴他侵犯了她的著作權和署名權。
要不是捨不得那足足1歐元的明信片錢,她都想重新買一張了。
時隔兩個月,這張在信箱裡落滿了灰的明信片終於重見天日。
殷妙的指尖停留在路德維希凌厲的花體簽名上,想起他當時手足無措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想笑。
笑著笑著,上揚的嘴角又耷拉下來。
收到明信片的第二天,殷妙在書店遇到了馬修。
馬修似乎有話要說,放下手裡的書籍就向她走來:“請問,你是和路德維希吵架了嗎?”
殷妙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馬修一直以為她是路德維希的女朋友,可事實上他們根本沒在一起過。
她的沉默被當成了預設。
馬修神情嚴肅:“我希望你們趕緊和好,不要影響我們小組的學期報告,因為路德維希最近糟糕的心情,我們的進度被嚴重拖慢,其他人的表現也變得差勁,這已經威脅到我取得1.0的成績。”
德國實行1-5分的績點成績,數字越小表現越好,馬修口中的1.0分換算後相當於國內95分以上。
這……這就是學霸的世界嗎?
殷妙無力地辯解:“抱歉,我恐怕幫不了你,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不會見我,更不會聽我的。”
馬修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你沒必要向我撒謊,他明明只收了你的禮物。”
殷妙一愣:“禮物?”
馬修像小學生偵探一樣推了推眼鏡,鼻樑上的雀斑微動。
“八音盒,是你送他的吧?最近路德維希只有在聽那個的時候情緒才算正常,當然,我曾經建議過把它放到小組討論的桌子中心,以成功推進報告進度,但是被他拒絕了。”
殷妙的神色重歸落寞:“那個不是我送的,是他自己買的。”
馬修思維清晰地反駁:“你是說,他當時請了一下午假,連夜趕路回來就是為了給自己買個八音盒?路德維希和八音盒?這個笑話聽上去並不好笑。”
馬修斬釘截鐵地得出結論:“而且我曾經問過他,他親口承認是你送的。”
殷妙的呼吸一窒。
原來那天晚上,路德維希是連夜趕回來的嗎?
所以根本就不是什麼“參加活動順路買的”,他分明就是專程為了她才跑去福森的。
她心裡又酸又澀,窮途末路的絕望和柳暗花明的希望相互交織,混亂的思緒浪潮般席捲而來。
那他為什麼拒絕她?為什麼刻意疏遠,冷眼相待?
一道靈光閃過,路德維希對她……好像並非無動於衷。
殷妙想通關鍵,心情激動地向馬修道謝:“謝謝你馬修!你真是個好人!”
馬修再次推了推鏡片,面帶疑惑地重複:“好人?”
十二月的冬夜總是降臨得很早。
路德維希收拾完行李,輕裝簡行地坐上駕駛座。
他開啟導航系統,安靜地思考了一會,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往何處。
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前路未知。
算了,隨便開吧。
引擎發動,車身慢慢駛下公寓的坡道。
剛轉過路口,他就看到前面牆角蹲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刺眼的車燈打在臉上,頂著寒風瑟瑟發抖的殷妙猛地抬起頭。
看清楚車牌號後,她僵硬地站了起來,拖著笨重的行李箱擋在路中央。
路德維希緩緩踩下剎車,靜謐的夜色下,兩人隔著擋風玻璃沉默對視。
殷妙抿著嘴唇寸步不讓,甚至試探性地往車頭邁出一小步。
路德維希和她僵持良久,最終推開車門,走到她面前。
“你在做什麼?”他平靜地問。
“路德維希,你要去哪?”殷妙強裝鎮定,不答反問。
路德維希沉沉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殷妙慌亂地轉開視線,自顧自地推測:“你開著車,是要去度假嗎?是往北邊走,還是往南去慕尼黑,噢你應該是要去法蘭克福中轉吧,正好我也一起……”
“殷妙,”路德維希打斷她,“我想一個人度過假期。”
殷妙訥訥地張了好幾次口,攥著行李箱的指關節用力到泛白。
她勉強撐出笑臉:“我知道,我知道的路德維希,我知道你拒絕我了,但是你看,我們好歹同學一場,反正我也要去法蘭克福,你就讓我搭個順風車吧。”
沒等他回答,她就提溜著行李箱跑到了車後:“我保證到了法蘭克福就下車。”
路德維希看著她的動作,站著沒動。
殷妙可憐兮兮地拍了拍行李箱:“你想想啊,如果你不同意載我的話,我就得靠兩條腿拖著那麼大的箱子走過去,天氣這麼冷,說不定還會下雪呢!”
他知道她在撒謊。
法蘭克福是交通樞紐,她可以坐火車坐大巴搭乘任何一種交通工具到達,絕對不會傻到走著去。
但聽到她描繪的悽慘畫面,望著她臉上倔強的神情,路德維希還是沒緣由地心軟了。
“嘀—— ”後備箱開啟。
殷妙藉著放行李的遮擋,緩緩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車輛重新發動的時候,副駕駛已經多出了一個人影。
殷妙興高采烈地系上安全帶:“走咯,去法蘭克福!”
路德維希關掉導航,順著指向“法蘭克福”的路牌方向拐彎。
慢悠悠地開出小鎮後,他們匯入一條寬闊的高速公路。
路德維希一腳油門下去,轉速錶指標瞬間落到了底。
效能優良的德系汽車發出低沉的轟鳴,如墜落的流星般風馳電掣而去。
殷妙被這突然的速度與激情嚇了一條,慌亂地拽住車頂的扶手:“路路路……你開慢點呀。”
路德維希淡淡解釋:“這裡不限速。”
殷妙心裡嘶吼:我知道德國很多高速都不限速,但你也不能為了早點擺脫我就開得這麼快吧?
她結結巴巴地勸說:“路德維希,你、你看沒看過《流浪地球》這部小說啊?沒看過?沒看過我也可以給你講,裡面有句話我們每個華國人都會背,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
路德維希的回答一針見血:“你是不是害怕?
殷妙含著眼淚搖頭:“不不不我不害怕我一點都不怕嗚嗚……”
她不害怕,她連俄羅斯航空都敢坐,她怎麼會害怕呢?
路德維希被她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稍加思量後還是鬆開油門,把速度降了下來。
殷妙捂著胸口,長長地舒了口氣。
路德維希徵求她的意見:“這樣可以嗎?不能再慢了,開慢了更危險。”
殷妙還沒理解“開慢了更危險”是什麼意思,從他們身後就接連超過好幾輛車,每輛都不滿地按著喇叭,甚至還有暴躁的司機直接比出了中指。
路德維希:“你看。”
殷妙:“……”好可怕。
一個小時後,法蘭克福到了。
路德維希找了個地方暫時停車,側過頭問她:“你要去哪?”
殷妙被問住了。
鬼才知道她要去哪,她打定主意要跟著路德維希,他去哪她就去哪,剛剛情況著急,所以才隨口胡謅了一個地方,誰知道這一根筋的傢伙還真把她送來了法蘭克福。
她裝模作樣地掏出手機:“哦,我看看啊,我要去哪來著……”
路德維希眼睜睜地看她拖拉地開啟附近地圖,在上面戳來戳去,掉線許久的智商終於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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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根本就沒有目的地,他剛剛竟然被她給忽悠了。
他心裡嘆了口氣,低頭發起訊息。
殷妙瞎鼓搗半天,乾巴巴地交代實情:“那個……我好像忘記我要去哪了。”
路德維希“你繼續編”地瞥了她一眼。
尷尬的氣氛在車裡蔓延。
殷妙虛情假意地試探:“要不你先忙你的去,反正我已經到地方了。”
她慢吞吞地開啟一半車門:“那,再見?”
路德維希沒有挽留。
她又慢吞吞地伸出半隻腳丫:“我真的走了?”
路德維希還是沒反應。
殷妙兩條小腿都伸了出去,屁股卻還牢牢地黏在座位上:“我真的真的要走了噢!”
路德維希低頭按著手機,專心地敲鍵盤打字。
殷妙雙眸黯淡,失望地吸了吸鼻子,整個人跳下車後,輕輕合上車門。
“城堡,你想去嗎?”
身後突然傳來路德維希的邀請。
他的嗓音很低,彷彿只是一次飄渺的試探,並沒有指望她回答。
可殷妙還是聽到了。
她迅速轉了回來,雙手扒在車窗上,圓圓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想去想去!”
她燦爛的笑容沒有任何陰霾,卻像烈火一樣灼燒著路德維希。
他聽到自己心臟悸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