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簡邪的話音落下, 所有乘客都朝他轉來了視線。
就像老舊電閘觸發了開關。
整座車廂內的氣息似乎就此凝滯,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焦糊異味。
而就在簡邪邁入其中的一瞬間,原本陷入不知名寂靜的耳側傳來了陣陣嗡鳴, 彷彿身軀穿透了一層水膜, 所有聲音都在剎那間湧進, 冰冷感到地鐵電子播報聲在整列火車上方飄蕩。
“——有下車的乘客請帶好自己的隨身行李物品, 依次從右側門下車,謝謝您的合作, 祝你旅途愉快。”
他看向左右兩邊的車廂,不自覺陷入了選擇困難。
簡邪的手摸進了口袋裡, 拿出了一枚硬幣。
正面左,背面右。
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他隨意往上一彈,沒想到, 硬幣卻在最高點驟然停住了。
它毫無依仗地漂浮在車廂的半空中,就像一隻空氣中遊動的銀色小魚,朝著右邊方向靈活地滑去。
【我沒有。】秦擢懶洋洋道, 【是硬幣做的。】
簡邪:“…………”
真的很此地無銀三百兩,也很強詞奪理。
明明之前約定好了不會插手,但總歸來說還是忍不住,擔心祂的人類出了什麼問題。
不過這種小事就算了, 不和對方計較。
簡邪抬起手臂, 抓住了空中止住移動的硬幣,重新放回了口袋裡。
他朝著秦擢選定好的方向走去,左邊車廂的乘客仍舊死死盯著他的後背,極度詭異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而隨著他從銜接處進入了右側,車廂內的身影發出了竊竊私語的低沉嗡鳴聲。
他們在議論他, 好像他成了眾矢之的。
但並不是被要挾的普通人自己在說話,簡邪注意到,是它刻意操控了這一切,使得所有人都盡力維持在一種正常的表現上。
也正是如此,在座的所有乘客,在簡邪眼裡,極具表演意味。
而這輛地鐵沒有在他登上的時候瞬間消失,只能說明它確實劫持了這輛地鐵,否則一切假裝早就該在他觸碰的時候立刻煙消雲散,畢竟簡邪的身體正在無知覺且貪婪地吸收所有能量。
與此同時,刻意營造出的嘈雜環境,也是一種對調查員造成精神壓力的手段。
從這方面來看,它還挺謹慎的,真的像是在害怕他立刻找上門來。
但一定會有破綻,畢竟他是直接就過來的,乾脆利落、速戰速決到根本沒有給它任何緩衝的時間,哪怕它佈置好了這一切,也不過只是倉促蒼白的防禦。
儘管捕食域意味著某種程度上它能夠隨心所欲,但如此迅速地轉移上百人,對剛誕生沒多久的它來說,一定是個不小的負擔。
簡而言之,此時做出錯誤判斷,又慌不擇路落入下風的,漏洞百出的會是它。
簡邪的臉上一片平靜,視線掃過這些乘客,向前穿梭,原本放回口袋中的硬幣又被他重新拿了出來,放在指尖旋轉,然後彈起,左右手切換。
熟練而簡潔的動作,就好像在做什麼特技表演。
空氣中傳來了指節彈動,叮叮作響的聲音,硬幣在他的手指間穿梭。
這確實是他思考的時候的一個習慣,正如做作業的時候喜歡轉筆,思維放空的時候喜歡擲硬幣一樣,無論怎麼樣都改不掉,有的時候,如果兩者都沒有在手邊,他甚至會喜歡咬指甲。
可能有點神經質,但他改不了。
“不好意思,我的記憶力好像很不錯,我大概記住了所有人的臉。”簡邪面無表情道,既像是說給空氣,也像是對某個特定的存在說話,“……那些在安全區域的普通人,甚至包括他們之間的互動,我都有在看。你好像沒有把任何一個調查員送過來?”
“……”
正如程理髮給他的那些管理局的資料,他不過看了一遍,就將內容記下了大概,並且能夠在遇到相關的事情後立刻對上號,從這點來看,簡邪的思維方式和邏輯都遠超過普通人。
就在十分鐘前,他對亂領帶的道具很感興趣,於是在餘荊河離開那幾分鐘內朝人群裡多看了幾眼。
亂領帶正如餘荊河說的那樣,像是交際草似的在人群中安撫眾人,簡邪就順帶著把他接觸過的人都觀察了一遍。
而眼前這節車廂,坐著的都是熟人。
一對父女。
情侶、夫婦、一家三口……
“啪嗒。”
拇指彈向右手的硬幣被一把抓住,在空氣中迴響的焦灼響動終於停止了。
如果說喧鬧的聲音是怪物為了給他造成心理壓力的話,它做的可能有點失敗,畢竟此時,簡邪手指拋起硬幣又接住的細微響動,才是真正反過來給怪物造成了極大的壓力。
因為隨著硬幣聲中止,
就像一個極具壓迫性的暗號,整列地鐵瞬間像摁下了暫停鍵,那些表演性的佯裝正常都凝固在了原地,所有乘客好像成了僵硬四肢的人偶,無數雙眼睛再次看向了他,如同一束凝聚的舞臺聚光燈打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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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邪抬了抬眼,不動聲色道:“你自己出來,還是我動手?”
然而,他的話音落下,列車裡仍處於一片死寂。
它似乎認為簡邪只是在詐它,而不是真的發現了它的真身。
頗有點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意思。
“你似乎還挺喜歡湊cp。”簡邪毫無起伏地說完了前半句,隨後,有些費解地補充道,“你是對配平有什麼執念麼?畢竟不管怎麼看,那位女士也不可能和那樣的男性在一起,而且還生了年齡不合適的孩子吧?”
6號列車裡的所有人都是成雙成對的。
正如簡邪所述,這是很離譜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必須結伴而行。
而就在他前方十米遠處,坐著一家三口。
簡邪沒記錯的話,這位一看就是坐辦公室的白領女性,之前可是和亂領帶聊得很開心,而且兩人似乎還交換了聯繫方式,至於另外一位形容邋遢的男士,他和她在安全區的位置坐著隔了可能有二十幾米的樣子,兩人根本不認識。
最後是他們中間的那個小孩子,雖然他的臉埋在女士的懷裡,但他的衣物簡邪沒有任何印象。
這根本就是憑空多出來的傢伙。
“……”
終於,小孩從女士的懷裡徐徐抬起了頭。
“咔嚓。”
只聽一連串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從空中響起,儘管嬌小的身軀仍舊睏倦般依偎在女士身上,但它的脖頸卻憑空轉動了一百八十度,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直勾勾地看向了簡邪。
它的臉頰上,脖頸,以及手臂的皮膚上都呈現出不正常的皺褶,好像被水洗皺了的骯髒衣料,似乎這張人皮是它在倉皇間披在身上的,就像睡覺起床錯穿了l碼,所以大小並不合適。
在簡邪的注視下,皺褶展開,露出了一顆顆眼白過多的眼球,對密集恐懼症患者極度不友好。
就像進入地鐵站的途中,他先前在植物莖杆上看到的一樣,眼前這只怪物似乎是用眼球拼湊而成的。
簡邪不記得自己曾經在哪裡看到過一個說法,人類的牙齒是非常重要的進食工具,所以在原本的牙齒上方,也就是臉頰裡其實填充著眾多替補的牙齒,因此拍照看去,它們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整個臉頰。
非常掉san。
就這只怪物給人的感覺,它的眼球和牙齒生長的原理也是一樣的,簡邪有理由認為它的人類皮囊下裝滿了眼球,這是什麼樣的窺探欲,才會誕生出這樣醜陋噁心的怪物。
而這無數雙眼球正一眨不眨地看著簡邪,令人毛骨悚然。
簡邪:“……”
不是他挑食,他真的覺得有點下不去嘴。
“我聽過你的名字。”它每吐出一個字眼,擠在一起的眼球就會發出咕嘰咕嘰的滑膩聲音,濃水滴落在地上,散發出讓人作嘔的噁心味道,“我醒來之後就在這列地鐵下,列車為我帶來食物,也為我帶來訊息。”
每日清晨和傍晚人口流動的高峰期,空氣中充斥著議論、爭執和怨恨,那是它最喜歡的東西。
人類會一無所知、爭先恐後地登上這輛死亡列車,疲憊地靠在車側,坐在座位上,亦或者是站在欄杆前。
這個時候他們根本不會注意到周圍發生了什麼,哪怕身邊的人憑空消失了,也只是認為對方在不知道的時候下站了而已,並不會認為他們被作為食物被它消化吸收了。
一座大城市每日失蹤的人口數可能上百上千,不會有人注意到地鐵站發生了什麼。
大部分警方也只是把視線落在了失蹤者走過的路線上,又或者,根本就不會有人為獨身前來大城市闖蕩的人報警,每次聽到地鐵上的人用恐懼、敬畏的聲音議論報紙上的離奇失蹤案,它都會覺得異常滿足。
想到這裡,它的臉上浮現出了製造混亂、欺騙成功的饜足。
但簡邪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它的話。
“我的名字?”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那只小熊玩偶,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他一出現的時候,它似乎也說過他的名字。
在接受毆打之前,它自信滿滿地聲稱,它的下一個目標本來就是簡邪,班長和他是同學是意外之喜。
怎麼有種這群有理智的怪物不但知道他,而且會在背地裡議論他的感覺?
簡邪想,不由嘖了一聲。
【嗤。】秦擢根本沒有遮掩語氣裡的不屑,冷冷道, 【一群雜蟲。】
“你問我這個問題?”它笑了,“你不知道麼?”
它覺得不止是它,其他怪物肯定會出手吧。
簡邪能活到現在,落在它手裡,在它看來簡直就是一個奇蹟。
“我的訊息也算靈通,畢竟偶爾也會有其他同伴搭乘列車,它們在我的領地上聊天。”
這只怪物似乎不覺得這是不能說的,語氣反倒變得愈加興奮,呼吸急促,貪婪的視線落在了簡邪身上:“它們提到了你,我想,我也應該試試。真幸運啊,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
它舔舌,不自覺開始流口水了。
從身軀的眼球裡分泌出了腥黃色的液體,這本來應該是淚腺,現在看來,更像是它捕食的口器了。
簡邪:“……”
他經常聽到班上的一些女同學說自己淚腺長在了奇怪的地方,但他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現在似乎明白了。
不知道簡邪的腦迴路拐到了奇怪的地方,它仍在猶自暢想自己的獵物。
那些交頭接耳、混雜在人群中的同伴沒有說錯,簡邪真的是它見過的最香甜的人類了,甚至讓它打破了謹慎的處事原則,以至於在見到他出現的一瞬間,就迫不及待地開啟捕食域讓他進來。
哪怕是隔著近十米的距離,它仍然能夠嗅到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了一種特別的氣息,那是來自地獄又歸來的活死人的芬芳,它甚至有種預感,如果自己真的能吃掉這個人類的話,它將會成為超越特a級的存在!
像它這種等級的怪物,又已經被每日地鐵上人類各色的恐懼餵飽,急速成長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但仍被規則限制著,根本無法離開這處地鐵站。
但今天如果它成功了,那麼……
它有些悠然得意。
“我還有一個問題。”簡邪再次打斷了它的話,說道,“你又不怕我了?”
現在這副樣子,好像剛才落荒而逃的不是它本人一樣。
聞言,它悚然一驚,顫抖的視線在簡邪身上急速掠過,似乎回憶起了剛才被對方靠近的那份驚慌恐懼。
但很快,它臉上的表情就變得鎮靜了下來。
它對簡邪道:“這個嘛……我想過了,你之所以能夠接近我,是因為那位在你身上吧?又或者是運氣而已。我聽說那位不能忍受任何怪物靠近你,只要任何想對你出手的怪物就會瞬間灰飛煙滅,已經有特a級死過了。”
或許有點本領,但根本不足為懼。
畢竟只是人類而已,就算再強,用一些幼稚的道具,歸根結底和它們這些怪物的實力是有壁的。
“但這看來只是謠言而已。”它盯著簡邪怪笑,故意道,“你看,我現在就距離你十米內,也完全沒有出事啊?”
原來如此,它不是蠢到故意和在它看來具備威脅性的簡邪面對面,而是在刻意試探後者是否真的具有它們所說的驚悚之物的庇佑,要知道那位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它真正不想招惹的其實是祂。
而現在,它認為自己已經得出了結論。
它今天就會、也要吃掉簡邪,突破特a級的限制——!
簡邪:“……”
等一下,這話說得好像他是吃軟飯的一樣,和小白臉沒什麼區別。
簡邪嘴角抽了抽:“我會讓你好看的。”
見到眼前發生的一幕,秦擢不由在他的腦海中低笑,純粹是覺得非常有趣。
甚至有點滑稽。
這些怪物居然會覺得真正擁有實力的是祂,而不是簡邪,弄錯了真正應該害怕的人,這還真是一個極其愚蠢的錯誤。
【它不明白,它現在還活著,那是因為我很聽話,非常非常聽話。】祂的聲音懶洋洋,帶著一點很明顯的暗示,【而且,我現在正在接受非常嚴格的管教。】
“……”
應該不是錯覺,簡邪覺得這聽起來很像是又想索要獎勵的前兆。
突然,從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怪物和簡邪兩人之間的氣氛。
第三個人出現了。
“——”
剛從入口處衝進來的餘荊河頓時愣住了,他全副武裝,驟然登場,但根本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一幕。
他慢半拍地眨了眨眼。
這……
但幾乎沒有給他更多的時間去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一隻觸手就從列車車廂節點的縫隙處驟然閃電般伸出來,直接捲住了他的腳踝,溼潤粘膩的觸覺,直接讓他的心底一突。
“這什麼——”
話音乍然而止。
就在簡邪轉過身投去視線的瞬間,餘荊河的身影在原地驟然消失,幾乎是立刻就被觸手拖到了鐵軌下。
作者有話要說: 連夜重寫了這一章,感覺節奏不對,第一個版本餘荊河死的節點不行。
太久沒寫文了,筆力退步,寫完才覺得不好,又重寫了一遍,希望現在順利點了。
實在是不好意思。
ps:人沒死啊大家,那是第一個版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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