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龍船揚帆，孫成抬手一揮，南海狂風驟起，千丈浪頭托起四座龍船，在層層海波擁簇中，迅速來到南海邊界的颶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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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四海颶風帶是一片連綿無絕的風域。
現如今，南海邊界佇立一重若隱若現的青色城牆。
大荒古城的外牆。
姜小黎站在船頭，揉了揉眼睛。
“風壁真建成了？”
“只是借用海市蜃樓構成的幻象罷了——當然，有我家的一部分道術陣法，也算有點用處。”衡華簡略解釋後，縱深一躍來到風牆下。
連綿千里的虛幻風牆下方，有一座百丈見方的島嶼。
衡華剛過來，便聽到空中鳳鳴迴響，鳳鳥天齊察覺伏衡華蹤跡，呼喚伏向風出來。
“三哥。”
伏向風從裡面出來，見伏衡華站在空中，頓時笑了：“算算時間，你們也該來了。”
又有幾位修士從島上房屋出來，看到伏衡華和龍船飛下來的於丹青、鍾離子涵、東墨陽、龍道人，紛紛出來打招呼。
他們這組人留在南海邊界，負責梳理颶風帶，構建東來最南方的壁壘。伏衡華將此戲稱為“南海考察建設團”。
類似的隊伍在其他三海也存在。
眾人打過招呼，伏向風吩咐一位修士下去準備開門。
“三哥，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我就算了，我的道在風，而在這裡比南洲更適合我。”
隆——
水浪翻滾，一重青紅色的門扉在風牆緩緩推開。
風門，大荒古城連通內外的門戶。
但眼前這座描繪“鳳鳥圖桉”的風靈天門，距離伏衡華的構想，尚有天壤之別。
守四方八荒，立二十八星門，對應星天二十八星宿。
如今這座門戶，根本不符合伏衡華恢弘、壯觀的審美觀。
隨著風門開啟，一條鋪滿蓮花的通道從四龍船下方延伸至颶風帶深處。
“快走吧，我們架設的‘接引風道’只能鋪展一裡。等進入颶風帶深處，就要靠你們自己的了。”
伏向風與楊岱交好，從他口中得知許多域外故事。
“起航——”
衡華、東墨陽等人迅速返還龍船。
“道兄——”
伏向風叫住東墨陽，默默傳音：“我家這些弟弟妹妹，就有勞你了。”
看向前一步踏足白龍船的伏衡華，東墨陽重重點頭。
“你放心吧。”
他徑自回到赤龍船上。
四龍船逐一駛入風道，下方風蓮搖曳，推動龍船加速進入颶風帶。
轟——
風暴雷鳴在四周呼嘯。
金色的蓮花通道兩側，黑壓壓湧動著無窮颶風。
姜小黎畫一道符，投入風道外面的颶風。
只一眨眼，全力凝聚的真火球化為烏有。
長孫雲霖見狀，趕緊把他的手拉回來。
“別胡來！颶風帶內的狂風不遜三昧之風。縱是金丹修士的肉身置入其中，一時三刻也會化作乾屍枯骨。”
颶風帶恐怖而兇險，是東來防禦外域來客的一道天險。
赤龍船上，忽然有一口袋投向天空。
“收！”
隨著一聲號令，颶風帶四周的狂風紛紛湧入“風袋”。
洪昌乙站在船頭，詫異道：“千風金袋？谷玄門把這件鎮派靈器都帶出來了？是齊龍嬌？她家可真大方啊！”
舒天賜聞言，樂道：“洪老哥，難道你出門時，洪前輩沒給你準備法寶？”
“準備倒是準備了，可是比不上谷玄門這麼大方。這是頂級靈器，快成仙器的那種了。”
“仙器又如何？如今咱們四船上，至少有五件仙器！”
伏衡華的雲軸，鍾離子涵的萬川歸流劍，於小磊的紫電驚芒劍，傅玄星的南明離火劍鞘，龍道人的護身仙衣。
舒天賜：“除五件仙器外，頂級靈器怕不是還有十來件？玉明劍洲那倆，肯定帶著上等的靈劍。兩閣底蘊雄厚，其他六個弟子身上肯定也有吧？於前輩作為劫仙轉世，身上能沒有寶貝？還有太玄道脈前些年繼承的寶貝，三大派能不給東墨陽他們備著？”
洪昌乙一想，的確是這個理兒。
他們這一行幾乎抵得上東來年輕一輩的最高水準。他們攜帶的寶貝對標東來宗門，都能跟許多大門派比肩。
待四龍船航至風道盡頭，齊龍嬌將風袋收起。
東墨陽此時從桅杆跳下來，見她主動收起風袋，沒有多說什麼。
稍後沒有東來架起的風道庇護，全靠四龍船獨力在颶風帶航行。如果再胡亂動用“千風金袋”收攏颶風，恐怕會影響四龍船航行。
“諸位，前頭沒有風道庇護，需要咱們自己前進。”鍾離子涵從青龍船飛到天空，對各船主事商議。
“我來打頭陣，其他三船按翼陣協同。”
衡華在白龍船回應後，白龍船迅速來到四船最前方。
白色的光徐徐亮起，將自身和其他三船包裹。
嗖的一聲，如同鋒銳的利刃刺入狂暴風海……
其他三船被白龍船牽引，紫龍、赤龍二船為兩翼，青龍船在尾部。鍾離子涵等人站在桅杆上，他們能感覺到，三龍船並未張開防禦，除基本的防護咒術外，大型防禦咒術一個都沒開啟，完全依靠白龍船在帶路。
而三龍船的航行，也根本不用他們操心。
伏家在四龍船安排的水手，早已把一切準備妥當。
赤龍船上，傅玄星笑著對李如心等人說：“聽蓬明說，在臨行前一年，四龍船打造完畢後，伏家就已挑選人手進行試水。在東海反覆排演多次，甚至帶領他們去東海颶風帶實驗過兩回。所以別擔心，咱們走風帶，沒問題。”
白龍船，伏衡華坐在指揮艙，觀看眼前以道法構建的投屏。
狂風呼嘯，四船氣機相連，以一層白色光罩構築龍形，乘風破浪，高速疾行。
“少爺，白龍船的‘白龍形態’只能維繫一刻。稍後需要另一艘龍船引路。”
“待會兒換紫龍船領路，我們從右側退後。恆壽，跟他們聯絡。”
四龍船有內部聯絡，當恆壽啟用靈盤，其他三處指揮艙出現幾位水手的身影。很快，鍾離子涵等人出現。
對伏家早已準備好的方案，眾人自然不會反對。
在白龍船領頭一刻之中，速度逐漸緩慢，圍繞四船的白光正逐步暗澹。
這時，左翼的紫龍船突然亮起紫光，迅速加速向前。同時，紫光向其他三龍船擴充套件，將四龍船籠罩在紫色光罩內。
白龍船後退至右翼，後方的青龍船加速至左翼，而赤龍船則默默來到後方，繼續保持全速。
諸修士站在三龍船上，默默看著伏家水手的完美操作。
“我算是明白，為什麼師尊要求幫忙構建四龍船，被伏家嚴詞拒絕了。”
章青、龍道人站在紫龍船頭。
船首的龍頭木凋微微張口，一道紫色雷光快速噼開風道。
聽章青感嘆，龍道人扭頭側耳。
“倒是聽聞過，伏家打造四龍船時，咱們曾派人過去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是……是許悅？好像被攆回來了？”
“何止，還說了伏家不少難聽的話。說什麼，他們肯定在四龍船設有埋伏。不讓我們插手建設，肯定有問題等等。”
龍道人默然，他想到自己臨出行時，師門賜下的“飛雲金梭”。此物可攜數十人，穿雲飛天。是防備四龍船出事的備用方案。
除此外，他作為金丹修士，自然也有自己的代步座駕。
但對比自己手中的代步靈舟，伏家的四龍船不論從規模還是巧思，都遠勝不止一籌。
“後來，伏家把四龍船建設後，請諸位劫仙過目。師尊當時也去了，回來後就對我說，伏家乃君子之家，不可以小人之心度之。當時還有些不明白，如今看……人家不讓咱們插手，怕是嫌棄咱們添亂呢。”
四龍船的整體改造，由伏衡華設計，命恆壽親自監督打造。等打造後，才讓劫仙在龍船各部位施加咒術，加固龍體並進行輕身、闢界等操作。
咣冬——咣冬——
後方的白龍船傳出劇烈聲響，二人扭頭回望。
白龍船正在後方不斷吸取並排出海水。
龍道人遲疑道：“這是在蓄能？”
“應該是補充消耗吧？透過四龍船輪流領航的方式，維繫高速前進嗎？難怪伏家咬死要按照他們的方案來，換成我們的方案……”
起初，劫仙們把名單挑選好，就打算安排相應的靈船、物資，讓他們隨伏家一起行走。
按照三大水域提供的方案，準備一艘巨型海船——規模媲美楊岱的仙山。
海船攜帶一重福地靈山，可供修士們平日休息。在航行時，修士們分為五隊輪班駕馭。一隊駕駛時，一隊望風，其他三隊得空修行。
可伏家得知劫仙們的方案，果斷選擇由自家安排行程。
甚至伏丹維親自出馬，去跟劫仙們掰扯。
“海船福地”的根本許可權在誰手裡？鍾離子涵還是丹青？
如此規模的靈山福地，能隨意變化大小，可以由一個人隨意收走嗎？
如果在外面，這樣大的目標會不會引來注意，成為其他人的攻擊目標？
如果被攻擊了，機動性極差，很難利用“海船福地”進行追擊。
如果遇到劫仙級存在，必須逃命。要怎麼逃離？所有人一個方向跑？如果和海船分開跑，是不是只能自己單獨騰空駕雲？
而且，你怎麼保證五路人馬能輪班輸送法力，負責全速航行？萬一在海上，他們發生爭執，鬧崩了怎麼辦？
都是修士，誰幹活多，誰幹活少。萬一因為不公平而引發爭執，從而分崩離析，正事反而耽擱了。
所以，伏家親自包辦一切。不僅準備負責後勤和駕駛的全部人手，更準備四艘龍船。
出事了，四船能分開跑。而合在一起時，四船也能透過戰陣方式展開進攻，更具靈活性。同時，船上一切雜物有人負責。這些年輕俊秀只需要安心修煉，看看風景，沿途打打架，最後安穩到南洲就行。
“延龍那邊人的思考方式跟咱們玉聖閣不一樣。你看，這五十號僕從換成咱們，可不會……”章青搖搖頭。
玉聖閣也有喜歡享受的修士。但各自洞府培養的僕從可沒有伏家這麼整齊劃一和高素質。
“不只是這些，伏家家這套龍船構思，與我們玄玉水域的一貫靈舟思路迥異。”宇文春秋從指揮室出來。
看到指揮室內大大小小上百個靈盤，他不禁感嘆伏衡華的博學。
設計靈舟海船，也能被他弄出花樣來。
按照三大水域的思路，靈舟海船是給修士代步。越高明的修士，靈舟等級越高。不僅是身份象徵，也因為靈舟需要的能源更加高等，靈舟準備的陣法越發精妙，需高階修士才能提供。
可延龍的思路是降低使用界限，讓低等修士合力操作，駕馭強大的海船、樓船。
“四龍船配備小型風塔，能藉助風來傳遞訊息。同時也具備吸收風、光、雷、火、水的能力。透過對這幾種能源的汲取，讓‘龍珠’積存能量，並提純丹元。”
“丹元？”
章青色變。
“這四艘龍船可以自主提煉丹元？”
“假丹而已，”龍道人不以為意，“別忘了，伏衡華可是‘道鼎術’的開創者。他在龍船構造四座‘爐鼎’，讓爐鼎內部演化‘龍珠’，這不是很輕鬆的事？”
龍船需要的供能由四座龍珠金爐提供，伏家的水手可以省卻心力，全力操作龍船航行。
一陣食物香氣飄過來，三人同時扭頭。
卻見雲夢音熘達著過來。
“宇文，有件事你可說錯了。伏家的龍船不僅可以吸收風光雷火水，還可以吸收‘木之力’。”
“木？”
“龍船攜帶藥田和菜園。透過‘微型福地’技術，把好些蔬菜、藥材種植在‘乾坤缸’。這些靈植每日吞吐靈氣，不僅可以調節龍船內部的靈氣純度，也可以在必要時為龍珠供能。還有，我還看到龍船配備的潛水能力。以及——”
……
“這四艘龍船分明是四個機關傀儡！”
赤龍船，李如心也跟同伴在研究龍船的技術構成。
作為當今操作“機關傀儡”最強的駕駛員，李如心斷言道：“在必要時刻，這四座龍船可以化作四個龍形傀儡——我明白了，是龍宮機關圖。我記得伏衡華收集過《龍宮機關圖鑑》。”
武翠峰、東墨陽等人默默看著眼前的龍珠金爐。
“還有，海船具備潛水的功能，似乎也能飛天？應該有許多變化模式——話說，你能不能去拿一套龍船的操作書？我打算研究研究。”
東墨陽搖頭：“他一貫大方，你要研究，自己去，何必拉上我？”
“這麼珍貴的技術，我哪好意思直接拿？肯定要花錢買。”
但李如心去談的價格，和東墨陽的價格是一回事嗎？
誰不知道伏衡華跟玄微派的關係？
……
青龍船上，鍾離子涵對此十分適應。
他很優雅地，拉上天央水域的年輕高手們一起開茶會。
茶水是伏家準備的兩位“雲腴法師”提供，點心是伏家安排的“靈膳師父”製作。
鍾離子涵只要下去吩咐一聲，短短一炷香便把一切準備妥當。
旁邊還有容貌嬌麗的侍女全程侍奉。
聞著茶香，吃著點心，縱是世家出身的巖青都不免有些心虛。
他在家裡，都輪不到這種規格的享受。
“伏家到底是延龍的世家，跟咱們天央的風格大不一樣。”
三杯茶後，歐陽明幽幽說了一句。
論奢華，白瑲可能還在延龍世家之上。
可論講究，暴發戶到底比不上仙人傳家的底蘊。
鍾離子涵笑道：“伏家雖然講究規矩和禮樂，但論享受，還是伏衡華獨一份。他可不是一個虧待自己的人。”
一群人駕駛海船福地，讓伏衡華跟一群人輪流幹活？你看他是那麼勤快的人嗎？
伏丹維當初聽到劫仙們說法，腦子裡瞬間冒出一群人吵架的局面。而自家孫子懶洋洋躺在藤椅上面搖扇子。
鬧起來的始作俑者不是別人，絕對是自己孫子。
輪流輸送法力，駕駛海船航行？
在半道上，他肯定就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辦法來偷懶。
比如，製作代替自己的機關人。又或者跟其他人交易，讓他們幫自己帶班？
總之，看到自家孫子輕鬆安逸的模樣，其他人肯定不平衡，肯定會吵起來。
要麼，自家孫兒暗中佈置經營，把領導權拿過去。要麼，一群人吵得分崩離析，然後自家孫兒設法製作一大群道兵代替修士勞力，消弭戾氣。
到頭來，反正一群修士都能解脫，根本不用自主駕駛。那麼，不如我們伏家受受累，提前把能安排的，都安排了。
“師兄在靈劫洞住了才幾年，倒是對他那麼瞭解。”
沙金閶插起一枚取核剝皮的葡萄。
別說，雖然我們動動手指，一個咒術就能解決。但享受別人提前弄好的，感官上就大不一樣。
“等你們隨他走過這一路，對他的性格差不多也能瞭解了。”
鍾離子涵上船後，就去龍船的儲物室看了。
果不其然。
蔬菜、藥材等靈植共計五百種。他們一路可隨時取用新鮮時蔬。
肉類雖然是臘肉和冷鮮，但都有道術儲存，可以儲存味道與口感。
不用說，這都是伏衡華特意要求的。
……
白龍船，伏衡華尚不知其他三船人對自己的評價。
他正拿著一卷地圖，跟伏瑤軫商量路線。
“咱們的目的地是南閆福洲的右大陸。當年赤淵道派南下，將右大陸以仙法淨化，改造萬山格局。我們去拜訪赤淵道派，可以從颶風帶出去後，自外海向東南航行，從黑月礁登陸。”
黑月礁，是一片遍佈珊瑚礁的月牙狀海灣。
伏瑤軫端詳地圖。
“這地圖是……”
“大長老給的，懂的都懂。”
哥哥送來的。
伏瑤軫難掩激動。
去尋赤淵道派的確是他們此行的一個目的。
可另一個目的，是找到伏家前往南域的那一行人。
“他……他們在那裡嗎？”
“不在。”
衡華看看四周，除自己二人再無他人。指了指右大陸下方的一座山。
“他們在天羽山。”
“按照楊岱跟我的交流。右大陸雖然處於赤淵道派管理，可諸多仙門、世家林立，爭執不斷——他們可比東來混亂多了。”
縱然有魔道這個外敵，仙道只能抱團取暖。可在赤淵管制下，內鬥依舊殘酷。
“魔道風氣侵染的結果？”
“或許吧。”
衡華從黑月礁劃出一條線。
“咱們要先去拜訪赤淵道派，真正穩定下來後，再去更下方的天羽山找人。時間上看，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十天後就能見到大哥了。”
“一切順利？”
伏瑤軫閉上眼。
離開東來神洲，她的預知天賦削弱許多。
玄觀級別的預知，也無法清楚看到自己一行的未來。
伏瑤軫暗道：果然，沒有那幾位的隔空加持，我的占卜能力下降許多。目前，只有金丹二轉修士的水平。勉強和衡華處於同一檔次了。
伏衡華繼續道：“根據楊岱的說法，他當年穿行風帶，行進好幾日。再算上外海行進的時間，以及我們登陸後的準備，十日時間是最理想的。可如果出現狀況的話……那就不一定了。”
這時，伏桐君從外面進來。
“前面發現一個落難者。紫龍船傳來訊息，問咱們要不要救人？”
落難？
衡華往窗外看。
晶瑩透亮的琉璃外，是無窮盡的黑色風暴。
衡華樂了：“這天底下，還有在颶風帶落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