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陽像只沒頭蒼蠅一樣, 在這座死寂的城中狂奔。他的一隻妖獸向來被寄養在天都峰的峰頂, 沒有帶來, 這次前來倉州壓根沒想到自己會淪落到逃命的地步。
笑話, 堂堂魔神宗的峰主, 高高在上的渡劫期……竟會有被人沒頭沒腦追殺的一天。
與他同來秦家的天都峰長老被他甩在了身後,絕望又無語地望著他的背影,嘴裡吐了句髒話, “你爺爺的……”
好在古靈門的人目標明確, 直指宿陽, 料定了引魂幡是被他偷走的一樣, 踩著一頭妖獸從那名長老跟前徑直飛過。
天色黑得詭異,天氣陰冷。
在這般惡劣的環境下,宿陽在視野當中瞧見了一襲紅衣的陶碧晴時,神情動容,就像是見到了許久不見的親人。
兩人雖然平常不對付, 但到底是一個陣營的。況且陶碧晴的修為手段皆在他之上,宿陽心中安定不少, 不再焦躁。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好, 身後追來的人哪怕再橫行霸道, 也不敢隨意造次。
陶碧晴眼含譏誚之意, 欣賞了一番他宛如落水狗般的處境後,說道:“一個古靈門的人你都能落荒而逃,怕成這樣,真是枉做宗門峰主了。”
宿陽審時度勢, 皮笑肉不笑的忽略了她話中的嘲諷,而是問道:“那是古靈門的人?”
原來他在秦家感受到的那股氣勢是來自古靈門,真有意思,大老遠跑來倉州管他們魔神宗的事。
“他們來這兒做什麼?”宿陽問。
陶碧晴道:“祝華想要造反,拉來的幫手。”
宿陽語噎,表情像吃了一大驚,說道:“不會吧。”
“怎麼不會。”陶碧晴的話中有了些居高臨下的意味,“但以他的修為,無疑痴人說夢罷了。當初為何能分宗,無非是祝華手中有了狄宗主的把柄,宗主大人也正好試一試他祝華的真心。”
宿陽仍是不敢相信的表情,捋著一把鬍子,瞧見了追來的古靈門人的身影,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那祝華為何要造反……”
一脈的大長老雖比不上各脈峰主,但到底是個實實在在的管事的,這大長老的位置難道當著不香嗎?
陶碧晴瞧見了他悄悄的小動作,眉間微微一挑,鄙夷的說道:“還不是為了他那兩個徒弟。”
“嗯?”宿陽皺眉,“這又是為了什麼,他的弟子犯了什麼不得了的罪?”
陶碧晴長話短說道:“四年前,我用七星鬼面卦盤測出來的,他的兩名親傳弟子未來會將魔神宗覆滅,只不過當時他還未將那兩人收於門下。”
“還有這等子事?”宿陽像是越發吃驚了。
在他還想刨根究底,繼續追問下去時,古靈門的人終於來到了跟前。
陶碧晴寒聲道:“來不及解釋了,快將你六脈那渡罪魔卷取出來,封鎖倉州。”
魔冢雖只召喚出了一個雛形,但還有一個實力詭異的秦家,再加上古靈門的來人肯定不止這一個,最好的辦法就是儘快封住地界,等她與宿陽聯手解決了眼前的人,再瀟灑離去,等待魔冢成型,將秦家與古靈門的人盡數殘殺。
到時候,再利用秦家的引魂幡與巫蠱術,控制魔冢與倉州城中的屍傀,魔神宗就真的勢不可擋了。
唯一可惜的是,那兩名驅趕屍傀召喚魔冢的弟子實力不錯,也聽話,倒是不錯的苗子。
宿陽還想再多問幾句,但在陶碧晴的催促下不免心急,心情也跟著糟糕了起來。他身居高位,自然而然地討厭被人使喚,但眼前的情況不允許他再多抱怨,只好輕哼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從高階儲物袋中掏出了天都峰的鎮峰之寶。
誰也沒有注意到,天空這時劃過了一道黑影,就在宿陽將渡罪魔卷扔向自身頭頂上空,準備施法的時候,黑影一溜煙的飄了過去。
等兩人再回過神時,渡罪魔卷已經失蹤了。
“混蛋!!!”
宿陽勃然大怒,全神貫注的想要找尋被盜走的高階仙器,卻一無所獲。
陶碧晴也是一臉怒容,像是沒想到會被人擺了這麼一道,想要鎖定那人氣息時,古靈門長老的攻擊已近在眼前,不得不回過神來,全力應對。
倉州城中盜走渡罪魔卷的是孔璞,屠神峰的藏書閣守閣長老,施展的是不傳武技,虛空影術,能將自己的身體隱藏於影子內,悄然靠近目標不被發現。
屠神峰的上空,渡罪魔卷衍射出來的邊界罩住了兩個人,邊界上流轉著黑金色的光。
等範邈從鴻蒙宗回來時,從很遠的地方就看見了這副景觀,心道:祝華果然忍不住了。
和他一樣,魔神宗各脈峰主與長老都出來了,或站於劍端,或坐於豢養的妖獸之上,在渡罪魔卷籠罩的邊界外默默圍觀。
狄玉龍掃視了眼他們,看到了範邈後,傳音道:“去倉州城。”範邈得令,消失於原地。
高階仙品靈器覆蓋的範圍內,站著兩人,祝華沒有御劍,而是藉助渡罪魔卷的加持,凌空而立。他預想過無數次,這一天終於到了。
不是不害怕死亡,他活了幾百年,仍沒能參透死生之奧,卻因為活了這麼久,他想通了一個道理,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因果迴圈罷了。
狄玉龍也知道祝華的修為不如自己,但他心思深沉,仍是小心謹慎地看著面前的敵人。在他受制於人的情況下,往日裡對他畢恭畢敬的峰主長老們都只是不帶表情的冷眼旁觀著,像是一群看熱鬧的無聊群眾。
說到底魔神宗只是個魔教宗門,因為利益捆綁在一起,從不講仁義廉恥,更不知信任與忠心為何物。今日你勝了,他們仍擁戴你為宗主,聽你命令,若你今日敗了,也不妨礙他們心思各異,做出別的選擇。
至於陶碧晴,是為了那分宗宗主的地位,近來一直鞍前馬後鋒芒畢露。而範邈,則是因為不想趟宗門的這淌渾水,又或許是實在太想得到夢天神這把魔劍了。可惜他太貪心,還不知道秦家家主假死的事。
狄玉龍設想過有一天,魔神宗會因為人心不齊而分崩離析,所以他在這之前促使北域結盟,給了眾人一個無法果斷地離開宗門的理由。因為他知道,大家都貪心。包括祝華,想法設法將宿陽騙出宗去,就為了奪走這六脈的渡罪魔卷。
與他虛偽又老謀深算的心思相比,祝華的神情就淡定得多了。
他掌控著渡罪魔卷,渾身上下被仙品靈器的光芒鍍上了一層黑金色的光,彷彿是染了塵汙的太陽,天地外的霞光璀璨,兩種光芒交匯在一處,和諧又紊亂,令人的眼睛刺得生疼。
幾位圍觀的長老皺著眉頭避開了些光。他們並非全然矇在鼓裡,消息靈通的也知道古靈門的人來了倉州,卻不知祝華驟然反叛的目的是什麼,有人能猜到一二,但不能就此確定到底是其中哪一個。更多的人心中想的是,也許從一開始,祝華就是古靈門派來的奸細,不然又怎麼解釋他一個正道之人坐上了魔教大長老的寶座。
在眾人默默地注視著這場即將到來的大戰時,沒人留意到,孔璞又悄悄地離開了。
……
在渡罪魔卷被盜走之前,陶碧晴是胸有成竹的,在她眼裡,秦家眾人已經是一群死人了。
如今的倉州城與幾年前那個頗為繁盛的城市相比已大不相同,城主莫聞道很早之前便溜之大吉,太嶽宗全宗覆滅,裴家半個月前與秦家對上了,因死傷眾多被迫交出煉製活死人的秘籍後連夜逃走,城內其餘的人更是死的死,逃的逃,再瞧不見一個活人。
至此,倉州成了一座真真正正的死城,儘管這樣古靈門的人還像趕不上趟一般,聽了祝華的話沒頭沒腦地前來送死。
但在丟了渡罪魔卷後,陶碧晴的想法就變了,也沒那麼淡定了。她靈敏的直覺告訴自己,事情沒那麼簡單,這次恐怕從頭至尾都是一個陰謀。
她想到,為何宿陽會這般恰好地出現在倉州,身後緊緊跟了一個古靈門的高手要取他性命,還如此輕易地將渡罪魔卷弄丟?
若非此時宿陽臉上的神情與她一樣驚恐,陶碧晴都想破口大罵了。
電光朝露間,古靈門的長老出手了,場上的形勢剎那變化,三人各交了一次手,對彼此的實力有了初步的估摸。
不用廢話,陶碧晴與宿陽就選擇了聯手。被算計的感覺令宿陽現在很難受,比渡罪魔卷被人順走更要難受一點。
“把引魂幡拿出來吧。”古靈門的人鎮定且不容反抗地開口道,“你們也用不了。”
什麼引魂幡?
宿陽一頭霧水,腦子裡的想法比他臉上的表情更為困惑。
陶碧晴的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警惕而懷疑的目光看向了身邊的人。莫非宿陽已經從秦家偷走了引魂幡?
這正好可以解釋為何宿陽會無緣無故現身倉州城內。
古靈門長老的表情微微凝滯,都到這時候了還在裝傻充愣,看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他當即氣沉丹田,磅礴的元氣充斥了四肢百骸,就像個精力充沛的巨人一樣,面對兩名渡劫期當前也悍然不懼,身影一晃,出現在了思緒徹底亂了的兩名魔神宗峰主的跟前,雙手同時拍出了一掌。
猝不及防下,堪堪迎掌相對,陶碧晴與宿陽被擊退了幾丈開外。他們很快便穩定了身形,陶碧晴身為渡劫期九重修為,經歷無數爭鬥,沒有道理被一個與自身實力相當的人給嚇倒,即便他是古靈門的人。
他們二人同時調動起了全身的元氣,宿陽釋放出了自己的元嬰,那鬼面蛇身的魔元嬰胎張牙舞爪地在空中咆哮了一聲,下一秒就變成了人形,飄在了他的頭頂上空,對古靈門的人怒目而視。
陶碧晴則從儲物手鐲中掏出了一扇扁扁的棺材,揭開封印,棺材的木門應聲滑落,裡面的女人從中走了出來,正是她的同胞姊妹陶碧菱。
“這是雙鳳木棺……”古靈門的人見狀,心中一驚,不由得眯起雙眼。
雙鳳木是從小到大都相依而生互相纏繞的兩棵樹,據傳是當年兩名大乘期修為的姊妹在此地坐化而成。由它燒製而成的木棺是修真大陸頂天的法器,能突破時空的限制,唯一的條件便是使用者也必須同胞而生。
“速戰速決吧。”宿陽說道。看見陶碧晴喊來了陶碧菱後,他的信心又回來了,但他並不知道,在那人說出引魂幡在他的身上後,陶碧晴的心思悄然起了變化。
有著“亙古無雙仙境,天下第一聖山”之稱的太嶽山此刻一片幽深死寂,早已不復當年的繁華盛景。在太嶽山的山腳不多遠處,有兩名魔神宗的弟子驚駭而死,屍體上爬滿了蟲子,而幾個時辰前由他們驅趕而來的屍傀們已經不見了蹤影。
從自家府中匆忙趕來的秦憐看到這一幕心中瞭然,他們是被魔冢襲擊,又被蠱術反噬了。
跟來的一名全身包裹在白布條下的古靈門長老撿起了腳邊的蝕肉鎖和鈴鐺,手腕微微一晃,鈴鐺便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
“嘖,一點音律美感都沒有。”万俟御評價道。
“目前倉州城內,有多少人?”那名古靈門的長老低聲問道,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年輕。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秦憐早早便用巫蠱術覆蓋了整個地界,對城內的動靜瞭如指掌,聽了他的話後閉上眼睛仔細感受了番,說道:“一個時辰以前,除了我們這些人和魔神宗來的那兩人外,還有五人,其中兩人元嬰期,兩人渡劫期左右,還有一人金丹期。現在那兩名實力渡劫期附近的都沒了氣息,兩名元嬰期的便是眼前這兩個,金丹期的那人並未離開,但不知去向……就在方才,又來了一名渡劫期九重,和一名渡劫期六重的高手,還有一人……是小乘期。”
蒙在白布中的年輕長老沒有說話。他身邊的万俟御倒是先笑了起來,“小乘期的都來了啊,是狄玉龍嗎?……開玩笑吧,他不是有祝華攔著嗎,來這兒幹嘛?不會要親自來對付我們吧?”
祝華給古靈門傳信,只說讓他們對付魔神宗的峰主,再帶走他的兩名弟子,可從來都沒說過要他們這些人對上小乘期的變態。
“得,沒等我們去找他們,他們倒一個個的先過來了,真夠自覺的。要不我先溜了吧,再呆下去就成累贅了。”
他就算從小被天才的名聲所包圍,此刻也才金丹期圓滿,和渡劫期小乘期修為的人相比,可以說是雲泥之別。
“所以說誰讓你跟來的?”年輕蒙面的長老淡聲問道。
秦憐也看向後者。
万俟御:“……”他後悔了行不行。
他扯了下嘴角,話癆一樣的不停說道:“倉州這麼有趣的地方,我不來觀摩一下豈不是吃虧了,但剛才在這兒轉了一圈,發現也不是很有意思啊……不過待在宗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修仙更沒意思。”
他隨即又想起一事,問道:“誒對了,我聽說左沐的巫蠱術很厲害,不知道是你們秦家的誰教他的?”
上次在宗門的試煉中,他竟然出人意料地被一個剛進宗門沒幾年的小子給打敗了,到現在還沒回過味。後來他才知道那人名叫左沐,來自玄清大陸。
秦憐面色一怔,他知道左沐是那小孩進了古靈門後裡面的長老給取的名,但他什麼時候會施展巫蠱術了?難道是自己偷學的……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抬起頭,看向頭頂上空,沉聲說道:“魔冢的氣息越來越不穩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