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那只乾坤袋空間不大, 快裝滿了。”
謝無妄這人,說話從來都是這個樣子,恐怕他自己不清楚哪句話中藏著幾分真心。
不過寧青青倒是相信, 他留下那些死者的元血, 最重要的目的確實是提醒他自己不要濫殺。
他太強了,在這世間, 能約束他的只有他自己。
至於什麼乾坤袋裝得下裝不下, 那肯定不是主要原, 畢竟空間和時間一樣,擠一擠總是有的。再說, 一隻乾坤袋滿了,還可以放別的乾坤袋。
寧青青就這麼雲裡霧裡地想著, 飄忽的目光在謝無妄的臉上晃來晃去。
自從她出事以來, 這個男人便不斷地在她面前展現出不為人知的一面又一面, 她傻乎乎地跟著他一層層抽絲剝繭,等到回過神時,心神早已和他纏裹到了一起,再難分。
他看著她。
唇角沒有帶笑, 但那雙黑眸中的笑意卻和她從前雕的那只小木人一模一樣。
她覺得她似乎可以再雕一個他。
正要口, 忽然聽到西面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響。
寧青青循聲望去,只見藥王谷方向爆出漫天揚塵,遙遙看見一道異常魁梧的黑色身影在半空與紅袍人對轟一掌, 耀起炫目至極的靈力光芒,銀白與凝綠轟撞、爆散, 將空中的浮雲映得乳綠乳綠。
是金靈力與木靈力強者相鬥。
狂妄的大笑聲響徹半空。
寧青青聽得有幾分耳熟,不禁狐疑地望向謝無妄。
只見他微蹙著漂亮的長眉,遙望那道黑影, 神色頗有些不滿:“招搖。”
再一瞬,見那黑衣人藉著掌風往南面倒掠數十裡,手中拎著一個紅彤彤的物什,急急往極南遁去。
在他身後,紅袍身影率著無數修士御劍直追,漫天都是‘嗖嗖’劍影,遙遙能到一陣陣亂哄哄的聲音。
隱約可辨出一些字句——“救谷主夫人”,“是那狂賊”,“追上他”。
聯絡前後一想,寧青青便知道這個黑袍人是誰了。
毛英俊。
她愕然望向謝無妄。
“那是毛英俊?手裡抓著雲水淼?”她問。
謝無妄頷首。
寧青青不禁笑出了聲。
先前音之溯用魔蠱控制毛英俊,將雲水淼劫出天聖宮送到他的面前,助他演那一出英雄救美。如今,毛英俊奉謝無妄之令,從藥王谷劫走了雲水淼,不知帶到何處去。
寧青青覺得音之溯一定會氣炸了肺。
她彎著眼睛:“謝無妄你太壞了,竟然讓毛英俊劫人。”
“一事不煩二主。”他淡聲笑道。
“你何時安排了這件事情?”她好奇不已。
“在你聽壁角時。”謝無妄微挑著眉,“不然你以為我那時在做什麼?”
“啊……”寧青青恍然撫了撫自己的腿,“難怪把我都硌痛了。”
謝無妄的黑眸中浮過一霎心虛,他若無其事地瞄她一眼,聲音平靜:“你說什麼?”
“原來是傳音鏡啊!我說什麼硬東西落到了巢裡,硌到我了。”單純的蘑菇老神在在地點了點頭。
謝無妄:“……嗯,就是它。”
他不再多,微眯長眸留心著戰局。
毛英俊曾是戰殿殿主,實力自然遠勝音之溯等人,不過幾個回合功夫,便遁得徹底沒了影子。
謝無妄目送毛英俊離開,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將大木巢收進乾坤袋。
他探出長臂攬住寧青青,悄無聲息地離谷地,返天聖宮。
到玉梨苑,謝無妄把大木巢放在了木臺的屋簷下。
木臺與木巢都是出自一人之手,看去十分圓融和諧。
他把寧青青抱進去,像擺弄一個生活無法自理的娃娃那樣,將她的腦袋扶起來,倚靠在木巢邊緣,然後取一席雲絲衾蓋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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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
被倒飭得舒服,不想動。
將她安置好之後,謝無妄無情地取出一隻裝滿了大妖丹的乾坤袋,拍進她的手中。
“三日之內處理完。”
說罷,衣袍帶著風,揚長而去,只留給她一個風流飄逸的背影。
工具菇:“……?”
望著木臺外面漂亮的雲海,寧青青茫然了好一會兒。眼睛眨了眨,直到看著雲彩散了一,她才後知後覺地想明白,謝無妄為何要黑心地壓榨她這只蘑菇。
——他要儘快讓她提升修為至合道,然後她就不能再拒絕他的繁殖要求了。
這可真是……
蘑菇想生氣,奈何身下的大木巢實在舒適,身上的雲絲衾也過於暖軟,將她腐蝕得渾身綿軟,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她幽幽嘆了一口氣,摸出妖丹,幹活。
處理孢子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情,寧青青很機械地一枚一枚摸過去,體內的靈力一滴一滴多起來。
妖王爭霸之後,她吸收了妖獸中的佼佼們身的邪惡孢,已將修為提升到了煉虛後期。
體內的經脈十分充盈,只是識府一直沒什麼動靜——從煉虛到合道,至為關鍵的一步就是元神與身軀圓融相交,達到身神合一的境界。
不過那是煉虛大圓滿之後的事情,此刻的她,距離煉虛大圓滿還隔著幾大包妖丹的距離。
這一段距離旁人幫不了她,只能靠著山一般的孢子妖丹硬堆過去。
如今徹底習慣了取孢子的疼痛,更顯得枯燥、無聊。
到了第三日清晨,寧青青終於處理完滿滿一袋妖丹,她懨懨地垂著眼角爬出鬆軟舒適的大木巢,拎著乾坤袋,前往乾元殿。
如今她是一隻很有自知之明的蘑菇。
她知道,謝無妄樂得見她順著後殿摸進去找他。
於是她半夢半醒地踢踏著鞋,穿過白玉山道,進入後殿,然後揮著兩隻細胳膊,將後殿與前殿之間的厚重幔帳一一挑,鑽了出去。
穿過幔帳,只見謝無妄高大挺拔的身軀已立在面前。
她左右望了望,偌大的乾元殿中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來得正是時候。不對,看他表情不耐,應該已經等了她一會兒。
他接過她手中的乾坤袋,換一隻新的給她,然後探手攬住她的腰,帶著她登上殿階,坐進鑾座,將她圈在身前。
寧青青把眼一掃,看到他的御案堆滿了大堆小堆的公文,說是書山也不為過。
他輕蹭著她的側鬢,告訴她:“毛英俊用魔物試了雲水淼。”
寧青青雙眼一亮:“結果如何?”
謝無妄淡笑:“魔物不近她身。阿青見過磁石麼?就像磁石同極相近時一般,靠近雲水淼,魔物會自發避離。便是強摁去,雙方亦會滑,井水不犯河水。”
“哦?”寧青青思忖片刻,“所以,洞房那日她身上的神光防禦,針對的是邪惡孢。”
音之溯的蠱毒是用子母魔蠱與邪惡孢融合而成,既然神光打的不是魔物,那便只能是孢了。
兩道細眉毛皺到了一塊兒。
“我本覺著,‘西陰神女’和邪惡孢是一夥的。”她的語氣頗有些失望。
謝無妄笑著,抬手撫平了她的眉心。
“這麼點小事值得愁眉苦臉?”他若有似無地用下巴蹭著她的頭髮,“你只管專心提升修為便是,其他的事情交給我。”
她偏頭看他。
冷玉般的眼底已隱隱能看出些烏青了。
他道:“這些‘西陰神女’,身上被設下某種限制,無法洩露任何與西陰相關的秘密。其實我早已料到。”
寧青青:“……等等,難道毛英俊已經對雲水淼用過刑?”
她處理一袋孢子的功夫,就快要跟不外面的世界了。
“對。”他微笑頷首,道,“刑殿虞殿主暗中協助。就連雲水淼曾經引誘寄懷舟看她洗澡的事情都問出來了,關於西陰,卻始終不能吐露半個字。”
寧青青:“……”她差點兒都忘了,那位豔光四射的虞玉顏其實是一朵極度擅長刑訊逼供霸王花。
謝無妄事,可真真是雷霆手段啊。
等等,雲水淼招了什麼來著?寄懷舟看她洗澡?謝無妄這是不動聲色在給寄懷舟眼藥吧?
她轉了頭,偷偷抿著唇笑。
笑罷,正色道:“那你打算如何處理雲水淼?”
謝無妄目無波瀾:“除掉神光,扔給音之溯。”
寧青青默默一琢磨,心中直呼內。
音之溯一旦控制了雲水淼,便可以不經她的口,直接窺探她心中的秘密。
雲水淼無法招供,音之溯卻可以。
謝無妄可真是只陰險狡詐的老狐狸啊。
正說著音之溯,忽有侍衛來報,說是藥王谷谷主音之溯有急事求見道君。
找上門來了?真是背後說人說不得。
寧青青與謝無妄對視一眼。
“丟了媳婦的苦主來了。”她扮了個鬼臉,“你自己應付他吧!”
撒謊這種事情,蘑菇最不擅長。
她倒是想看看,這件事謝無妄打算如何與音之溯虛以委蛇——既然還要利用音之溯來破解西陰之謎,那便暫時動他不得。
她從謝無妄懷中蹦下來,踮著腳,三步並作兩步躍下了御階,輕盈地轉了轉身,藏進前殿與後殿之間的重重幔帳中。
片刻之後,前殿傳來了腳步聲。
“見過道君。”正是音之溯的聲音。
他心中急切,施禮之後便急急步入正題:“大前日,狂賊毛英俊闖進谷中,擄走我的妻子!我追至魔淵,卻見此獠跳了下去,再無所蹤!還請道君給音某一個說法!”
半晌,謝無妄虛偽帶笑的聲音響起,頗有幾分無奈的樣子:“音谷主,毛英俊為擄走西陰神女、殺害藥王谷無辜弟,兩罪並罰,已被我天聖宮除名,罰下魔淵。”
音之溯的聲音拔高了幾度:“他前日再次擄走我妻!道君不該給我一個交待麼!”
“嗯?”謝無妄鼻音沉懶,似是帶著睡意,“毛英俊不就是因為此事被罰下魔淵麼。”
音之溯按捺著火氣:“可是,他從魔淵逃出來了,將我妻子擄去。”
“音谷主不是說他進了魔淵?”謝無妄心不在焉。
“對!”
御案之那個男人動了動廣袖,發出窸窣聲,聽著像是抬起手,懶懶支頤。
他道:“毛英俊已被我天聖宮除名。本君定的刑罰是將其罰入魔淵,既然他身在魔淵,那就隨他去吧。”
音之溯:“???”
幔帳中的寧青青差點兒笑出了聲。
“音谷主還有別的事麼?本君近日著實是忙到焦頭爛額。”謝無妄平靜地逐客。
“可他擄走了西陰神女!”音之溯壓著怒火。
謝無妄緩緩發出一個疑問的聲音:“嗯?”
頓了片刻,謝無妄嘆息道:“此獠頗有實力,從我天聖宮中也能將神女擄走,更遑論音谷主你的藥王谷。音谷主無需自責,錯不在你。”
音之溯:“?????”
謝無妄,到底是個什麼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