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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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多想還是怎地, 曲錦萱感受到,撫她面頰的大掌溫柔又繾綣,似還有人蹲在她跟前, 用眷戀的目光凝視著她。
甚至於,她還察覺那大掌繞到她背後,有人擁著她躺了會兒。
擁著她?
突然有這麼個認知,曲錦萱秀眉接連皺了幾下,掙扎著想要開啟眼皮,可她渾身無力,努力了幾回卻像夢魘了似的,連手腳都無甚氣力。
努力了片刻後,又迷瞪了一會兒,於似醒非醒間, 曲錦萱耳際聽到的, 卻是徐嬤嬤焦灼的聲音:“不好, 姑娘八成是發熱了,快喚人去請御醫來。”
巧茹應了聲,腳步急急向外, 過了會兒, 又小跑著來回話:“嬤嬤,已著人去請了。”
徐嬤嬤伸手探著曲錦萱的體溫,聲音中帶了些斥責:“先前不是讓你熬過薑湯麼?姑娘沒喝?”
巧茹小聲答道:“喝了,姑娘那幾日也就是有些鼻塞,不大聞得到味兒, 喝過您讓熬的薑湯,本來說是緩解些了,沒成想……”
曲錦萱抓了抓枕巾, 緩緩睜開眼:“嬤嬤,莫怪巧茹,是我太大意了,覺得能生扛過去……”
聞言,徐嬤嬤連忙放慢聲音:“老奴不曾怪她,姑娘莫急,您這嗓音都虛了,還是好生歇著罷,御醫待會兒就來了。”
曲錦萱頭額發脹,鼻子堵得呼吸有些費力,知曉自己必然是感了風寒,立時便想到了姜明霄。
她轉了個身,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見她看過去,用指甲磨牙的小家夥立馬咧著嘴嘻嘻地笑起來,還衝她張了雙臂要抱。
曲錦萱愣了下:“霄哥兒何時醒的?”
“適才老奴進來時,小殿下便醒了,滴溜溜睜著兩眼到處看呢,也不知在瞧甚。”
徐嬤嬤答著話,便要去抱姜明霄。可姜明霄小手亂推,愣是不給徐嬤嬤抱,還去抓不知何時蓋到曲錦萱身上的錦被,嘴裡啊啊啊地,明顯是拒絕的意思。
實在沒轍,徐嬤嬤頭疼道:“您瞧,這真是越大越黏娘了,但凡姑娘您醒著又在身旁,小殿下多數是不給外人抱的。”
這麼會兒,苗鈞水便親自領著御醫,火急火燎地趕來了。
御醫取了診墊,曲錦萱便探出手放到床沿。
見狀,姜明霄有樣學樣,也探出了手,放在曲錦萱身上,烏靈靈的大眼珠子認真盯著御醫。
小片刻後,御醫收了診墊:“應是思慮過度加寒風侵體所致,不嚴重,待通了鼻,便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那便好那便好。”苗鈞水捏了把汗,高吊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天知道方才那位黑著臉,讓他去把徐嬤嬤等人引過來時,他可是嚇得心肝兒都發顫了。
徐嬤嬤很有些苦惱:“小殿下如今是離不得姑娘了,可姑娘現下病著……”
說這話時,姜明霄開始死抱著曲錦萱小臂不撒手,小臉還不停在蹭,想讓香軟的孃親抱他。
御醫想了想:“那便只能是姑娘戴著面紗,隔上一層了。”
曲錦萱捂著昏沉的額,擔心地問了聲:“可會傳給哥兒?”
御醫倒是搖了搖頭:“不妨事的,老臣瞧著,姑娘您只是有些發熱兼鼻塞罷了,並無咳嗽症狀。若著實放心不下,可讓人每日給小殿下喂上幾口薑湯,應當不會傳給小殿下的。”
雖得了御醫這樣說,但曲錦萱還是不大放得下心。小娃娃最易染病,病了又許久不得好。不久前在別苑,姜明霄便病過那麼一回。彼時他小臉燒得通紅,上吐下洩的,足折騰了將近一旬才好,看得她直掉淚,心也揪痛。
“可有好得快些的藥?”曲錦萱問道。
御醫沉思了下:“有倒是有,就是後勁比較大,每回用完那藥,許得昏睡上一個時辰。”
曲錦萱並不猶豫,當即便道:“勞您駕,那便開這幅藥罷。”
御醫連聲道:“姑娘莫要客氣,老臣萬不敢受。您且歇著,老臣這便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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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燒發了一日後,曲錦萱灌了兩幅藥,漸漸恢復了些。
只那藥的後勁的確有些大,喝完藥後不多時,她那眼皮子便開始掐架,困得說話的氣力都沒有。
姜明霄倒也不鬧她。見娘睡著,他便也一起睡。實在睡不著,瞧著孃親閉了眼睡得沉,且不是在與他玩,也會乖乖被徐嬤嬤或巧茹抱出去,可至多半個來時辰,便會嚷嚷起要“啊央”。
曲錦萱病著的第三日,樂陽與蘇氏相攜入宮。
關切過她的身子後,樂陽便讓人把帶來的東西琳琅擺在榻上:“雖說霄哥兒熱孝在身,週歲宴不得辦,但抓個周應當還是可以的。咱們也來瞧瞧,看這小家夥啊,到底會抓個什麼好東西。”
過了會兒,曲錦萱被安排著,坐在那堆抓周禮的後頭,她對另一端的姜明霄招手:“霄哥兒,快來。”
見孃親招呼自己,姜明霄笑得兩眼彎彎,便扒著旁人站起了身,朝她行去。
奶娃娃如今走路已穩當了好些,起碼坐榻這麼短的距離,於他來說無甚困難的。
待將要到曲錦萱身邊時,那堆抓周禮阻住了他的去路,他想要跨過去,無奈兩條腿兒委實短了些。
幾息犯難後,姜明霄一屁股坐在矮榻上,試圖手腳並用地越過去。
見狀,曲錦萱伸手阻了他,又指了指那些物件兒,輕聲提醒道:“霄哥兒,選一樣。”
應是聽懂了孃親的意思,姜明霄順著曲錦萱所指,這才認認真真睜著大眼珠子掃了幾眼。接著,他伸出手,自一堆弓矢筆硯及精緻晃眼的金銀七寶等物中,抓起了柄墨色的牙尺在手中來回舞動,嘴裡還跟著發出一連串的“打打打”。
樂陽見了,擰頭問蘇氏:“季夫人,這抓尺是個什麼寓意?”
蘇氏答她:“寓意衡物衡已,心中自有鑑別之道,亦有尺度於胸懷。”
樂陽恍然:“原是君子作派。”她感嘆著看向姜明霄:“原來咱們霄哥兒啊,還是位小君子來著?”
那廂,姜明霄完成了任務,舉著手裡的尺子跨過其它物件兒,到了孃親身邊。
他一手揮著那柄尺,另一手要去揭曲錦萱臉上蒙著的面紗,曲錦萱身子後仰著不給他扯,他嘴裡“啊啊啊”地叫著,最後一著急,竟清晰地蹦出句“阿孃”來。
滿室靜了靜,繼而眾人俱喜。
樂陽驚得張大了嘴:“方才、方才是喚阿孃了麼?”
似是聽見樂陽的問,姜明霄又大聲喚了句“阿孃”,這回,眾人皆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頭回聽到兒子這般喚,曲錦萱亦是心喜至及,伸了臂將他抱起:“霄哥兒乖。”
被阿孃抱在懷裡,姜明霄很是滿足,對擁近的蘇氏和樂陽有求必應,一遍遍地跟著她們開口喚。就是“姨母”與“外祖母”這樣的音腔,對他來說還是有些困難。是以最終,他喚出口最多的,還是“姨貓”和“阿祖”。
小小地鬧了會兒後,聽樂陽道是有話要說,曲錦萱便摒退了伺候的宮人。
樂陽神情有些凝重:“按詔所示,待陛下棺槨歸京,霄哥兒便該行繼位典儀了。那玉碟之上,必是少不得要記母妃身世的。據我爹爹與季大人所說,陛下留有口諭,道是你若不願,不得勉強。可霄哥兒到底是嗣皇,不能背個母不詳的名聲……”
蘇氏接著樂陽的話說道:“萱姐兒,陛下說了,若你不願,便在我與你季伯父名下捏一個已逝長女,給霄哥兒充作母妃。只這樣一來,就怕霄哥兒將來長大了,會因此而困惑不解,甚至傷心……”
此事,確是個亙於面前亟待處理的事。
樂陽輕聲道:“你也莫急,我與季夫人早便想到你要思量幾日,這才提前來予你說的,過兩日再答覆,也使得的。”
曲錦萱垂了眼,濃睫微微顫悸。
……
亦在同一日,樂陽與蘇氏離開後不多時,曲敦忽然來了。
彼時,姜明霄剛好眯了眼午憩,而曲錦萱正打算喝藥,聞聽宮侍來報,她便讓徐嬤嬤在寢殿內看著,自己去了另側的間室。
宮人方沏好茶,精神矍矍、眼神異常錚亮的曲敦,便被帶進去了。
在入得那間室,見得曲錦萱時,曲敦特意放緩了步子,還負手於身後,拿出舊日的嚴父姿態來,等著曲錦萱起身給他執禮。怎奈曲錦萱兀自低頭撇著茶水上的浮沫,連餘光都沒打在他身上。
曲敦尷尬不已,在原地停滯了下。
在他印象中,走路像要貼牆根,說話輕聲細語,活似老鼠膽子的小女兒,瞧起來當真,和從前不大一樣了。
須臾,曲敦將手抽回身前,搭在鼻子上頭重重地咳了一聲,方才引得曲錦萱移了眼去看他。
“爹爹來了,請坐罷。”
這般不高不低的聲調,連身子也沒挪動一下,曲敦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得順勢坐下,並殷切地問了聲:“霄哥兒呢?”
曲錦萱答道:“在寢殿午憩。”
只這一句,連寒暄也無。
摁下心頭閒氣,曲敦肅顏道:“聽聞你隨霄哥兒入了宮,你能想得通,為父對此很是欣慰。”
曲錦萱只揭蓋飲茶,並不答話。
見得她這般漫不經心的模樣,曲敦決定不再說旁的話,他直道來意:“為父在兵部多年,內外一應政務也都通曉了。兵部到底閒些,而為父尚在壯年,還是該去吏部這般終年繁忙之署,為我大昌效力……”想了想,他還特意補充道:“或三司省,也是使得的。”
吏部與三司省,一個掌理官吏銓選考課之政令,一個總管貢賦財稅。
很明顯,曲敦,這是直接要官來了。
曲錦萱唇角微動,面上極為不解:“恕女兒不明,大昌仍與鄰國在戰中,怎說得一個閒字?況爹爹既對兵部一應政務通曉,不更該待在兵部效力麼?”
曲敦立時瞪眼:“你是在與為父裝傻不成?”
“女兒一介無知裙釵罷了,實不懂爹爹為何與女兒說這些。”曲錦萱直視曲敦,目中波平光靜,似乎當真聽不懂他的暗示。
曲敦氣得牙根作癢,他板起臉來:“待霄哥兒登基為帝,你便是太后,為父亦是當朝天子之外祖。為父供你吃穿這麼些年,將你送入皇家,得了這潑天的富貴,而今不過討要個官職罷了,你也這般裝憨作傻糊弄為父。你便是這般報答生養之恩,這般給人做女兒的麼?”
“你好生想想,今日若是那魏言安即了位,傅氏一族可是要當權攬政的。似我這般不仗勢橫行,還處處與人交好,生怕敗壞拖累你的名聲,今日亦是好言好氣予你招呼一聲日後之盤算,可有半點過分之處?”
聽得曲敦底氣十足,言語間字句鏗鏘有力,曲錦萱定定望他。
天子新喪,旁的臣工扮都要扮出一臉哀容,偏他紅光滿面,那般激動雀躍的神色,與身上的素服,可謂對比鮮明。
收回目光,曲錦萱淡聲:“爹爹先前不是說過,若女兒離了章王府,便與女兒斷了父女關系麼?”
曲敦心口一窒:“為父何時說過這話?”
曲錦萱看著他,表情漠然地提醒道:“爹爹原話是,若女兒成了棄婦,你斷不會接收女兒。敢問這樣的話,莫非不是要與女兒斷絕關系的意思?”
心虛之下,曲敦霎時怒至無言。
憋了半晌,曲敦嘴巴張了又張,也端起茶盞來品了兩口,才故作鎮靜地開口道:“父女哪來的隔夜仇?那時你犯糊塗,任性與陛下和離,為父還特意進宮面聖,在陛下面前長跪著替你求情。後來,你歸了奉京卻不回府裡,為父也不曾說過你什麼。為父忍氣吞聲這樣久,為的是什麼?你往前不明白倒也罷了,如今你也為人母了,怎不知愛之深必責之切這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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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一動,曲敦復又冷笑道:“還有你那生母蘇氏,為父放她一馬,也全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是鬧大了怕你難堪,她豈能有今日這樣的好日子過?”
曲錦萱嗓音溫吞,不急不緩地回道:“爹爹這話雲山霧罩的,說的又是什麼?恕女兒委實聽不懂。況不回曲府之事,女兒也是照爹爹的話做罷了。與其回去惹爹爹不快,不如自尋去處,不勞爹爹操心。”
“還有,爹爹曾在陛下跟前,長跪著替女兒求情,到頭來,卻反替自己求來個權兵部侍郎的官位?”
曲敦再度被噎住。
於腦羞成怒之際,他記起昨日聽到的勸誡,到底還是壓下火氣,苦口婆心地勸道:“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霄哥兒現下還小,你初為人母半懂不懂,為父也能諒解。待霄哥兒大了,慢慢的,你便能體諒為父之苦心。”
“對了,聽聞你與文國公府裡的樂陽縣主交好……你也莫怪為父多事,就是惹你不喜,為父也要提醒你一句。而今看來,文國公父女二人,一個是欽定的嗣皇輔臣,一個又與你關係匪淺,這般瞧來,這對父女可都不是泛泛之輩,你焉知她有何等私心?”
“還有那季洵,往前不過是寧源一通判罷了,不也是藉著你的勢,在尚書省順風順水?這些人到底是披了皮的好人或是蓋著獠牙、別有居心的佞妄之輩,還真真不一定!”
越說,曲敦便越是上勁,覺得自己分析得頗有幾分道理:“就拿那倔傲的程國公來說,陛下尊他敬他,他卻覬覦中宮之位,縱著他那長孫女參宴,險些害了霄哥兒。若非霄哥兒命大,沒被她得逞,今時今日坐在這東華宮的,便不是你與霄哥兒母子二人了!”
“萱姐兒,你且聽為父一句勸,為父是你生身父親,怎都是為你好的。況為父若官途坦蕩,亦是你之倚靠,日後若有人膽敢欺你,也要掂量掂量為父可會放過他們?”
到最後,曲敦情緒亢揚,即使閉口幾息,滿室也都是他的餘音在迴盪。
曲錦萱斂睫,拔了拔袖口,明顯不為所動:“若無旁的事,爹爹還請回罷,再晚些,宮門該落匙了,且女兒近來身子欠妥,也到了喝藥的時辰了。”
躊躇滿志地來,卻要被無情趕將出去,曲敦氣得拍了下小幾,聲音再度拔高:“你!你怎冥頑不靈好賴不識!”
曲錦萱壓上茶蓋,平聲靜氣地回曲敦:“女兒素來是個愚鈍的,爹爹莫要氣到自己了,還是早些回府歇息罷。”
重拳似擊在棉花上,軟硬都行不通,曲敦將眼鼓起,一雙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
恁地搓火之際,曲敦腦中驀地靈光一閃。接著,他眼珠子轉了兩圈,佯作關切道:“如何身子不適?為父近來識得一位高士,醫術了得,於食療丹方之道頗為精通,可要為父替你引見一二?”
“阿孃阿孃——”
曲敦話音才落,簾外便傳來奶聲奶氣的喚聲。
貼簾掀起,徐嬤嬤抱著姜明霄進來了。
小家夥明顯哭過一場,眼睛裡盛著水澤,薄薄的鼻頭通紅,聲音也有些沙啞,小胸脯還隨著喉間的抽噎在起伏。
見了曲錦萱,姜明霄立馬伸出手,要掙脫徐嬤嬤。
徐嬤嬤嘴裡拍哄著姜明霄,正欲向曲錦萱行去時,卻被騰地站起,衝到前面的曲敦給阻了去路。
“霄哥兒!”頭回見姜明霄的曲敦目光雪亮,激動到眼睛都捨不得移開。他極自然地伸手:“來,讓外祖抱抱。”
姜明霄雖不大認生,可睡醒便不見孃親,這會兒還被個陌生人給擋了視線,他將兩條小眉毛一皺——
只聞一串“打打打”的清脆鼻音,姜明霄揮起手上攥著的牙尺,‘啪’地一聲直直扇到了曲敦臉上。曲敦右邊那半張臉,立時起了道明顯的、足有兩指寬的紅印。
徐嬤嬤嚇了一跳,連忙拽回還要‘行兇’的姜明霄:“曲大人可還好?”
“嘶——本官無礙、無礙。”忍著面上火辣辣的疼,曲敦連連擺手。
曲錦萱上前,接過姜明霄:“霄哥兒下手沒輕沒重的,爹爹還是早些回府處理傷勢罷。”
適才跟著進來的苗鈞水聽了,立即出聲道:“曲大人要出宮了?咱家送您罷?”
曲敦看了苗鈞水一眼。
雖苗鈞水這會兒諂眉笑眼畢恭畢敬,但上回金殿被斥的場景,還猶在曲敦眼簾之中。加之臉上確實疼得緊,是以,曲敦便也禮貌揖手:“勞侍官駕。”
苗鈞水揣著手:“曲大人客氣。”
曲敦抬腿向外走了兩步,臨要出那間室時,又折返來叮囑曲錦萱:“萱姐兒,為父先走了,今日說的話你可都要記住了。待過幾日,為父再來。”
這回,曲錦萱還沒說話,被她抱在懷裡擤著鼻涕的姜明霄,突然朝曲敦高高地揚起了手裡的牙尺,嘴裡含糊不清地叫著:“打打打——”
小娃娃抓著牙尺的小半段,每晃一下,他那手便向後脫退一些。
見那牙尺像要甩到自己臉上來似的,曲敦脖子一縮,趕忙隨著苗鈞水,向外行去。
看著落荒而逃的曲敦,曲錦萱嗔了兒子一眼,正要教他往後不能打人,卻倏然聽得外間傳來“哎唷——”的聲響。
門簾子處,巧茹正好站著。她掀簾去看,原是曲敦出殿門時不知怎地,腳下竟被那檻欄給絆了下,而伴隨著那聲驟然出現的痛呼,他整個人匍匐在地上,行了個大拜禮。
一時間,宮人噴笑的有,掩嘴竊笑到肩膀狂抖的,亦有。
曲敦膝頭疼到抽氣,他驚疑不定地,轉頭看了看立在兩旁的宮衛,卻見那幾人俱是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身形不動如山。怎麼看,都似他方才那幻影是錯覺。
聽得宮人發笑的動靜,曲敦大感丟臉。
被攙起後,曲敦連連拒絕了苗鈞水的攙扶,待正了正衣冠,他一瘸一拐地,跟著苗鈞水往出宮的方向去了。
……
被曲敦的到來打了岔,又與姜明霄玩了好一會兒,本該午間便喝的藥,曲錦萱便乾脆拖到了晚膳。
姜明霄雖午憩了會兒,但夜間安置的時辰也差不多到了。
他乖乖地跟著躺下,與慢慢困倦起來的曲錦萱親暱地玩鬧了會兒,便也闔上了眼睛。
而不多時,巧茹便被苗鈞水以其它要務為由,給喚了出去。
待姜洵偷偷溜進來時,母子二人俱已沉入睡夢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子,連呼吸間的起伏都是同步的。
他蹲在榻前,先是試了試曲錦萱額頭的溫度,確認沒在發燒後,才輕手輕腳地,斜著身子躺上了榻。
輕輕擁住曲錦萱,姜洵的目光,在那溫軟的眉眼處一一掃過,似是怎麼看都看不夠,甚至覺得她覆著面紗,也有別樣的美態。
正是凝目流連時,姜洵的餘光,陡然捕捉到裡側那素色的枕蓋之上,躺著姜明霄白日裡抓周來的牙尺。
原是小家夥一直抓著把玩的,待睡熟了,那尺子便也脫了手,掉在枕邊。
姜洵長臂一伸,便拾起那柄牙尺,細細端詳著。
是一柄烏木尺。尺板正面的線紋精密,而背面,則刻著描金的民生百態圖,喻意極妙。
姜洵唇畔緩緩上揚,眼中傾瀉出讚許的笑意。
好小子,倒是抓了個極好的物件兒。
嘴角噙著絲縷笑意,姜洵輕輕佝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尺子放回原處。豈料將將脫手時,本在酣睡中的小娃娃,那長長的軟睫毛僅顫了顫,便毫無徵兆地睜開了眼。
靜謐之中,父子二人四目相對。
小姜明霄張嘴彎眉,驀地,對姜洵露了個安靜的笑。
可愛至極,討喜至極。
姜洵一時忍不住,移了手,去摩挲小娃娃睡得紅撲撲的臉蛋。
只他拇指才將觸到滑嫩的面容,便見得姜明霄的嘴越咧越大,面上的笑容逐漸興奮。
姜洵手指僵了僵,忽有不安躥了上來。可那不安才將將升到胸膛,他便猝不及防地,聽見自己乖兒子清脆地喚了聲:“阿爹!”
作者有話要說: 姜狗:……吾兒,汝何不直接報吾身份證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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