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發什麼脾氣, 快坐下來。”
看著突然情緒激動的咻咻，楚翰瀾溫聲出言勸道。
咻咻卻置若罔聞，只看著謝執, 大有不聽到答案不罷休的意味。
謝執眼裡帶著點點安撫, 不急不緩地輕聲解釋, “那邊離公司近些, 公司剛起步, 後面一段時間會很忙，不好將時間都花在通勤上。”
咻咻微愣了會兒後明白過來, “你已經找到工作了？”
“嗯。”
謝執輕應了聲, 想了想，又不耐其煩的說明, “也不算，和一個學長合夥創立的公司, 不過之前因為學校的事情沒處理完, 一直是學長在經營這邊的事情。”
所以他現在的學業結束, 就要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咻咻輕咬了下唇瓣，方才一時衝動升起的急怒漸漸偃旗息鼓，只是心裡面依舊有些莫名不適，空落落的。
上一次有這種感受還是三年前謝執出國讀研。
那時因為還要更小些，乍聽見謝執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她還好傷心的哭了一場。
自小都有謝執陪伴, 這是除了父母以外她最親近依賴的人。
小時候幾乎形影不離，長大後卻避免不了的面對各樣的分離。
這讓咻咻有了種與他漸行漸遠的錯覺。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看出女兒心情依舊不怎麼好, 季思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讓她重新坐回了座椅。
“好了，弄得好像是多大一回事，廊橋裡又不遠, 兩個小時的車程罷了。”
咻咻還真的在心裡琢磨了一下路程，隨後心底稍稍踏實了些。
她身邊的謝執卻站了起來。
沒人想到謝執會突然地站起來，都詫異地看了去。
謝執茶色的眸子半斂在眼皮之下，隨後，挺拔的脊背往下彎去，他對著楚翰瀾和季思韻虔誠地鞠了個躬。
季思韻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起了身伸手去扶，“你這孩子，這是幹什麼呢？”
謝執一貫清俊淡漠的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剋制，他輕啟唇，“楚叔，季姨，這麼多年多謝你們的照顧……謝謝你們。”
對於謝執突如其來的感激，楚翰瀾似也有些觸動，他嘆了聲，說：“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麼。要說感謝，我才更應該感謝你的父親，沒有他，我今天就不可能四肢健全的坐在這裡。”
說完，他伸手對謝執示意了下，“趕緊坐下，你瞧把咻咻都給嚇成什麼樣兒了。”
謝執側過臉，看了下身邊的女孩兒，對上她那雙略帶了茫然的眼睛後，唇邊的肌肉牽動了下，露出個笑的模樣來。
咻咻後知後覺的緩過神。
她是真的被驚到，在她的認知裡，謝執不是會如此鄭重其事且直白地表達自己情緒的性子。
雖然一直知道他並不是自己的親哥哥，但自小親密無疏，咻咻其實很少能夠感知到謝執與自己在這個家裡的身份有何不同。
她一直以為小執哥也是如此，不過，好像不是這樣。
楚翰瀾接下來的話打斷了咻咻的出神。
“雖然是認識的學長，不過你是技術入股，佔股比例還是得好好商討，有需要叔叔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我。”
謝執點了下頭，沒有直接推辭，“會的，謝謝楚叔。”
咻咻看向楚翰瀾，“爸，你也知道小執哥工作的事情？”
看出女兒那詫異的模樣，楚翰瀾好笑道：“我怎麼就不能知道了？”
難怪剛才聽著小執哥說起時他一臉平靜，咻咻皺皺眉，連自家老爸都一清二楚的事情自己卻什麼也不知道。
她鬱悶地鼓起腮，幽幽地瞄了身邊的謝執一眼，撈起筷子□□起碗裡的米粒來。
看她沉默著似要將米飯都戳成餈粑的樣子，謝執準備說些什麼，話還沒出口，就見咻咻一把推開了椅子。
“我想起來還有些作業沒做完呢，先上樓了。”
她面色如常，只是步子邁開的弧度卻比往常都大了許多。
謝執輕抿了唇，也起了身，準備跟上去。
楚翰瀾卻叫住他，“小執你先等一下，你那個公司的事情，我還有些事想問問你。”
謝執只好停下來，看了眼咻咻漸行漸遠的背影，收回視線。
季思韻放下碗筷，“你們聊，我去看看咻咻。”
咻咻剛往床上躺了沒好一會兒，就聽到敲門聲響起。
以為是謝執，她還故意拿喬了一陣子才答應，“幹嘛？”
季思韻聲音響起，“寶貝兒，和媽媽聊聊好嗎？”
沒想到門外的是媽媽，咻咻一骨碌地爬起來，“進來吧。”
季思韻推門而進，眼裡帶笑，“我們女兒不開心了嗎？”
咻咻有些不好意思，撈起邊上的枕頭，戳了戳，“沒有。”
“跟我還藏著掖著，”季思韻慢慢走到她身邊坐著，順手摸了把女兒的腦袋，“我們咻咻長大了，不需要和媽媽談心了是不是？”
“不是。”咻咻努了努唇，看了看媽媽那仿若看透一切的神情後，承認道：“好吧，我確實有些不開心。”
“因為小執？”
咻咻沉默，卻點了點頭。
季思韻笑了下，“和媽媽說說，為什麼不開心？”
為什麼不開心？
咻咻也說不好，或許是，她才剛剛意識到自己對他不僅僅是對親人的情感，忽地又發現，自己和他的距離好像在莫名的變遠。
他的世界變得更大，自己對他的了解卻變得更少。
“咻咻喜歡小執，是嗎？”
咻咻嚇一跳，抬眼看向季思韻，圓溜的眼裡滿是被戳破心事的驚惶。
見女兒那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季思韻被逗樂，伸出食指戳向她那白淨的額心，“好歹是你的親媽，我要是連這都看不出來可還得了？”
咻咻緊抿唇，洩氣地一轉身趴在了懷裡的枕頭上，悶聲悶氣道：“是啊是啊，我就是喜歡他……煩死了。”
季思韻疑惑：“煩什麼？”
軟綿無力的嗓音自枕頭底下傳出來，“他又不喜歡我。”
頓了會兒後，她還替自己幽幽哀嘆了聲，“單相思什麼的好慘吶……”
季思韻臉上的笑意愈深，拍了下那自怨自艾人的小腿，“你怎麼知道他不喜歡你，他親口告訴你的？”
“怎麼可能。”要真是親口被拒絕那她可不就只是在這裡趴著哀怨哀怨了。
“那你在這兒唉聲嘆氣幹什麼？”
咻咻一股腦爬起來，“他雖然沒有明說，可是我都能猜出來啊！”
“媽媽你看，他創業的事情，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反倒是爸爸比我先知道，還有他要搬出去的事情，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他什麼都不告訴我，大概我在他心裡也根本就沒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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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在季思韻看來多少都帶著些賭氣的意味，季思韻無奈地搖了下頭，問她，“傻姑娘，你認為小執是個什麼樣的人？”
咻咻眨了下眼，含糊說道：“就……很好的人。”
季思韻沒否認，又繼續說：“小執這個孩子早熟，內斂話少，心思卻沉，這樣的性子，你要讓他主動開口說自己的心事已經很難，更別提，創業這種事情，未來是成是敗都說不清的。”
咻咻沉吟了會兒，又酸溜溜道：“可是爸爸怎麼就知道。”
季思韻笑道：“那可是你爸爸呢，他要是想知道，有什麼能瞞得住他？”
咻咻想了下，覺得也是，於是揣著手不再說話。
一會兒後，她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身邊的季思韻，輕聲問：“媽媽，你這麼厲害，那你說，小執哥他，有沒有可能喜歡我呀？”
看著女兒那張略帶天真的姣好小臉，季思韻揶揄道；“有誰會不喜歡我們寶貝兒呢？”
咻咻急道：“媽媽，我是認真的在問。”
季思韻收斂了笑容，輕嘆了聲，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
“我聽你爸說起過一件事。那是小執來家裡大概半年左右的時間吧，保姆在打掃小執房間的時候，在他的枕頭底下發現了一個小本子，你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嗎？”
咻咻下意識地回答：“什麼？”
“小執在那個本子裡，事無巨細地記下了他來到這裡後的吃穿用度，一筆一賬都記得清清楚楚。你爸爸在看到那個本子之後才知道，原來在這孩子的認知裡，他是欠著你爸的。”
咻咻想起方才，謝執對著爸媽彎下腰時臉上的那隱約可見的剋制，那讓人都不懂的情緒。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將自己擺在了虧欠者的位置上。
發怔間，視線不由地落到了對面梳妝檯上的一張照片上，那是四歲時，她和謝執，楚晏的一張合照。
照片裡，比起她和楚晏兩人的一臉樂呵，謝執猶還稚嫩的臉龐卻不見絲毫的笑意，內斂到寡淡。
咻咻不自知的虛虛握著拳，心底泛起莫名的滋味。
那時候小執哥才多大？小小的身子伏案，一個人默默地寫下那些‘恩惠’時，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呢？
“其實，”季思韻輕聲說：“你爸說得不錯，他根本就不欠我們什麼。你爸還在部隊的時候，小執的爸爸曾經救過你爸一次，他們本來就是好友，所以你謝叔叔去世後，你爸將小執接到家裡來，與其說是救濟故人之子，不如說是報恩。”
“而且這些年來，你爸根本就沒能為小執花多少心思，這孩子太懂事了，沒有讓人操心的地方，到後來他長大一些，參加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比賽，人家甚至連學費都不用你爸出了。”
咻咻的心情也隨著季思韻的話而漸漸恢復，陰霾的心情擠進些許燦爛陽光，與有榮焉地點了點頭，“就是嘛，他根本就不欠什麼。”
季思韻看了眼咻咻那小雞啄米般不斷點頭附和的模樣，笑道：“可是啊，這終究只是我們自己的想法，但是小執呢？”
一聽這話，咻咻彎著的唇角抿平，想到方才謝執對著爸媽鄭重其事道謝的畫面，就大概清楚，在他心裡，那份來自楚家的‘恩情’，怕是已經刻在了骨子裡。
咻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有些洩氣地開口，“那媽媽你是說，小執哥只是把我當成那種什麼恩人的女兒，不會喜歡我了是不是？”
季思韻彎彎唇角，“我又不是小執，我怎麼知道？”
咻咻鬱悶地癟了癟嘴，“你剛剛和我說那些不就是這個意思嘛。”
眼看這孩子的精氣神肉眼可見的萎靡下去，季思韻無奈地搖了下頭，“我還沒說完呢，你急著下什麼結論。”
見那垂頭耷耳的人抬眸看來，季思韻才繼續道：“我剛剛所說的那些，只是想說，你和小執之間必然會存在的這一層隔閡。不過小執這孩子，可是連你爸都誇過無可限量的人，這些世俗的人情關系或許會牽絆他，但一定不會壓倒他。”
咻咻兩眸不自知地瞪圓，呆呆地看著季思韻，像是在消化她方才的那一段話一般。
良久，她眨了眨眼，大概明白了季思韻的意思。
“但前提是他是真的喜歡我，把我當女孩子一般的喜歡。”想到這兩天的感受，咻咻咬了咬下唇瓣，心裡沒底，“但是我覺得，他或許是真的只把我當妹妹……吧。”
季思韻垂眸想了想，說：“咻咻，媽媽有和你說過我和你爸爸的事情嗎？”
咻咻愣了下，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搖了搖頭，“沒有啊。”
“我和你爸，曾經有分開過五年的時間。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爸爸的時候嗎，那時候我其實已經和你爸爸分開了。”
咻咻有些驚訝地微張了唇。
記憶雖模糊，但她對此還是有印象，記得還小的時候，很少能夠同時見到爸爸和媽媽，但當時只是以為他們各自工作都忙，所以才會聚少離多，沒有人告訴過她原來是因為爸爸媽媽的感情出了問題。
“當時我選擇離開你爸，很多人都認為是因為……嗯，某個誤會，所以在你爸將事實告訴我後，他們都覺得我就應該不存芥蒂地和他重歸於好。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事情的根結並不是那個所謂的誤會，那只是讓我下定決心離開他的一個契機。”
講訴中的季思韻臉色變得沉靜，咻咻便輕輕抿著唇，不再做聲。
“咻咻，你的外公外婆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我也只是平凡大眾之中毫不起眼的一個。”
“我和你爸意外相識，他讓我帶我走到了他的世界。可是這個世界卻並不如我想象中那麼美好，河裡的蝦到了海里，擁有的不是更寬闊的水域，而是無所適從到窒息。我的確很愛你爸爸，但是那種無所適從的卑微感讓我沒有辦法和他繼續一起走下去，所以我離開他了。”
“後來你爸找到我們，同我解釋了之前的隱瞞，但是我卻依舊過不了自己那道坎。因為我知道，我和他之間真正的問題是身份的落差，只要我還是原來那個平凡的我，那麼我在他身邊時就始終需要抬起頭看他。這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能夠和他比肩，和他勢均力敵，這樣子我才能夠給我自己足夠的安全感。”
“然後你成功了。”咻咻下意識地輕輕應和了一聲。
季思韻莞爾一笑，“所以現在我才會和你爸重新在一起。”
咻咻有些驕傲地笑彎了眼，“媽媽你好棒啊。”
“那你聽懂我想要告訴你什麼了嗎？”季思韻別有深意地對她眨了眨眼。
咻咻抿唇抬起頭，望著天花板做沉思狀。
良久，她蹭的一下子站起來，叉著腰，饒有氣勢地篤定道：“我才不要去管小執哥究竟是怎麼想的了，從現在開始，我要自己主動點兒，如果他不喜歡我，那我就努力讓他喜歡，如果他喜歡我，那我就讓他早點對我告白！”
畢竟她爸媽兩人的重歸於好雖然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媽媽得償所願，但也少不了她爸的死纏爛打啊。
那擲地有聲的宣告一字一字地砸地後，房間裡一陣的靜默。
季思韻深吸一口氣，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隨她去了，“不過寶貝兒，目前最重要的還是高考知道嗎。”
咻咻忙點頭，“知道的知道的，我記著呢！”
見她終於一掃先前的鬱郁，季思韻勉強點了點頭，隨後起身，“行吧，你不是說還有作業沒做完嗎，那媽媽就不打擾你了。”
季思韻走後，咻咻在房間了踱步了兩圈，隨後也推門而出。
在謝執房間沒能找到人，下了樓才發現，原來人還在餐廳。
咻咻躲在拐角處，悄悄探頭往裡瞧了瞧。
正巧謝執終於得以從楚翰瀾的問話裡脫身，推開了椅子往外走。
見此，咻咻忙轉了個身，將自己藏在盲角處。
謝執走的有些急，完全沒能發現將自己龜縮在一旁的咻咻。
見他背影漸行漸遠，咻咻悄然跟上去。
不過許是兩腿終究沒有人家長，等咻咻終於上了樓，已經跟不見了人。
茫然地左右看了會兒，她轉身走向謝執的房間。
敲了門卻沒人應，正納悶，就聽到身後漸漸行近的腳步聲。
她下意識地回過身，與往這邊走來謝執對上視線。
猝不及防的見到悄悄跟著的人後，咻咻驚得扶門往後縮了縮。
謝執將她的動作看進眼裡，眉心不自主地凝了凝。
不過咻咻很快冷靜下來，往謝執身後看了一眼後，笑嘻嘻地問：“小執哥你是去找我了嗎？”
謝執微微啟唇，卻沒多說什麼，只含糊應了聲，“嗯。”
“你……”
“我……”
兩人幾乎同一時間開口，聽見對方的聲音後又停住。
咻咻歪了歪腦袋，期待地看著他：“你要說什麼？”
看出她已經沒在賭氣，謝執面色也輕鬆了些，“工作的事情，不是故意要瞞你。”
咻咻唇角笑意一閃而過，隨後故意酸溜溜道：“我知道，畢竟我又不像我爸，你和我說這些我也不能給你什麼意見是不是？”
謝執被她的話噎得面色都空白了瞬，待發現她只是在玩笑後，才無奈地垂眸，看不出情緒的輕笑了下。
咻咻將手背到身後，跨了好大幾步，直接站到了謝執跟前。
她抬起手，捂唇輕咳了聲，兩眸認真地看著他，故作一本正經的腔調，“小執哥，你知道的吧，我有時候說的話很靈的。”
謝執眼裡掠過些許的茫然，大概是不清楚她怎麼會突然提到這個。
咻咻彎彎唇，說：“你把手伸出來。”
雖然不明所以，但謝執還是如她所說的將手伸了出來。
咻咻垂下眸，斂去眼裡快要盈滿而出的笑意。
“不對，不是給我看手心，要手背朝上才行。”
謝執茶色的眼裡疑惑愈重，“要做什麼？”
他的手指根根修長有力，骨節分明，讓簡單的一個翻轉都無端地帶了些優雅。
“雖然我不能給小執哥什麼實質性的幫助，但是呢……”
咻咻伸出手，讓自己的指尖輕輕觸碰到他的，隨後緩慢交叉進去，用十指緊扣的方式握住他的手。
掌心傳來的溫軟觸感讓謝執瞳眸不受控地緊縮了下，卻愣神般任由手指與女孩兒緊緊交纏。
咻咻抬眸，水亮的眼裡像是有氾濫的星光點點，“我能給你祝福呀，那就，祝我的小執哥事業有成，人生錦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