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錯是慕容金川的親傳弟子, 距離這麼近,他也仍然不知道雪懷的去向。甚至沒有聽慕容金川提過他, 彷彿他並不擔心自己的孫子去了哪裡一樣。
雲錯也什麼都沒告訴慕容金川。
這位老人絲毫沒有察覺這兩個年輕人之間的異常。該上課上課, 該收拾收拾, 每天固定要給雲錯上一節清心修心課。
雲錯本來想問慕容金川有關雪懷的去向,但是又擔心慕容金川知道他們的事情後, 會去找雪懷談話, 故而作罷。
這天慕容金川給他佈置了一個任務,是例行的寒冰洞閉關修行。
然而就在這一次,雲錯的修為走岔了。
與雲錯親近的幾個人都知道,寒冰龍一直是雲錯來慕容山莊修行後, 早期一直沒能跨過去的那種關隘,便是他會被最輕薄的心魔幻象所蠱惑。
不過, 自從他和雪懷在一起之後, 他便當真如同項慕容金川承諾的那樣, 還真就沒事兒了。
故而, 慕容金川從那時候起,就拔高了他的試煉難度, 不再以寒冰洞作為選擇來錘鍊他的方法。
今天叫他進來裡面修行,純粹是巧合,因為其他幾個高階靈動都被修士佔據, 方便他們布雨,只剩下這個寒冰洞了。
守門的童子正是上回偷偷替雪懷遞狻猊肉,還被慕容金川抓了包的那一個。
他只見這位雲少仙主面沉如水地進去, 按照一般規矩守在門前,為他護法。
本來裡面學員休息的情況,只有慕容金川有資格知道。但是這次雲錯的修為實在是岔得離譜——真氣擾亂,直接衝破了洞口的禁制。方圓十里內所有修士與學員的修為都在那一剎那被壓了下去。
“怎麼了?怎麼回事?”
那小童摸不著頭腦,又不敢輕易動作,最後還是彙報了值守了幾位修士,幾個人覺得情況緊急,通報直接就進去了。
也還好,他們沒有耽擱上一分半刻。一進去便見到雲錯毫無生氣的倒在了地上,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蔡藝親自給雲錯診了脈,判斷出他氣息走岔。
“也幸虧你們發現的早,他到底是剛開始修行就走岔了氣息,生氣倒灌,濁氣湧入,阻塞七竅五門,剛好又遇到寒冰洞中炎寒之境,無法自行運功化解。他本來就是半魔的體質,雖說不至於走火入魔,但險些就要一睡不起了。”
雲錯被他們帶到藥修堂背後的一間屋子裡,和其他病人共處一院。門前就有藥池溫泉,院後則是沙沙竹林,十分寂靜。
他氣息走岔,丹田劇痛。雖說吃了藥胸悶給他配了藥之後好轉了不少,但是整個人都病厭厭的,十分陰沉。
他也說不出話了,他的嗓子啞掉了,完全失聲,就像上一次一樣。
藥修堂的同學們都陸陸續續的來看他,小師妹和她的未婚夫婿來的次數尤其多,每回都給他帶一些吃的,但他仍然吃不下任何東西。
就連小師妹這般不懂醫術的,也開始擔憂道:“於是既就算是辟穀,也不能這麼久呀。好多天了,我就沒見你吃過什麼東西。就算你不想用飯,但是至少也要化用一些鮮果和天地靈氣,來維持住你自己啊。雪懷師兄呢?他怎麼沒有來照顧你,閉關了嗎?”
雲錯伸出手指,輕輕的在榻上寫。
“別告訴他。”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雪懷在哪裡。也不知道現在的雪懷還會不會為他傷心難過。
他只記得來看望他的人來來去去,爐子上的藥煨了一碗又一碗。
小時候,他其實也並不能算是一個身體好的孩子。
半是魔族半是仙者的根骨,註定了他比同齡人更加多災多難。習慣了魔界,來仙界不適應。他從來沒有過小夥伴,生病了從來都是他孃親給他熬了藥,放在床頭。
他一個人醒來,一個人默默的喝掉,然後一個人乖乖的睡過去。
上輩子,他從來沒有告訴過雪懷的事情是,他是他遇見的第一個同伴。
雪懷像一把泛著銀光的刀,銳利而張揚地踏入他眼中,將灰暗的世界在他眼前劈為兩邊。
當時的他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能把一柄長刀用得那麼好看自如?
為什麼有人會像前塵就認識的故人一樣,他不認識他,卻上來抽出了他腰間的刀,逆著百鬼夜行,殺出一條路。
為什麼他明明不算他見過的最美貌的人,可那副模樣,那眼角下勾人的紅色淚痣,無一不留在了在他的骨髓深處,讓他微微的顫慄。
雲錯鼓起全部勇氣,打聽了他的名字和住址,並在第二天找上門去,要雪懷把自己的刀還給他。
雪懷就和他頭碰頭都找了一整天,最後刀沒找到,人反而跟著他跑了。
雪懷總覺得他過於狡猾和聰明,覺得他具備一切讓人飛蛾撲火追隨的潛質。可只有他知道,他無非也是一個在心上人面前表演的忐忑少年罷了。
雪懷好戰,愛刺激,有遠大抱負。他便擴張,強勢,無往不前。
就像有人曾說過的,他第一眼見他,就隱隱預見了未來別離的隱痛。(1)
病中的夢境黑而長,帶著邪惡的甜美。這個夢他前生也做過,那是在冬洲不下雪了以後。
高大而沉默的新君主一身黑衣,靜靜地詢問。
“我要找能讓人死而復生的辦法。”
“沒有,沒有辦法的,仙主,仙道有仙道的規律,若是你想復活的那個人身軀尚在,尚有一線生機。可是你說他現在已經成為了一抔黃土,即便是我,也愛莫能助。”
“世間有那麼多的辦法,沒有道理獨獨這一條路是堵死的。你告訴我,要怎麼去復活他。”
一陣嗤笑聲。
“仙主,我說過了,愛莫能助。您這個性子啊......”
黑羽的烏鴉撲扇著翅膀飛向天空,在頭頂組成一片陰雲。
“除非因果規律站在您這裡,除非命運出現缺口,願意垂憐您一次。”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久得他已經將前塵往事忘卻。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十六七歲,斜靠在尋仙閣樓下。
外邊百鬼夜行,他頭頂的二樓。一個眼下帶著紅色淚痣的年輕人,正被他弟弟扣著手說話。
回憶潮水般的向他湧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雲錯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眼睛。澄澈,清亮,溫柔。
那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被鑲嵌在他心目中最好看的一張臉上。眼下一粒紅色的淚痣,生動得彷彿能讓那雙眼學會呼吸一樣。
是雪懷。
雲錯整個人都震動了一下,接著猛然直起身,下意識的想要碰他。
卻被雪懷非常靈巧的躲過了。他後退一步,垂下眼,冷靜的看著他。
“你得吃點東西,一會兒我送東西過來,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雲錯張了張嘴,“雪懷”兩個字沒能說出聲。
雪懷抱著雙臂看著他,眼睛裡十分平靜。
雲錯看了他很久,而後移開視線,喉嚨裡咕噥出了幾個低沉的字。
“我知道了,你走吧。”
雪懷笑了:“放心,我不打擾您,我這就走。如果不是你家那只小灰貓過來找我,我也不願意在這裡耽誤時間。畢竟我想清楚了,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總愛用熱臉去貼冷屁股是不是?”
雲錯的喉結動了動。
雪懷卻不再看他,背對他,徑直走了。
“半個時辰之後我來給你送飯,勞煩你以後自個兒照顧好自己,我沒那麼多時間和你周旋。”
門被關上了,咔嗒一聲。
像是被開啟了某種開關一樣,在他離去的那一剎那,雲錯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開始劇烈地喘氣。
喉嚨裡泛出血腥味兒,像是灌了一斗灼熱的鐵鏽。
雲錯以為時間還沒過去多久,雪懷本來說好的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卻敲了門。
他立在門口沒進來:“喏,給你做的飯,我放門口了。我知道你現在不願意見我,放心,我也不願意見你,不打擾你了,好好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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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錯呆坐在床上沒動。
他幾乎沒有聽見雪懷離去的腳步聲。然後下一刻,他就後悔了。雲錯雙目赤紅,赤足翻下床,跌跌撞撞的推門往外奔去。
“雪懷......”他喃喃著他的名字,像是小孩找東西似的。“雪懷。”
雪懷已經走了。
門邊的地面上放著一個食盒,開啟的。裡面的東西很簡單。
一碗飯,一碟燒烤忘川菜,一碗瓊花櫻桃湯,還有一個熟悉的罐子。
雲錯瘋了似的,近乎暴力地,急急忙忙地摳開了那個罐子。裡面是整整一罐醃好的狻猊肉。
是他熟悉的味道和香氣。
雲錯拿起筷子,送了一片在嘴裡。
然後是第二片,第三片......起初他的動作很柔和,後面卻幾乎變成狼吞虎嚥,拼命的往嘴裡塞,彷彿想要藉此堵住什麼東西。
但那低微的嗚咽聲還是露出來了。他從吃第一片狻猊肉的時候就開始哭,不顧形象,也沒有了任何風度。
只是最原始的哭泣著,就像玩具被搶走的小孩子,家人不在身邊,只有原地號啕大哭。
他沒有注意到。他身後房簷的陰影中,還立著一個沒有離開的人。
雪懷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他跪坐在地上,淚流滿面的模樣。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走過去,在雲錯身邊半跪下來,伸手攬住他的肩膀。
十分溫柔地,耐心地拍著他的脊背:“......真是敗給你了。”
雪懷捧起雲錯的臉,安靜而認真的凝望著他。
“雲錯,我嫁給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三歲:quq
四歲:他喵的這個人為什麼老是在quq??賣萌可恥!
(1)是引用句子,大概意思是這樣,但是忘了出處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