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克一家人是在第二天將近中午時分才離去的。看得出來，馬修與威斯克兩人聊得極為投緣，對於這兩個刻板的中年男人來說，沒有什麼比遇到知音更開心的事了。喬治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要在生意上做哪些變動，在他的眼裡，那家記憶中永遠髒兮兮的小餐館似乎根本沒有擴大的必要。
以前馬修曾經多次起過將生意做大，開設幾家分店的主意，不過都最終擱淺了。一方面是馬修不願意將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上，他更願意將時間花費在養花上，另一方面也是餐館的食譜的確乏善可陳，根本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除了那些已經跑熟了腿的老顧客，每天餐館的客流量也就是那麼一點點了。
當布魯克一家告辭離開的時候，艾詩琳躲躲閃閃的目光讓喬治有些好笑，這女人自從被他罵了一句後，就再也沒跟他說過話。不過在艾詩琳的眼睛瞟向他的時候，喬治還是衝艾詩琳比劃了幾個手勢，用口型示意她不必擔心以後發生的事情。
只是艾詩琳的表情有些驚慌，也不知道看懂了喬治的意思沒有。
送走了布魯克一家人後，馬修臉上的笑容漸漸不見了。
“跟我過來。”
馬修拍了拍喬治的肩膀後，向樓上的臥室走去。喬治嘴角牽出一絲苦笑，看來與父親的和談即將就要上演了。這一場拖了整整四年之久的對話直到今天才終於來臨。
索菲亞用擔心的目光望著喬治，她緊緊握著喬治的手，小聲的說道：“跟你的父親好好認個錯，我去為你們準備午飯。”
喬治笑了笑，衝著索菲亞低聲道：“放心吧，媽媽，我以後會多抽出時間陪你的。”
無論商談的結果如何，喬治都已經決定，不能再像四年之前那樣任性妄為了。只有孤獨漂泊過後，才能更加明白親情的可貴，那是用任何寶物都無法彌補的。
喬治跟在父親身後進入了臥室，馬修一進到屋內就找了個椅子坐下，隨手從旁邊的桌子上拿過了一份報紙低頭看了起來。
輕輕的掩上門，喬治眯著眼睛盯著面色嚴肅的馬修，在自己的父親沒有開口之前，還是保持沉默為好。
“你覺得自己現在很有名氣……”過了大概半分多鍾，馬修嘆了一口氣，抖了抖手中的報紙：“所以你才選擇了回家。如果你這輩子都沒辦法出人頭地，那麼是不是以後你的母親就再也沒辦法見到你了？”
喬治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他是個脾氣固執又自尊心強的人，當初因為對夢想的追求而離家出走，假如混不出個樣子，喬治真的很難在父母面前抬起頭來。
回家，也就意味著認輸。將來他的人生就會變得十分簡單，出人頭地是不要想了，馬修希望喬治能順利的拿到大學文憑，可是喬治連高中都沒有唸完……說不定他會繼承父親的那家小餐館，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闆。好萊塢的燈光也會從此與他絕緣，至於成為一名導演……別開玩笑了，那也只能是在做夢時候想想了。
人生的分叉口就是這麼詭異，踏出左一步就會是五光十色，霓虹閃爍，踏出右一步則會沒入茫茫塵埃之間，從此泯然於眾人。
不過就算是事業上一塌糊塗，喬治也不會割捨對家的思念，他遲早都要回來的，區別只在於是抬著頭還是低著頭了。
“幹的不錯。”馬修點了點頭，“從你拍攝第一部電影的訊息傳來後，我就感到十分驚訝。我一直都有個疑問想親自問問你。”
“儘管問吧，父親……”喬治語氣平靜的說道。
“一年能拍攝出兩部電影，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成績。說實話，我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感覺很驕傲，但也有些困惑。那些劇本真的是你寫的嗎？”
面對父親質問的眼神，喬治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點了點頭：“是我寫的，父親。”
馬修暗自嘀咕了兩句，衝著喬治搖搖頭：“我從小看著你長大，你是個在任何事情上都喜歡堅持已見的傢伙，這點跟我出奇的相似。你不缺乏想象力和改造力，面對一件成型的事物，你往往都會有自己的觀點和意見。但我從未在你身上發現過創造力。今天我才發現，我真的是看走眼了。”
面對父親的感慨，喬治有些無語。他確實有些缺乏所謂的原創力，所有的劇本都是他從未來的記憶中搜尋得到的，雖然拍攝成電影後，原本的面貌已經被改造的四分五裂。不過大家都明白，改善一件事物並不難，難得是創造出一件事物。
馬修對喬治的個性實在是再瞭解不過了，四年的時間不可能徹底的改變一個人。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喬治被自己過分的管教壓抑住了那份才華。而當喬治離開自己的掌控之後，這份才華卻忽然迸發了。
這一刻，馬修忽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難道他當年真的太獨斷專行了嗎？如果他尊重喬治的個人理想，將來這孩子的前途說不定會更加光明。
“對不起，父親……”
見到馬修的臉色有些難看，喬治還是搶先開了口：“當年不辭而別是我的錯，我希望您跟母親能原諒我。以後我會用更多的時間來陪伴你們，從而彌補這段裂痕。”
馬修只是輕輕的閉上雙眼，將頭靠在了椅子上，彷彿對喬治的話充耳不聞。
“喬治，你長大了！”
本以為父親還是不肯原諒自己，喬治的心裡變得有些惴惴不安，誰知道馬修忽然睜開了雙眼，長嘆了一口氣道：“我已經沒什麼資格去教訓你了，按照你自己的道路去走吧。”
“父親……”
見到馬修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喬治有些困惑。他本以為這次的對話會很漫長，甚至他已經做好了被父親狠狠責罵的準備。
但誰知道馬修就這麼將事情簡單放下了，這讓喬治有種一拳擊在棉花上的感覺，只覺得心中憋悶，說不出的怪異。
“不用多說了。”馬修指了指桌子上的報紙，“你的未來已經不是我能操控的了，誰也不知道你的終點在哪裡。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讓你出人頭地，也許這中間產生過許多不快，可你終究是我兒子。雖然你沒有按照我的道路去走，但你依然成功了。我去影院看過你拍攝的電影，雖然不少觀眾都中途離席了，但我覺得只有那些能引起爭議的作品，才配得上是完美的藝術。”
喬治望了眼桌上的報紙，那是最新一期的《舊金山紀事報》，上面的娛樂版塊刊登的正是電影《切膚之愛》上映的有關訊息，旁邊還有一個模糊的照片。喬治一眼就認出那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
《舊金山紀事報》是在這次影評家狂噴浪潮中，唯一幾家堅挺喬治的報紙，或許是打聽到了喬治是土生土長的舊金山人，舊金山媒體秉承著幫親不幫理的原則，幾個專欄上的影評家開始從全方位角度分析起了《切膚之愛》的優點所在。
喬治很感激他們這麼做，不過這幾個影評家有些地方也吹的太過了。甚至是喬治無意安排在一個場景中的路人乙，他們都能從這傢伙的面部表情中，分析出了整個影片對於當代美國社會浮躁風氣的強烈控訴。
而那個路人乙在隨後的拍攝過程中由於精神不專注，有一個鏡頭中出現了走神的小失誤。這一點也被他們給注意到了。
當初拍攝的時候，喬治發現了這個鏡頭，不過因為這傢伙更大的作用是充當男女主角對話的背景圖片，所以喬治也沒有要求整個劇組重拍。
對於大方向的失誤，喬治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但是一些小地方，喬治還是可以通融下的。
可誰知道這幾個影評家對此大為讚賞，一致認為這段情節的安排當真是妙筆生花，那一抹**的不屑眼神恰恰就是提前對男女主角愛情的搖搖欲墜，做出了隱晦的心理暗示，如果觀眾們沒有優秀的觀察力，根本不會發現喬治導演的良苦用心。
許多觀眾在看完這段評價後，特意又跑到影院裡去關注了一下這位路人乙，沒想到還真有這麼一回事……於是這傢伙就莫名其妙的在舊金山名聲大噪了……
這位史上最無辜的演員叫做吉利，當初是在劇組一些工作人員的介紹下來影片裡打個醬油的。喬治見到這人長得還不賴，反正也沒有什麼臺詞，所以就直接安排他上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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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利做夢也沒想到，他只不過在影片裡斜了個眼，就莫名其妙的火了，這讓那些用心演出的演員情何以堪……
看著那份《舊金山紀事報》，喬治也有些無語。在洛杉磯，當他看到這些報道的時候差點沒笑噴了。那幫影評家的話糊弄些外行人還行，對於他們這些導演來說……什麼見鬼的**眼神，那家夥純粹就是斜視……
不過他的父親不太喜歡看雜七雜八的報紙，一般都是喜歡訂閱《舊金山紀事報》，加上舊金山的各大媒體對喬治也都是好評連連，估計因為說的都是喬治的好話，加上馬修對電影這東西也不是十分瞭解，所以也有點被誤導了。
馬修以為自己的兒子在好萊塢，現在也算的上是一號大人物了，沒看到所有媒體都在不停讚美喬治嗎？這就是活生生的鐵證。至於電影放映途中把許多觀眾都給嚇出了影院……馬修對這些地方倒不是很在意。他認為這本來就是恐怖片，能把觀眾嚇得離席恰恰說明了這部電影的成功。
面對這份誤解，喬治顯得有些尷尬……父親有點太高看他了，不知道馬修要是瞭解到其他地方的報紙都在噴著喬治，臉上會是怎樣一份表情。
幸好父親從來不看《洛杉磯時報》……喬治在心中劃了一個十字架……要不然非得氣死不可……
“去陪陪你的母親吧。”馬修站起身來拍了拍喬治的肩膀，臉上難得的擠出一絲笑容，“如果你一事無成，像個可憐蟲般的跑回來，我會非常非常的失望。但是你做到了當初立下的諾言，這才是我馬修·楊的兒子。”
“我也為有您這麼一位偉大的父親而感到驕傲！謝謝您……”喬治微笑道。
他現在終於放下心來了，看來父親還是那個老樣子，不看過程，只是以成敗論英雄。這種作法顯得有些殘酷和不近人情，但喬治也沒辦法左右什麼。在資本家的社會裡，這條鐵則被無數人奉之為經典，能不惜一切手段和代價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那麼你，就是那個最後的勝利者。
“那我就先下樓去了，父親，今天就是平安夜了，我會好好陪伴你們一起過的。”
“去吧！我在屋裡休息一會，你準備什麼時候回洛杉磯。”馬修似乎是有些疲憊，看來昨天跟布魯克先生的徹夜長談，讓他的精神顯得不是非常振奮。
“過完聖誕節後吧……”喬治猶豫了一下，“我還要抽時間去一趟紐約，在那裡找個人。然後就要回洛杉磯籌拍我的第三部電影了。”
“說實話，我看不懂你的電影。”馬修搖了搖頭，躺在床上閉起了雙眼，“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了……記住了，不要因為一點點成績就驕傲自滿，沒攀登到最高峰之前，你永遠都只是個矮子。。”
“知道了，父親……”
喬治怕打擾了馬修的休息，告辭之後悄悄走出了臥室，順帶著輕輕拉上了門。
出了臥室以後，喬治只覺得一直積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轟然碎裂了。四年的時間，雖然喬治表面上顯得平靜，實際上他一直對父母有著深深的愧疚之情。作為一個兒子，他顯然是不合格的。
父親竟然就這麼簡單的原諒了自己，喬治到現在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一刻，他有些不知所措。
望著廚房內母親忙碌的身影，喬治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心中豪情頓生，從今天起，他不會再讓父母失望了。
…………
“哇哦……好漂亮的聖誕樹！”
喬治在母親的幫助下，花了很短的時間，就在一顆小聖誕樹上掛上了簡單的裝飾，看到這溫馨的一幕，喬治的母親索菲亞開心的掂了掂手中的水果刀。
自從喬治回家後，索菲亞似乎是重新煥發了青春一般，整個人看上去又年輕了好幾歲，又回到了當年迷倒萬千眾人的風采。
“媽媽……小心點……”
喬治看到索菲亞手裡握著切水果用的刀在那比劃來比劃去，不禁有些無語。
“去把馬修叫下來，快去！要不然你的襪子裡就不會有禮物了。”索菲亞推了推喬治的後背，把他趕上了樓。
喬治一臉尷尬，好像從八歲起他的襪子裡就不會有東西了吧……天知道聖誕老人是怎麼想的，雖然那個時候他已經開始懷疑聖誕老人的存在了。
“不用了！我剛剛休息了一會，感覺很精神。”
還沒等喬治走完樓梯，馬修就從樓上打著哈欠走了下來，“喬治，一會跟我好好談談你這幾年在洛杉磯的情況。我們父子倆好久沒有談談心了。”
“沒問題，父親！我隨時奉陪。”喬治聳聳肩，“其實我前幾年過的很不如意，直到一年前我的事業才有了點起色。”
“那就從你有起色的那段時間開始說起。”馬修表情嚴肅的點了點頭，“失敗者的人生道路是沒有參考價值的。”
“不要說那些無聊的話題了。”索菲亞上前摟住了馬修的胳膊，“我們的兒子終於長大成人了，而且還是個大導演。難道我們不應該慶祝一下嗎？”
“說的對！”馬修看到索菲亞的笑臉後，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我們家好久沒有一起共同度過平安夜了，這個夜晚只屬於我們三個人。”
房屋外面的喧鬧聲變得越來越大，似乎整個聖布魯諾市的氣氛都被漸漸點燃了。喬治扶著父母坐到桌前，舉起了手中的酒杯：“這是父親曾經教過我的一個華夏禮節。我覺得非常有意思，來！那我就先幹為敬了。”
說完這話，喬治就一口將酒杯中的威士忌全倒入了嘴裡，辛辣的味道嗆的他直咂舌。雖然曾經被醫生叮囑過要忌酒，不過這個時候的喬治早就將這個忠告給拋到腦後去了。
好不容易一家團聚了，連口酒都不讓喝……那不是坑爹嗎……
“小混蛋！那可是給你父親的，我都警告過你多少次了，不許再偷偷喝酒。”索菲亞看到這一幕，頓時眼睛睜的大大的，上去就揪住了喬治的耳朵。
“媽媽……我錯了，放開手好嗎……”喬治只覺得耳根傳來了熟悉的撕裂感，小時候他每次偷偷把別人家院子裡的花都給折斷的時候，索菲亞都會用這一招狠狠的來教訓他。
“孩子長大了，喝點酒無所謂，這樣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
令喬治感到意外的是，一向把餐館裡的酒鎖的嚴嚴實實的馬修竟然說出了這種話，要知道小時候喬治偷喝酒的時候，馬修每次都罰他去幫忙打掃鄰居家的狗窩……
在父親的眼裡，孩子是會長大成熟的。而在母親的眼裡，自己的孩子卻永遠停留在七歲的狀態，現在這一幕就充分的說明了這一點。
“祝你們永遠快樂，爸爸，媽媽，我永遠都愛你們！”
喬治掙脫了索菲亞的鐵手後，溜到了聖誕樹的旁邊，將一頂只有他腦袋一半大小的聖誕帽戴在了頭上。看到父親跟母親露出的開心笑容，喬治忽然覺得眼眶有些溼潤，名與利是他在好萊塢一直想要去追求的，可是那些都太過飄渺。只有在親情的面前，他才會感到如此的滿足。
比起轟轟烈烈的人生，喬治更希望的是如煙似水的平淡生活。只要能達成心中的夢想，從哪條道路走其實都無妨，有了親情的陪伴，喬治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在事業的長河上勇往直前，順利的到達成功的彼岸。
（說過一天一萬字的……今天下午被朋友拉出去吃冷麵，現在頭好暈……今天只有這一章了，我怕我再寫的話該看不清楚電腦屏幕了，跟大家說聲抱歉，我要趕緊去睡覺，明天一萬五千字補上。感謝黨國奇葩童靴的打賞，感謝樊咪咪童靴的評價票跟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