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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終章&番外一&f番外二&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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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上好像有種奇異的精氣神, 精氣神在的時候,有三六九等、美醜胖瘦, 不在了, 就是萬般色相皆虛妄了——五官周正不周正,身材頎長不頎長,都包在差不多的皮囊裡,透出一股沉沉的暮氣,沒什麼分別。

以前徐家外婆老說竇俊梁像“漢奸羔子”, 其實除了油頭粉面之外,竇俊梁也能算得上形象頗佳, 很有點舊式花花公子的風流氣質, 特別能吸引那種做夢想當“浪蕩子最後一個女人”的小姑娘,不過事到如今,他美醜窮富是看不出來了。

竇尋到醫院的時候, 竇俊梁正在護工的攙扶下溜達,竇尋乍一看差點沒認出來,小半年不見, 竇俊梁的後背竟然已經佝僂下去了,原來是個“大叔”, 現在看來,連“師傅”也不配了,像只畏畏縮縮的大猴子。

有點可憐——竇尋心裡憑空冒出了這麼個念頭。

吳芬芬正給兒子竇章削蘋果,母子兩個都不往他跟前湊,也不和他說話, 與其說是家屬,更像隔壁床位的病友。看見竇尋來,她神色變了幾變,最後勉強笑了一下,站起來跟他說話:“來了?”

竇尋衝她點了個頭,見那小男孩有點畏懼地往她身後躲,就從探病的水果籃裡摸出一個芒果給他。

吳芬芬忙推了竇章一把:“你謝謝大哥了嗎?”

男孩當慣了獨生子,不知道“大哥”是哪根蔥,接了水果,不肯吭聲。竇尋也懶得認這個便宜弟弟,衝她擺擺手:“不用客氣,您坐,我過去看看。”

吳芬芬緊張地窺視著他的背影,好像竇尋是來挖她家地裡蔥苗的。

“祝小程都跟我說了。”竇尋沒理她,走到竇俊梁身邊,把果籃放在一邊,“您現在身體怎麼樣?”

竇俊梁從這句話的主謂賓裡挑揀一番,到底沒能撈出一聲“爸爸”,目光很複雜地在果籃上“鄉里”的商標上掠過,僵硬地衝竇尋笑了一下:“也就熬時間吧,反正今天還行。”

小男孩竇章不聽話,在病房裡亂跑,吳芬芬忙叫道:“寶貝快回來!”

竇俊梁順著聲音掃了一眼那母子兩個,苦笑著壓低聲音,對竇尋說:“她以前說醫院對孩子不好,從來也沒來過,就給我請了倆護工——結果昨天你媽一回來,她立馬就來了,這是怕我死了以後錢不給她呢。”

竇尋沒什麼興趣跟竇俊梁討論他小老婆。

尋常人家的父親年老體衰,兒女應該分攤住院費用,再盡一盡陪護義務,不過竇俊梁情況不太一樣,他窮得就剩下錢了,自己住得起私立醫院,也請得起最好的陪護,不需要竇尋跟誰攤什麼……讓竇尋來“盡孝”也夠嗆,竇尋覺得他們倆偶爾見一面還行,讓他老在竇俊梁眼前晃,容易加重病人病情。

於是他直白地問:“需要我做點什麼嗎?比如照顧老婆孩子什麼的。”

竇俊梁默然片刻,嘆了口氣,一指旁邊:“坐,爸爸想跟你聊幾句。”

竇尋沒跟他客氣,像坐在自家客廳似的泰然落座,全然無視吳芬芬快要咬被角扎小人的眼神,對竇俊梁一點頭:“您說。”

竇俊梁開口之前,先默不作聲地看了吳芬芬一眼,吳芬芬剛開始假裝不知道,竇俊梁沉下臉色,她才不甘不願地叫上男孩離開了病房,護工也很有眼力勁兒,叮囑了幾句,跟著就找藉口暫時離開了。

竇尋有點啼笑皆非,說的是他的事,竇俊梁卻比他這個當事人還緊張,唯恐隔牆有耳,還特意壓低聲音,對他說:“我有一些朋友,家裡或者親戚朋友那有不少年紀合適的女孩,條件也不用說,你要是什麼時候有空,看看喜歡什麼樣的,可以約出來認識一下……你跟我不一樣,是個……”

竇俊梁本想說“是個踏踏實實的好孩子”,結果竇尋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是個喜歡男人的混蛋。”

竇俊梁被他刺激得倒抽了一口涼氣,臉色都變了,犯病似的彎下腰,捂住肚子。

竇尋站起來給他倒了杯水:“冷靜點,您不是早知道嗎?”

竇俊梁冷靜不了,一個人知道自己快死的時候,就不太看重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了,竇俊梁這一輩子奉行及時行樂,臨了,沒有留下什麼自我滿足的成就與牽掛,竇章那個小不點,他是看不到他長大成人了,想來孩子跟著吳芬芬長大,將來的成就恐怕也有限,只有竇尋,算是他唯一能聊以自誇的,是掐著他最好的血脈留下的種,怎麼能有瑕疵?

“祝小程說她勸過您了,”竇尋耐心地說,“看來您沒能領會精神?您都到這了,還操心我的事,弄得我也挺過意不去的。”

“……我看不出你哪過意不去。”竇俊梁臉色鐵青,他緩了一口氣,又說,“咱們老竇家的東西,我不能全留給你,你弟弟還小,不能沒人管,你理解吧?”

竇尋無所謂地點頭,拿了一個蘋果慢慢削。

竇俊梁:“我是很想讓你帶一帶你弟弟,可是一來你也忙,又沒結婚,帶個孩子不方便,二來……“

竇尋:“他媽得跟我玩命,以後讓他們有事找我就行了,能幫的我都幫,平時也別互相礙眼了。”

竇俊梁“嗯”了一聲,格外嚴肅地說:“我的東西,會留給你們倆一人一半,但是有一條,你得把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斷乾淨,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竇尋我告訴你說,人得愛惜自己,得自尊,否則你有再多錢,有再大成就,有什麼用?”

竇尋用一種奇異的目光打量著竇俊梁。

竇俊梁以為他聽進去了,又補充了一句:“到時候叫律師來,你給我立個字據……不,做個公正,我遺囑都寫好了。”

竇尋笑了一下,從旁邊拿起竇俊梁的一件外衣,披在他的病號服外:“有點冷,您多穿點吧,麻煩您把那遺囑重寫一份吧。我走了,愛吃什麼跟我說一聲,我託人給您買去,不用客氣。”

徐西臨其實是跟他一塊過來的,到了醫院沒進來,那個猴精大概早知道是這種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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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竇俊梁這種人眼裡,天是老大,他是老二,女人都不算是人,依照資質,她們有些是“名車名錶”,有些是“花瓶”,還有一些是“洗不乾淨的爛抹布”……至於喜歡男人的男人,那都是半男不女、半人不妖的怪物。竇尋作為他頗為自豪的長子,本可以當個“老三”,卻非要自貶去當怪物,這怎麼能行?

竇俊梁在他身後怒吼:“你給我回來!你……你這個……”

竇尋一關病房門,把他的叫罵都隔絕在身後,彬彬有禮地跟忐忑不安的吳芬芬打了聲招呼,啃著自己方才削的蘋果,溜溜達達地走了。

徐西臨這個自來熟正坐在停車場的石墩子上跟管理員胡侃,一見他出來,立刻跳了起來,小心地覷著他的臉色,唯恐他捱罵心情不好,跑過去替他開了車門,順勢摸摸竇尋的頭。徐西臨把車開了出去,過了一會,仍然不放心,問他:“怎麼樣?”

竇尋一手撐在車門上,歪歪斜斜地坐著:“竇俊梁跟我說‘離開那個男人,這張支票就歸你了’。”

徐西臨:“……”

竇尋自己笑了起來。

看來是沒往心裡去,徐西臨松了口氣,也開起玩笑:“沒事寶貝,沒有這個爸爸,以後我給你當爸爸。”

竇尋聽完,居然沒罵他,只是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他。

徐西臨:“看什麼看?”

竇尋慢吞吞地說:“佔我便宜的人,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結果徐西臨果然沒撈到“好下場”……反正灰鸚鵡被隔壁的動靜嚇得掉了一根毛。

後來徐西臨也給自己的爸爸寫了一封郵件,簡單問候了一下,提了自己未來的打算和陪著他未來的人,鄭碩大概很忙,沒時間總查私人郵箱,三天以後才給他回了信,沒說什麼,只是提醒他少數人的人權尚在爭取的路上,讓他做好思想準備,順便解釋了自己為什麼終於還是沒有回國——他現在的妻子不同意。

一個人是不能面面俱到,兼顧兩種生活的,鄭碩早年不懂,錯失了徐進,現在總算是明白了,可惜徐進夫妻運不旺,到底沒趕上好時候。

好在,徐西臨雖然跟他有點像,但是“懂事”得比他早,總算沒有疲於奔命地蹉跎那麼久。

又過了小半年,竇俊梁自以為偉大的靈魂沒能扛過肉體的腐朽,終於是死了,活到了六十一,多少有點英年早逝吧。不知道他臨死前是怎麼想的,可能也是為了給小兒子找個靠譜的退路,到底沒有切斷跟竇尋的血脈聯絡,也沒多給,他死前把自己住的那套房子變現了,留給了竇尋……算是他是這家人,小時候也在這個家裡住過的紀念。

竇尋平時不缺錢,留那麼多現金也沒什麼用,又想起以前的徐家,把房子買回來的心又動了,徐西臨勸說未果,只好陪著他走了一趟,他們倆故地重遊,在熟悉又陌生的房子旁邊轉了幾圈,正好房主家的小女孩在院裡玩,警惕地看著他們倆:“你們找誰?”

竇尋問她:“叫一下你家大人行嗎?我們想買這個房子。”

徐西臨:“……”

他慢了一步,沒來得及阻止。

小女孩睜著大眼睛瞪了竇尋一會,“嗷”一嗓子:“媽媽,這有倆神經病!”

徐西臨的三寸不爛之舌打著結,好不容易跟房主解釋清了,感覺丟人都丟到大馬路上了,好在當年買房的房主對他還有點印象,十分和氣地請他們倆進去喝了杯水……然後拒絕了竇尋買房的請求。

別人一大家子人住得好好的,幹嘛要賣?

竇尋腦子一熱來的,沒想起這茬,有點挫敗。

結果徐西臨說:“就咱倆,一張床睡不開嗎?現在家裡還閒著兩間屋呢,要那麼大的地方幹什麼?”

這句話裡不知道哪個字把竇大爺哄高興了,就此不再提買房的事了。他拿出一點錢投到了老成的花店裡,把花店重新裝修了一遍,又由徐總親自操刀,重新進行了產品定位和營銷策略,讓蔡敬重新操筆,給花店寫了一本書,由於老成不肯改點名,為了配合“姥爺”的店名,書裡講了個舊社會的愛情故事。

徐西臨自費給他出版了,好好裝幀後,就放在“姥爺”花店裡賣,賣得不錯,居然沒賠錢,“姥爺”花店還上了旅遊雜誌推薦的深度遊衚衕小店推薦,生意漸漸有了點起色。

老成給點陽光就燦爛,感覺自己十年來跌宕起伏的黴運即將告一段落,非要拉著他們幾個人去找個什麼財神廟拜拜,他們四個非主流的“三張”青年於是拎著烤肉架子,在郊區找了個財神廟,連燒烤再支援老成的封建迷信活動。

老成在破廟裡拜起來沒完,唸唸有詞地嘀咕了十幾分鍾,來的時候明明是晴天,活生生地被他唸叨到烏雲滾滾,徐西臨想起老成那張喪心病狂的烏鴉嘴,連忙上前把他拖走了:“咱們過幾天再來抒發感情好不好?今天就先到這了,我覺得你快把財神他老人家激怒了。”

話沒說完,外面就下起了雨。

這天徐西臨的車正好限號,他們開的是老成那輛手動檔破車,一路頂著毛毛細雨回城區,老成還沒美夠,在車上暢談往昔崢嶸歲月,說著說著,他忽然想起來:“對了,你們還記得咱們以前在班上是怎麼坐的嗎?”

徐西臨和蔡敬同桌,老成坐他們前面,竇尋是轉校生,正好坐他們後面。

“咱這叫鐵十字!”老成手舞足蹈地說,“還像那個超級‘x’……嘿,老徐,你開車到底行不行?”

等完紅燈,徐西臨莫名其妙地掛不上檔了。

徐西臨罵了一聲:“x你個頭,多長時間沒檢修了?”

他試了半天也沒打著火,估計是電瓶歇菜了——老成果然把激怒了神仙。

竇尋只好打電話叫拖車,拖車坐不下那麼多人,竇尋說:“沒事,我們倆走一段路,到前面打車去。”

說著,他率先推開車門,半身站在小雨裡,衝徐西臨伸出一隻手。

老成還要客氣:“哎哎我也……”

他被蔡敬揪著後脖頸子拽回去了:“你要當電燈泡啊?”

老成:“……”

徐西臨在不遠處衝他們揮了揮手,然後被竇尋拉著跑到了牛毛似的小雨裡。飛濺地水花很快打溼了他休閒西裝的褲腳,徐西臨渾不在意,吹了一聲俏皮的口哨,彷彿依稀還是十六歲的青春年少。

有一蓑煙雨,何不任平生。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小甜餅的正文寫完了,謝謝諸位

番外不定時更新哦=w=

番外一 戒指

以前,徐總不但自己熱愛工作熱愛事業,還善於瞎忽悠、畫大餅以及鼓動群眾,讓一干小弟和他一起熱愛工作熱愛事業,每天晚上九點之前,他們公司裡的人都不好意思下班。

然而自從和竇尋這個禍害在一起,徐總染上了一系列亡國之君的毛病——週一綜合徵,節假日綜合徵,死拖延症,早起綜合徵等等,每天就惦記遲到早退,沒事去檢閱一下自己的財產情況,越看越沒有上進心。

從灰鸚鵡的角度來看,以前,它每天都是被它爸爸的腳步聲叫醒,在晨曦中伸個懶腰,吼兩嗓子跑調民歌,低頭就有新鮮的鳥食和清水,是完美又幸福的清晨。

現在呢……它都餓得快斑禿了,那見鬼的“爸爸”還無恥地在床上滾!

窗外略微下著一點小雨,正是拉著窗簾矇頭睡覺的好天氣,徐西臨半死不活地賴在床上哼唧:“讓小的們篡位奪權去吧,朕不想早朝!”

竇尋正在安撫頂著一腦門起床氣的灰鸚鵡。

徐西臨繼續嚎:“前半輩子每天幹活,就是為了後半輩子玩玩玩,我靠收房租和分紅都能過小資產階級的生活,為什麼還要勞動!”

竇尋靠在門口看著他:“起不起?”

徐西臨抱著被子在枕頭上翻滾:“不……我不想上班……”

平心而論,徐西臨並不是真想什麼都不幹,只是在醫院來回折騰了小半年之後,身體一直有點虛,起床變得困難了好多,另外也是沒事撒個嬌,只要竇尋過來順個毛,他就能獲得“辛勤勞動養家餬口”的動力。

不料竇尋想了想,挽起袖子撲上來,隔著被子按住他,痛快地說:“不想去就不去,正好我也不想去,咱們幹點別的。”

徐西臨被這位……不知是佞臣還是奸妃的做派驚呆了,氣焰頓消,肝顫肺搖地爬起來,規規矩矩地準備滾去上班。

竇尋掰了一小塊麵包給他壓驚,徐西臨一邊系領帶一邊就著他的手吃了,又被押著喝了一碗熬爛的小米粥,輕而易舉地就被哄好了,哼著歌換鞋:“打雷要下雨……”

灰鸚鵡立刻精神地支起脖子:“雷歐!”

竇尋一邊整理自己的材料一邊囑咐:“拿傘。”

徐西臨:“我車裡有——下雨要打傘——”

灰鸚鵡很陶醉:“雷歐!”

竇尋:“你車裡那把壞……”

徐西臨嫌麻煩,假裝沒聽見:“天冷穿棉襖——”

灰鸚鵡引頸長嚎:“雷歐雷誒歐!”

然後他在鸚鵡繞樑的餘音中跑了。

竇尋:“……”

等徐西臨沒影了,他才嘆了口氣,溜達過去,開啟玄關掛的折疊傘,取下一個拴在傘架上的小戒指盒。

徐西臨生日在七月,馬上就到了,竇尋很想送他點什麼。

那回經徐西臨提醒,他才想起有送戒指這麼回事。

竇尋其實知道徐西臨是開玩笑的,戒指這玩意就是個儀式,他們倆之間沒有儀式,只有十幾年的光陰。不過因為天生缺乏浪漫細胞,他也實在想不出要送別的什麼,還是偷偷買了。

買完竇尋又後悔,因為聽人說當面給會很尷尬,他設想了一下那場景,感覺確實有點搞笑,於是絞盡腦汁地想給這玩意琢磨個出人意料的出場方式,最好讓徐西臨反應不過來,沒機會嘲笑他。

掛在傘上這個餿主意,還是頭天晚上他特意查好了天氣預報,半夜做的手腳。

結果第一次嘗試就失敗了。

竇尋回頭瞪了一眼架子上愚蠢的鳥類:“添亂。”

灰鸚鵡頭晃尾巴搖:“科學就是——這麼簡單!”

當天,竇尋在課間休息的時候,用手機上網問了一下,有人建議說既然兩個人在一起很久了,走溫馨路線最好,可以採用常見的“家常風格”,例如把戒指包餃子裡。

竇尋考慮了一下,感覺可行,目前最大的問題是竇博士不具備獨立準備一頓麵點的能力。

然而凡事最怕認真鑽研,在資訊爆炸的年代,生活中的任何小困難都可以用攻略解決,竇尋晚上下班回家,耐心地開始揣摩菜譜。

徐西臨走進來不以為意地看了一眼,順手掰開半個桃遞給他:“想吃什麼跟我說,鼓搗這玩意幹什麼?”

竇尋裝沒聽見,接過桃剛要咬,又皺皺眉,低頭從裡面捏出一條活蹦亂跳的肉蟲子:“又有蟲子,這回買的桃怎麼回事?”

徐西臨頭也沒抬:“說明是有機食品——話說怎麼都讓你趕上了,我吃好幾個了,沒吃出來啊。”

竇尋:“我吃七八個了,每個桃裡都有蟲子。”

徐西臨:“……”

兩個人彷彿從這對話裡推導出了什麼詭異的事實,面面相覷地沉默了一會,然後徐西臨頂著一言難盡的表情,把手裡啃了一會的桃抬到燈下,仔細尋覓了片刻,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了半條葬身在他鐵齒銅牙下的蟲子。

徐西臨:“……”

竇尋衝他招招手,捏起他的下巴,手指在他嘴唇縫隙裡輕輕擦了一下,好奇地問:“……好吃嗎?”

徐西臨驚悚地衝出去了。

竇尋深思熟慮了片刻,把菜譜關了,因為就以這貨吃東西的馬虎勁,有一半的可能會無知無覺地把餡裡的異物直接吞了。

於是第二個計劃被他自己否決了。

那怎麼辦呢?

晚上趁徐西臨洗澡的時候,竇尋把他準備的小盒子拿出來看了一眼,抬頭對跟他大眼瞪小眼的灰鸚鵡說:“要不然掛你身上,讓你去送?”

灰鸚鵡歪著頭,用一張無辜又驚奇的表情看著他。

竇尋捏了捏眉心:“算了,蠢貨,趕緊滾出去跪安吧。”

灰鸚鵡很沒有眼色,賴著不肯走,被竇尋果斷捉起來扔了出去,然後他板著一張思慮深沉的正人君子面孔,直接進了主臥連著的衛生間裡,打算給自己一天的殫精竭慮收點“操心補助”。

轉眼蹉跎到了週末,竇尋的禮物還是沒給出去。

老成請他們倆去店裡玩,順便給“姥爺”花店的金主徐總過生日,於是週末的時候,兩個人踩著餘暉去了早早打烊的花店。

由於竇尋的資金支援,花店把隔壁的小店合併過來了,寬敞了好多,老成每天穿得像個神棍一樣在店裡遊蕩,沒事給小姑娘們算命,把乾花做成胸針,當本月的“本命花”賣給她們。

他們四個非主流青年吃飽喝足,還瓜分了一個大蛋糕,老成神神叨叨地拿出了一根搖籤筒,筒外面附了一層灰,寥寥幾根籤子細腳伶仃地窩在裡面,落魄得像是久無人問津。

“客人們一般喜歡抽塔羅牌或者看星盤,”老成說,“老蔡平時不讓我把這個拿出來,嫌它檔次太低,不洋氣,今天咱們玩土辦法,壽星搖一根,明年順順當當,無災無病。”

徐西臨對老成的烏鴉嘴記憶猶新,聞言只是冷笑:“沒災沒病的抽完也變成有病了,不來。”

“哎呀你放心吧。”老成強行把筒塞進他手裡,“早都讓我換成上籤了,圖個彩頭,不然天天讓客人抽下籤,那不是找抽嗎?”

徐西臨認為他“好的不靈壞的靈”,可有可無地接過來,用力晃了兩下——沒一根籤掉出來。

幾根細籤子亂蹦了一會,結結實實地待在了原地,彷彿筒子底下有個“吸籤石”似的。

徐西臨又稍微用了點力氣晃——還是沒有掉出來的。

蔡敬默默地捂住臉,老成尷尬得不行,連竇尋都無語了。

有那麼一瞬間,無神論者如徐西臨,心裡也不由得升起了一絲懷疑,莫非他真是天生沒好命,只能搖到下籤,老成把籤一換,就乾脆一根都出不來了?

徐西臨也不想搖了,直接把籤筒倒轉過來,這回“咣噹”一下,掉出了一個重物。

只見所有的籤子違抗了萬有引力,詭異地吊在籤筒上,再一看,籤底下都用細線給栓在筒底了,搖的時候會蹦,但絕對不會往外掉,只有一根籤是自由的,落在桌子上——底下栓了東西。

這麼沉,怪不得搖半天搖不出來。

徐西臨拿起那根掉出來的籤,只見上面刻著“千里有緣千裡會”,下面綴的“重物”是個絨面的小盒,不用開啟都知道裡面有什麼。

徐西臨抬頭去看竇尋。

太尷尬了——竇尋就知道聽老成的沒好下場,乾咳了一聲,目光遊移。

其他兩個電燈泡也安靜下來,緊張地等著徐西臨發表感言。

然而徐西臨居然沒笑。

他沒有當著眾人的面開啟那小盒子,只是把它收起來握在了手心裡。

徐西臨細細地捋過簽上的字,半晌,百感交集地說:“我這輩子還是頭一次在姥爺手裡抽到上上籤。”

千里有緣。

他無聲地微笑起來。

“團座,快開啟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不給看!”

“摳門樣兒……”

番外二

“後來我每天又都有了新的焦慮,比如自己年過三旬而不能立,還是個遊手好閒的混混,一閉上眼,數不出過去的成就,也看不見來日有什麼前途。”

“我常常或是妄想自己今年明年有機會一夜暴富,或是妄想周遭種種是一場顛倒大夢,一覺醒來,自己還是那個十六七歲的窮小子。總之,可能是現實中不如意的地方頗多吧。”

“不過焦慮當下也算是一種忙碌,比無所事事強。我現在因為有了這許多焦慮,只有偶爾夜深人靜失眠時,才會想起那些事——諸如旁邊的男生怠慢地把女孩子的信夾在草稿紙中,諸如面孔模糊的不良少年堵在夜深的回家路上,還有空了的鐵盒子、那把西瓜刀……這些事就好像卡在我的‘意識’和‘潛意識’中間,我時常覺得自己把它們都忘了,卻又總是如鯁在喉。”

這時,竇尋聽見門響,忙把手裡列印的小冊子丟在一邊,去門口接人。

小冊子是用a4紙打的,題目叫《骯髒的苦行者》,作者是蔡敬——藉著秋天本市旅遊旺季的東風,姥爺花店火了一把,連帶著蔡敬那本自費的胡謅故事書也跟著刷出了點人氣,很快有書商找來,要給他出版這本半自傳性質的新書。

蔡敬交稿前自己打了一本修改校對,被竇尋順手借來提前拜讀。

至此,竇尋作為一個局外人,才從那些遮遮掩掩的字裡行間,隱約弄明白了當年蔡敬殺人的來龍去脈。

他接過徐西臨從超市買的一堆日用品,問:“把你爸他們安置在哪了?”

徐西臨:“西邊的喜來登。”

鄭碩不知是哪根筋搭錯,帶著全家回國旅遊,他後來娶了個外國女人,還生了個混血的小丫頭,小丫頭是個美人胚子,就是一路嘰嘰喳喳,吵得徐西臨有點頭疼。

他趁竇尋手被東西佔著,犯了壞,猝不及防地把冰涼的爪子塞進了竇尋的領子裡:“給你老公捂捂手。”

竇尋決定今天要跟他一般見識一回,把整理了一半的超市塑料袋往桌上一扔。

徐西臨發現不妙,見煙就卷,“嗷”一嗓子:“大王我錯了!”

可惜沒來得及撤退,他就被竇尋攔腰一抱,連打再鬧地按在了沙發上。

竇尋一個膝蓋抵在他身側,胳膊肘壓住了他兩隻手:“你想讓我用哪給你捂手?”

徐西臨:“……”

竇尋冷笑:“幹什麼?你又想辦卡了是嗎?”

小時候比較活潑的徐西臨,早就把自己對“打球”的愛換到了“看球”上,漸漸成了個閒暇時候就愛在家躺著的都市人,平時涉足的最大活動量就是打高爾——基本步驟是先鏟一鍬屎,然後跟一群三高的叔叔大爺們一起小步溜達到下一個鏟屎地點,太陽大了他們還要坐車,一天下來頂多溜達一萬來步,就這樣,回家還要嗷嗷叫。

反而是小時候比較安靜的竇尋,是個很有長性的人,養成的習慣會一直保持,喜歡的東西也會一直喜歡,他以前在月半彎門口被小混混堵過一次,陰差陽錯地開始在拳館鍛鍊,這麼多年居然堅持下來了,至今,臥室裡還掛著他兩套道服。

功夫沒有用武之地,攔路打劫也不是那麼容易遇上的,竇尋的本領全用在欺負徐西臨上了。

每次徐西臨都咬牙切齒地預備要“報仇”,然後第二天他就會出門辦健身卡,可惜庸人常立志,平均一張卡去不了一次——後來都給竇尋當書籤用了。

徐西臨:“竇博士,人和人之間要靠友好協商——簡稱講道理來解決問題,動不動就訴諸暴力是非常野蠻的行徑。”

竇尋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我什麼時候對你訴諸暴力過?我從來只訴諸肉體。”

徐西臨想了想,中途不小心想歪了,耳根上躥起一層不怎麼明顯的薄紅。

他一時語塞,繼而遊移的目光引發了連鎖反應——竇尋不幸跟著他一起想歪了。

灰鸚鵡在旁邊學舌起鬨:“訴諸肉體!”

徐西臨:“滾!”

竇尋:“滾!”

灰鸚鵡十分委屈地叫喚了一聲。

隔壁臥室傳來奇怪的聲音的時候,這鸚鵡常常哼唧《恭喜發財》給自己壯膽——儘管以它的腦容量已經不記得為啥要唱這首歌,但是養成的習慣改不了了。

此時,灰鸚鵡看著倆人的姿勢,忽然福至心靈,張口就是一句:“恭喜……”

竇尋尷尬地從徐西臨身上下來:“我遲早燉了它!”

徐西臨笑得起不來。

竇尋在他小腹上拍了一下,突然毫無徵兆地問:“對了,羅冰給你寫過情書嗎?”

徐西臨笑到一半,猝不及防地遭到盤問,一口氣頓時卡在嗓子裡沒上來,咳了個死去活來。

“哪跟哪……羅冰?”他艱難地爬起來,“羅冰結婚時候給的那紅包不還是你包的嗎?”

竇尋:“我是說高中時候,寫過嗎?”

徐西臨挑了一下眉,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把手肘搭在立起來的膝蓋上,信口開河:“像我這麼英俊的少年,給我寫過情書的姑娘有一個加強排,那誰記得?”

竇尋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不過以此人丟散落四的記憶,恐怕真有可能已經把少年情懷拋諸腦後了,沒好氣地問:“你能記得什麼?”

徐西臨毫不遲疑:“你。”

竇尋一瞬間卡了殼,嘴裡磕磕絆絆地“我”了一次,“你”了兩次,最後沒能成句,窘迫得心口都著了起來,火苗團成一團窩在他胸口裡,燙得心肝脾胃一起繾綣。

徐西臨這個大禍害!

好在這時候電話來了,拯救了面紅耳赤的竇博士。

鄭碩打過來跟徐西臨道謝。

竇尋一邊整理方才被他扔在一邊的超市袋,一邊聽見徐西臨跟那邊客客氣氣地說:“嗯……我們明天上午過去,您要想一起來的話,到時候我去接您一趟……沒有,不麻煩,謝謝您。”

第二天是徐進女士的忌日。

一年多以前,竇尋偷偷打車跟著徐西臨混入墓園,不尷不尬地看外婆。

現在,他總算是能光明正大地坐徐西臨的副駕駛,趁他停車的時候去買花,還能替他招待鄭碩一家人。

鄭碩比竇俊梁講究得多,到墓園來特意換了衣服,對竇尋的態度很客氣,自己也買了個花籃:“聊表心意。”

混血的小女孩不怎麼會說中國話,吊在她媽手裡原地轉圈,好奇地看著冒著寒涼水汽的菊花。

鄭碩把花籃提高了一點,不讓她揪:“想過以後沒有孩子怎麼過嗎?”

“宋哥說以後要是再生二胎就給我們養,嫂子沒說什麼,不過徐西臨沒同意。”竇尋領著鄭碩他們往墓園裡走,“別人的孩子哪是那麼好帶的?”

其實徐西臨的原話是“家裡有只貓還有只鳥就夠我受的了,再來個熊孩子,我活不活了”。

“再說時代也不一樣了,舊家族式的生活以後很難重現了。”竇尋回頭看了一眼外國女人領著的小女孩,衝她笑了一下,“小孩長大了總是獨立離開,到時候還是剩倆人大眼瞪小眼,有沒有孩子結果都是一樣的,差別是過程,不過兩個人在一起,雖然做不了這個,也不是沒有別的事,您說是不是?”

鄭碩居然有點無言以對。

五個人在徐進墓前逗留了片刻,並排站在一起,很是不倫不類,鄭碩幾次三番想開口,終於還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徐進活著的時候他都夠嗆說得出來,別說人已經沒了這麼多年,最後只是放了束花,又到外婆那裡鞠了個躬,意思都盡到了,也就告別自行離開了。

看著那一家三口的背影,徐西臨才恍然想起來:“我是不是有個將來很可能長成大美人的妹妹……還是親的?”

不怪他反應遲鈍,而是他很難把鄭碩代入到自己家人的角色裡,他的女兒,在他看來也都和“熟人家的孩子”差不多,總是要好久才能反應過來血緣關係。

竇尋一聲不吭地把徐進的墓碑擦了一遍,半蹲在地上,又往兩籃鮮花上噴了點水,問他:“還有話說嗎?”

徐西臨默默地搖搖頭,活人心裡裝的東西太滿,也就不必跟死人抱怨了。

竇尋自然而然地拉過他的手:“那阿姨我們走了。”

徐西臨腳釘在地上,不肯動。

竇尋先是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看他,繼而在片刻後,莫名地看懂了他的眼色。

竇尋又回過頭來,認認真真地重新說了一遍:“媽,我們走了。”

墓碑上徐進的照片衝他笑得意味深長。

番外三

“要是沒有你,我說不定已經是上市公司老闆了。”徐西臨審完公司最新季度的報表和營業報告,簽好字塞進資料夾裡,回頭突然有感而發,招惹了正認真對著電腦幹活的竇尋一下。

他往後一靠,椅子一雙前腳就跟著翹了起來,他用腳尖左搖右晃地撐住了平衡,伸了個懶腰。

竇尋的目光透過防輻射眼鏡,飛快地在他毛馬甲下的腰線上掃描了一遍:“上市以後叫‘st鄉里’?不太好聽。”

徐西臨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見竇尋把電� ��一合,食指敲了敲桌子:“一個小時到了,去換件衣服,走。”

這是竇尋定的規矩,因為徐西臨不肯花時間鍛鍊,所以要求他除極端天氣外,每天晚飯後一個小時必須出門溜達一圈。

徐西臨翹起來的椅子“啪嗒”一下落下去了,他死狗似的往書桌上一趴,例行耍賴:“啊,我陣亡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竇尋平均要遭到三百六十天類似的抵制,早已習以為常,面不改色地直接動手。

徐西臨一邊被連著椅子一起從寫字檯前拖走,一邊捂著胸口念臺詞:“回去告訴我老婆,讓他改嫁……以後到了別人家,不要再任性,也不要把你男人當行李箱拖!”

“拖”字嗷了好長,竇尋把他從椅子裡拽出來扔在旁邊,把便於行動的運動褲往他身上一砸:“快點!”

徐西臨沒骨頭似的拎著褲子往旁邊一歪。

竇尋把上衣脫下來換運動的長袖t恤,徐西臨就津津有味地在一邊欣賞美男子的裸背:“今天有球,我要看球……”

美男子穿上衣服,冷酷無情地說:“看個球。”

最後,姓徐的“行李箱”被扒皮打包完畢,一臉沉痛地給竇尋拉走了。

灰鸚鵡乖巧地站在窗邊恭送:“陛下慢走。”

竇尋路過的時候摸了一把它的頭:“乖。”

灰鸚鵡哆嗦了一下,沒敢反抗。過了一會,它探頭窗邊往下看,只見小區花園裡,有遛拉布拉多的,遛金毛的,遛吉娃娃的……以及一個遛徐西臨的。

品種多樣,不一而足,真是個居住氛圍良好的小區。

這已經是他們在一起的第四個年頭。

鄉里又開了一個分部,但沒能上市,別說“世界五百強”,連“中國五百強”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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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博士升了個職稱,從一個專案轉到了另一個專案,拿了個“最受歡迎青年教師獎”,並沒有什麼卵用,發的獎金不夠吃頓飯的,距離諾獎還有十萬八千裡那麼遠。

蔡敬閒暇時筆耕不輟,已經出了兩本書,花店的客人都管他叫“作家”,然而“作家”的稿費依然養不活自己,至今,他的主業還是花店收銀員,打算考個會計證。

老成梳起了滿頭小辮,徹底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大齡非主流,先後談過倆背包客姑娘,倆姑娘一個個比他還不靠譜,過客似的來了又走,連露水姻緣都算不上。老成一度消沉,想把店扔給蔡敬照顧,自己出去“浪跡天涯”,聞訊,三姑六婆們齊齊震驚,先後上門苦口婆心,不求別的,只要他踏踏實實的,別一把年紀了整天想著出門浪就行,賣花賣報賣烤串隨便了……從此,“姥爺”鮮花店終於曲線救國地取得了家族的支援。

要說起來,所謂“離經叛道”的日子也沒什麼不一樣,就是每天上班下班,晚上回來一起散個步,溫存片刻,週末有時候一起去看個電影,有時候去老成的花店裡吃烤串——當初的烤串店雖然開黃了,但老闆的好手藝依然在。

要說起四年來最大的變化,就是灰鸚鵡的記憶儲存定期清理,早忘了管竇尋叫“情敵”叫“後媽”的“陳年舊事”,它明智地認識到了家裡誰說了算的事實真相,牢牢地抱住了老大的腿,從此走上了諂媚奸佞的康莊大道。

等竇尋遛完徐西臨回來,灰鸚鵡又很長眼色地恭迎到門口,學著不知道哪個動畫片裡日本翻譯腔的臺詞:“主人,您回來了。”

竇尋給它抓了一把堅果,灰鸚鵡就埋頭苦吃不理徐西臨了,徐西臨想摸摸它,它屌屌地叼著開心果飛了……全然忘了當年是誰跟它相依為命,誰帶著它浪跡江湖的。

“小白眼狼,”徐西臨憤憤地說,“明天悠悠來,看你得意。”

灰鸚鵡聽懂了“悠悠”倆字,嚇得毛炸起三尺高。

悠悠全名宋悠悠,是宋連元的小閨女,被她媽教育得不錯,算是同齡熊孩子裡比較乖巧的,唯一的缺點是熱愛小動物。

灰鸚鵡這種大鳥對小孩來說有一定攻擊性,怕它咬孩子,每次悠悠來玩,他們倆都會留一個人看著鸚鵡,按著鳥脖子逼它給小孩摸,聽那孩子傾訴衷腸。

宋悠悠小朋友性情溫和,沒有拔鳥毛,戳鳥屁股的惡習,只是話嘮。

從她上回來連續對著一隻鳥叨逼叨三個多小時不停嘴,把很能坐得住的竇尋叔叔唸叨得撐著頭睡過去這件事來看,這孩子將來說不定是個人物。

第二天是週末,宋連元一家回老家,兩口子正好有事,把孩子託付給了他們倆。

宋悠悠說話比別的小孩利索,小腦卻不太發達,跨個門檻差點摔了,瞪著眼說:“哎呀,帥帥,嚇死我了!”

“帥帥”是她單方面給灰鸚鵡起的名字,那鳥死都不肯認。

灰鸚鵡縮著脖子,鵪鶉似的站在架子上,腳上栓了鏈子,也是一副“嚇死爸爸了”的慫樣。

宋連元把孩子放下就走了,宋悠悠聲音清脆地請示:“竇叔叔,我可以跟帥帥玩一會嗎?”

竇尋牙疼地乾笑了一聲:“可以啊。”

竇尋覺得自己再也沒法直視上課睡覺的學生了,聽見宋悠悠小朋友那熟悉的長篇大論開場白“唉,帥帥啊……”,他就開始瘋狂地瞪徐西臨。

徐西臨在旁邊笑夠了,走過來打斷了宋悠悠的魔音穿耳:“竇叔叔一會還要上班,他們班上有事,我帶你出去玩怎麼樣?”

宋悠悠戀戀不捨地摸著鳥翅膀不吭聲。

徐西臨使出殺手鐧:“帶你去看小狗。”

竇尋趕緊囑咐:“看看就行了,別買回來,回頭高嵐跟你急。”

女主人愛乾淨,大多不願意養個熊孩子的同時再伺候個寵物。

徐西臨:“知道。”

徐西臨把小禍害領走了,竇尋和灰鸚鵡同時松了口氣,各自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脊背,竇尋如蒙大赦地換上衣服去學校了,灰鸚鵡在架子上展開歌喉恭送聖上:“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

這天學校有個學科研討會,來了好多其他學校的同行,竇尋忙了一天,傍晚時分,才接到徐西臨來接他的電話。

他跟幾個同行一起往外走的時候,遠遠就看見徐西臨一手抱著個小女孩,一手拎著個狗包,裡頭還有一隻小奶狗不時露個頭。

竇尋:“……”

他就知道得是這個結果,囑咐完也不管用!

徐西臨知道自己出爾反爾,笑得很討好。竇尋當著外人和孩子的面沒好說什麼,只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結果包裡的小奶狗翹著尾巴探出頭來,顫顫巍巍地聞了聞他的手指,還舔了一下。

竇尋:“……”

徐西臨:“嫂子要是不肯帶回去,咱倆留下養唄,你看這小眼神,不買都犯罪。”

竇尋感覺他是忘了自己跟上一條狗掐架的前車之鑑了。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小徐。”

竇尋回頭一看,只見是個脖子上掛著參會牌子的男人,他有點印象,因為這個人在一大群中老年人中帥得十分鶴立雞群,一直在低頭做筆記,沒吭過聲。

徐西臨一愣,即使掛著一身的小累贅,他也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些:“魏先生?”

正是當年那位大金主。

大金主宣佈辭職的時候,還給他們這些合作伙伴發過郵件,當時徐西臨還腦補過一連串的陰謀爭鬥,感覺是個篡位奪權的故事,不料時隔幾年再見,這位沒有一點“亡國之君”的意思,氣質平和了不少,似乎臉色也好多了……倒像是和平退位的太上皇。

徐西臨:“您怎麼……”

“生意做膩了,換個活法。”魏先生衝竇尋點了個頭,態度隨和地和徐西臨聊了幾句。

末了,魏先生伸手摸了一把小狗的頭,目光從竇尋和徐西臨之間掃過,彷彿將他們兩人之間牽連得看不見的線拉出來參觀了一遍,然後似笑非笑地道別:“好好的,有前途。”

徐西臨:“……”

還是覺得不像好話。

校門口有人開車等著魏先生,徐西臨遠遠地看了一眼,覺得司機有點像大金主家新的當家人,遠遠地衝他們點了個頭,那兩人就走了。

一幫臨時徵來負責會務會場服務的學生最後出來,紛紛跟竇尋打招呼,“竇老師長竇老師短”的,竇尋淡定地站在原地,一邊讓小奶狗把鼻子往他袖子裡拱,一邊矜持地跟學生點頭。

宋悠悠啃著自己的手指跟著學舌:“竇老師。”

徐西臨:“差點變成竇銷售。”

“削什麼?”宋悠悠沒聽懂,自發聯絡了一個自己詞匯量之內的事物,“削蘋果皮……”

徐西臨樂不可支:“差不多,你竇叔叔那張嘴出去當銷售,現在一定已經被人削成扁豆了。”

竇尋:“……去死。”

徐西臨有生之年竟也能翻出過去的舊賬來倒小茬,竇尋總算相信此人這麼多年就記住自己了。

徐西臨的車停得有點遠,竇尋抖掉了袖子裡的狗毛,把宋悠悠接過來,循著餘暉往外走去,忽然有種“這種日子已經過了很多年”的錯覺。

而以後……大概還將再過很多年吧。

番外完=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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