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市慈恩寺是座六回制、三佛殿、東西配的大寺廟。
在小沙彌的引路下，魏昆與百目真君順著掛滿祈福袋的走廊，路過一塊三人高的牆壁，內嵌LED螢幕。
見魏昆面露疑惑。
小沙彌道：“這裡賣的是線上數字藏品，購買的施主名字會出現在上面。我們還會附送木魚app、佛經app的安裝服務，只要有4G、5G網路，就能隨時隨地線上誦經唸佛，還支援多人同屏功能……”
百目真君本想低調行事，但他還是管不住自己這張破嘴。
“佛祖懂電晶體嗎？”
“佛祖他老人家懂不懂電晶體我不知道……”小沙彌摸著光頭，道：“但是齊師傅總說，不要被網上邪念誘惑導管，這是每天要背誦、檢查的規訓。”
百目真君樂了，像是個怪蜀黍，忍不住再問道：“那你懂什麼叫導管嗎？”
“齊師傅說整個雲海市只有他明白。等我們以後緣分到了，自然就會懂得了，即便不懂也可以再去問他。”小沙彌憧憬道。
魏昆嘆氣。
“百勝師傅，您看，這就是知識壟斷的危害。這也是為什麼我偏偏要做這一行，不見得做到多大，但起碼有我們這些小網娛公司的存在，廣大網民們不至於被專家審美牽著鼻子走，搞出來一些三角咪咪眼、金錢鼠尾辮這種陰間藝術，還要硬說這能代表大眾。”
百目真君對魏昆高看了些，道：“你是懂審美的。”
繞過韋陀像，終於在西配殿的偏房，見到了齊唐齊師傅。
這是個樣貌紅潤的中年男人，留著青茬短髮，盤坐，見到魏昆來人，眼前一亮，頷首笑道：“這位施主可是來求養身之法？我見你面色慘白，腎精虧損，夜裡可會盜汗、頻急不淨？”
“師傅說導管多了，就會如此。”小沙彌露出搶答的得意笑容，結果被齊唐瞪了一眼，趕了出去還讓他帶上房門。
百目真君走上前來，滿頭結疤像是二維碼的模樣，讓齊唐皺起眉毛。
齊唐舒展眉毛，笑道。
“慈恩寺的編制已經滿了。雖然佛祖給方丈託夢說行，但區支部說不行，沒有蓋章檔案就是非法託夢、非法顯靈、非法轉世。所以，這位同行，你算是來錯時候了。”
魏昆邊打量這寺廟，還有這位齊唐大師，內心就越是唉聲嘆氣。
很明顯。
世界上詭異復甦，怪異橫行，若是按照志怪神異的小說、電影裡演得那般，早該有救世的道士、和尚、神打薩滿甚至是神父出來控制局面了。他曾經寄希望於這些虛無縹緲的宗教，現在看來，若是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普通人自己。
讓魏昆對正義陣營的期待頓時有了破滅之感。
雲海市、天水省乃至於全國的安危，怕是要靠民俗局、十三局等人類正面力量的努力，再加上魏昆利用鬼公司暗中幫襯，抓捕、鎮壓流竄的違法詭異，這樣才能還世間安穩，普通人和一個個家庭不用擔心生命危險地平安生活下去。
百目真君這時走上前來，遞給齊唐一張紙條。
齊唐看了眼，頓時表情突變，凝視百目真君道：“誰讓你來的？知曉我與人文署這機構關係的人可不多。”
百目真君雙手合十，只說了一句話，便閉目養神。
“我自敦煌而來。”
齊唐若有所思，搖頭道：“我大概明白你的來意，那些事我早就不過問了。人文署的高層司確實有位我過命的朋友，但那都是出家前的凡塵瑣事，我現在皈依佛祖，只想把這寺廟修好，供奉羅漢、菩薩與佛陀。”
魏昆小聲詢問百目真君道：“怎麼辦？”
百目真君給了魏昆一個看我發揮的眼神，他要是連這齊唐都搞不定，還憑什麼尋找印盤和重塑陰身？
他湊到齊唐邊上，低聲耳語。
“你就不想找到失蹤的兒子了嗎？”
“什、什麼？失蹤了！”
齊唐維持不住高僧形象，站起身，瞪著百目真君，抬高聲音喝道：“你可當真！”
百目真君自信一笑，勝券在握道。
“當真！”
齊唐用力捶腿，左右踱步，表情連連變換，就在百目真君以為已經拿捏住他的痛腳時，這位高僧轉過身，竟是喜不自勝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百目真君有點難以理解齊唐的反應，“啊？大師您這是——”
齊唐心情大好，道。
“婚前檢查沒做好，買一送一當了寶，婚房嫁妝全白費，人人笑我戴綠帽。我就是因為這個出了家，無臉見人又下不得狠心啊！”
這話把百目真君準備好的“爸爸去哪了之幫你找兒子”計劃全泡湯了。
百目真君變通能力極強。
他見兒子這招對齊唐沒用，索性直截了當問道：“我身後這位先生，經營一家網路娛樂公司，有位藝人正代表公司參加這一屆的非遺傳承大賽，想要進入決賽，你幫忙問問佛祖，說怎樣才能幫這位先生圓了個夢。”
齊唐豎起手指，比了個三的手勢。
“三件事？”百目真君咧嘴一笑，道：“你儘管說，我和這位魏先生會盡力想辦法——”
齊唐搖頭說道。
“三千萬。”
“佛祖說少一個子兒而不行。”
百目真君笑容凝固，他的人脈、技藝、經驗、見識都遠超凡人，可偏偏對錢財的問題，他從來沒有多動過心思。以至於平日裡囊中羞澀，到現在還沒體驗過高鐵一等座是什麼感覺。
他看向魏昆，魏昆也看向他。
“你沒說做好事還要虧錢的啊。”魏昆故作為難道。
百目真君跺了跺腳，壓低聲線道：“所以這世上才沒人做好事！魏施主，你好好想一想，這不是好事，而是買賣，遇鬼的風險我替你擔著，政策的風險這位齊大師替你擔著，你只需要出錢、出人，就能賺來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你這不像是一個和尚，倒像是一個焦急的投機客。”魏昆深深地看了一眼他。
百目真君心頭凜然，害怕露餡，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
那邊齊唐還在催，急切道。
“到底行不行？”
魏昆見這兩個假和尚，頓時暗生好笑。他沒有將這份鄙夷表露出來，衝著頭上佛陀神像的面子上，規規矩矩地傾身，鄭重問道：“齊大師，您一定能保證我們進入決賽嗎？”
齊唐嘿然一笑。“只要你們和同組的選手商量好，也談妥加碼，在人文署那邊我會幫你們搞定，但最多也就是進入八強決賽，更後面的我也幫不了你們！我給你們一天時間考慮和準備，這是我的信訊號，想好了就發消息給我。”
魏昆拜謝，與百目真君離開偏房。
門口。
他看向百目真君，忍不住問道：“百勝師傅，你在哪裡認識的這樣一位妙人？”
百目真君語咽，偏開目光。
“都是匡扶正道的志同道合之士罷了！魏老闆，錢的事你想辦法，至於32強和16強的選手，我會讓我的師弟親自上門‘說服’他們，這你就不用再操心。”
魏昆透過百目真君急切的態度，隱隱約約能夠確認——決賽場地有問題，他需要扯著幸福互娛的虎皮才能進入。並且那個地方，有他必須要得到的重要東西。
正好，魏昆也在發愁，從32強到8強的兩場比賽該如何進行。再讓紅紅出手的話，可能會給自己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關注。
百目真君若是願意替他做這個髒活，那就再好不過了。
魏昆想到這，又想起裘雲英提到的事。
“每個選手最多帶一位外援參賽，是這樣的吧？”他問道。
百目真君驚異地看向魏昆。
“魏施主，何故又問起此事？不是說好了要帶上貧僧——”
“我承諾的事不會變。”
魏昆雙手插兜，沒回頭道：“我相信百勝師傅的品格。此前有位公司的金主說，從魔都派來了一位可在大賽幫上忙的能人。我不好向資方解釋，所以思來想去，還是得儘快把事情辦妥，錢的事我會儘快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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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目真君恍然大悟，心領神會，雙手合十。
“對手的事，兵貴神速，我不會讓魏施主為難的，南無阿彌陀佛！”
……
“拜佛也沒用啦，蠢貨。”
陰暗的弄堂裡，一個穿著橙色衝鋒衣的男人，用腳尖撥弄著牆角的屍體，望向那屍體手心裡的佛牌，神色略帶一絲嫌棄和嘲弄。
還有位身材魁梧、頭戴三角鐵箱的怪人，靜靜站在他身後，默不作聲。
劉玉明將屍體踹到邊上，左右活動著脖頸，自言自語道。
“老子還要追查那天酒店遇到的「夢」神系詭異，現在卻要冒著風險替人清理垃圾，真是不爽利，念頭不通達。手越來越癢了，見到這群賤骨頭就滿肚子火！說的是不是啊，屠夫？”
屠夫病態的目光深邃，沉重地喘息著，沒有任何反應，彷彿剛才一刀將權能二詭異殺牲口般，硬生生斬成兩段的，並不是它。
劉玉明早就知道屠夫是沒法交流的。
他只是在發洩內心火氣。
心高氣傲的他，早就把非遺大賽的頭名視作囊中之物。因而讓他在意的，不只是能夠凝出小神階，而是晉升小神階之後，如何點燃小神階的第一朵命火？
小神階共三朵命火，其中以第一朵最為重要、也最為簡單。
只需要尋得一個同神系的強大詭異，將其權能作為祭品，利用儀式將其獻祭，吸取獻祭後灰盡的鬼塵，再加以特別手段就能點燃體內的命火，極大加強主權能的實力，同時具有微弱的不死性。
對於飼鬼者來說，同等階級上，和詭異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不死性。
詭異幾乎不可能被人為消滅，只能封印、鎮壓或是相互吞噬。但飼鬼者是可以被殺死的。
第一朵命火的不死性，能讓飼鬼者擁有斷肢重生的能力。即便魂魄分離，只要保留大半的魂魄和小神階鬼玉完好，找到辦法重塑魂魄，就能恢復完好如初。
所以在對上小神階的強者時，最棘手的就是如何擊殺對方，如果讓其逃走，詭異本身的奇特能力，再加上第一朵命火的不死性，隨時有可能捲土重來。
“算了，先不去想命火。只要藉助大賽的海量人氣，凝聚小神階，憑藉我的權能感應力，還有那個斬下來的黑色布片，想找到那個逃走的詭異並不算困難，到時候再吞了它點燃命火也不算遲！”
劉玉明面露獰色，回憶起酒店走廊逃走的那兩個神秘詭異，再想到自己現在被信奉會的高層，安排來替別人清理晉級道路，他更加怒火中燒！
“居然要給一個普通人當狗，真是可笑。”
他知道，今天讓屠夫殺掉的32強參賽選手，是一個叫做蕭紅的女選手的32強對手。這是來自於信奉會的命令，他不敢不聽。但這不意味著劉玉明不會產生更多想法。
劉玉明想到蕭紅的名字和她美到驚豔的外表，就有種毀滅的殘忍衝動。
“等進了決賽一起殺掉算了，推到別人身上誰又能找到證據？就當是我給她當狗的報仇，總不能不讓狗咬人吧……”他咧著嘴，看向屠夫。
屠夫感受到劉玉明的殺意，也露出了猙獰微笑。
……
帝都郊外的某處府邸。
江之瑤接到屬下的彙報，微微驚訝。
“那個小家夥的藝人，竟闖入大賽16強了？怎麼可能！”她一直在關注魏昆，甚至為了刺激魏昆，還特意安插了呂萱這個暗樁，打算事後用來和魏昆的遭遇做對比，讓他清楚地意識到自由線上集團的強大，投入自身懷抱。
“確認信奉會在搗鬼麼？他們不是有個叫劉玉明的怪胎參賽，又扶持魏昆想做什麼？”
江之瑤越來越好奇大賽這些事件的來龍去脈。
聽著聽著，她神色不復輕鬆逐漸嚴肅，猩紅左眼鬼勾玉旋轉，顯示出內心的不平靜。
“信奉會百目真君失蹤，暗中圖謀……”
“我們自由線上的夜遊神也參與其中，疑似與百目真君接觸過……”
“還有劉玉明的屠夫、保護呂萱的鬼竹……這麼多小神階，到底是想幹什麼！？”
最終讓江之瑤目光微變，眉關緊鎖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敦煌樂府？！”
結束通話電話。
江之瑤幽幽一嘆，自顧自道：“可惜了，這個叫魏昆的小家夥，大概是活不出決賽，白瞎一個好身子。”
她喚來傭人，囑咐道：“讓集團的法務部準備好，等幸福互娛失去龍首，聯絡他們的高管，接管這個小公司，算是給我留個念想，權當是衣冠冢了。”
……
與此同時，鬼公司。
小秘書躲在門後，透過縫隙，靜靜打量著屋內的絕美身影。
恐怖的黑霧竟是在她五官處形成一個扭曲漩渦，光線為之扭曲，瘋狂吞噬著紗紗鬼網帶來的鬼氣，氣勢節節攀登，周圍物體發出哀鳴，震顫，與顫慄。
它的身後，站著紗紗、小玉面、嫉鬼等一眾詭異，神色各異，態度不一。
小秘書回過頭，道。
“鬼事部部長距離完美的小神階，只差最後的儀式了。你們要想好，如果她真的登神長階，鬼公司裡除了董事長以外，將徹底失去平衡，到那時鬼事部將會瘋狂擴張，出於「貪婪」的權柄，她會招聘更多詭異，還會不會有咱們大家的位置，就不好說了。”
“除非，有第二個部長級的小神階出現！才能形成制衡，保持著脆弱的均勢……紗紗，你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
眾鬼看向紗紗。
紗紗不禁後退了半步，用力搖頭道：“我才不想加班——”
“那你就等著被鬼事部部長日夜榨乾吧！鬼事部擴張，第一個倒黴的肯定不是演藝部和秘書處，而是你的財務部！”小秘書哼聲道：“到時候你被紅紅吸到翻白眼比剪刀手，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哦。”
紗紗想了想，小臉頓時更白了，她緊張地身後手臂狂舞，小聲道。
“那……我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