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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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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很久以前,從戰場歸來的父親們依然是那樣憔悴,他們那可怕的傷疤上依然看得見烏青;很久以前,母親們穿著老式的長服,用環形的模子做出各式各樣的果凍甜點。有一年夏天,家裡有點錢可以坐火車旅行了。她也被帶去旅行。她先前病得差點死了,帶她旅行,也算是對她生存下來的一種獎賞。

她拉著父母的手,被他們急匆匆地拽著往前趕路,她一直在琢磨,帶瞭望圓頂的客車究竟是什麼樣子的,為什麼這種客車被認為是特別的。然後,在成人大腿的海洋裡出現了一個空檔,火車的高高的銀色車廂終於出現在她面前。她瞪著眼睛望著車廂頂上的一排窗子,覺得它很像她父親老說的那種轟炸機的座艙。

車廂裡面好多了,也大多了,德國和日本的戰鬥機駕駛員根本不可能用子彈來掃射乘客;於是她穩穩地坐進自己的座位裡。她在那裡看著在月臺來回走動的人,知道火車駛出車站。

接著她父母親大聲嚷叫起來,叫她看那圓頂窗戶上的景色,一開始,還是蠻有意思的,特別是遠處公路上的景緻,奧爾茲牌和德索託牌的小汽車在陰沉沉的靜寂中漂浮,然後他們進入了香葉,在田野上偶爾看得見真的馬和奶牛。

她父母的改變還更有趣些。不穿制服,她父親看上去更年輕了,既不沮喪,也不嘲笑,就是大大咧咧的開心樣子。她媽媽一身打扮,看上去既安詳又快樂,活像是雜誌廣告裡的家庭婦女。

他們手握著手,跟剛剛結婚似的,面前的景緻一變動,他們就狂喜地大叫一通,並且不停地告訴她,能坐上帶瞭望圓頂的客車,她是多麼幸運啊。

她不得不承認他們似乎是對的,不過她的目光緊張地、不停地盯著被圓頂框住的藍天,期待著圓頂邊上突然冒出火或者煙來。人們怎麼能想開啟水龍頭似的開啟幸福,並且假裝認為世界是個光明善良的地方,而明明知道它根本不是那麼個地方?

糖果小販過來了,爸爸給她買了包薄荷味的果凍。她並不喜歡薄荷味的果凍,不過還是吃了,只是爸爸的好心情叫她挺納悶,藉著媽媽令她去洗掉臉上和手上的躺,鋼鐵結構的小廁所令她驚奇和著迷。

火車不是在陌生的小城鎮停車,以便讓人們上下車。旅館磚牆上的舊霓虹商標在閃閃發光,像聖誕樹似的點點發光的樹林爬過層層山峰,山峰留下的是黑色的輪廓。落日又圓又紅。當落日尚能照著雲朵下冊的時候,她父母變領她去餐車了。

在車廂之間的地方,任何人都有可能掉下去立即摔死,真實可怕;而人們坐在後面的一件長型房間裡,平靜地喝著咖啡,吃著麵包夾炸牛肉餅,彷彿在他們下面根本就不存在一道跟著他們往前跑的鴻溝。她驚懼地看著那些吃東西的人,她把盤中的青豆沿著盤子的邊緣一遍遍地推著,而她的父母正在愉快地聊天,也沒說她。

當他們再次爬上那道窄樓梯時,黑夜已經降臨。整個車廂的燈光很暗,像水族館裡似的,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流星。她憑藉著像一個個小刀似的燈光,走回她的作為。再次坐下的時候,她發現過道那邊有人坐著了。先前是空著的。

那對男女,舉止優雅,彷彿是從電影裡走出來的人。女的穿一件白色的裘皮大衣,手指甲是紅色的,圖的非常完美;男的穿一件長的大衣,脖子上圍了條銀色的圍巾。他的眼睛像一潭黑水。他很蒼白,女的也蒼白,連跟著他們的那個小男孩也很蒼白。小男孩僵直地坐在他們前面的座位上。他也穿了件長的外衣,戴著手套,像個小大人。她想他們肯定是有錢人。

過了一會,乘務員小姐上來了,她微笑著通知大家今晚會有流星雨。那對優雅的男女互相眨了眨眼睛。小姑娘在她座位上轉身爬起來,越過椅子背,凝視她的父母,要他們解釋什麼叫流星雨。聽懂之後,他就把臉蛋津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熱切的看著天空。遠處黑暗中是有些亮光在浮動,但是他一個流行也沒看見。

失望之餘,他還感到厭倦,最後她離開窗戶又考到座位上。這是,她發現過到那邊的小男孩正盯著她看。她沒理他,跟椅子背後蹬父母說:

“根本沒有什麼流行。”她抱怨道。

“你沒使勁好好的看。”她父親說道,同時她母親又說,

“噓,”然後從打包中拿出一個帶道道的本子和一大盒嶄新的蠟筆,就是那種有一排排各種顏色蠟筆的褐色。她把東西從椅子背上遞過去,又加了一句,“把你從窗戶裡看到的東西滑下來,多畫幾張,等我們到了姑姑家,拿給你姑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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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結果媽媽給的東西,又縮回自己的座位。她很喜歡穿那個新鮮而潔淨的綠黃色的黑子,很喜歡那純粹顏色的組合。在家裡,她所有的蠟筆都放在一個舊的咖啡館裡,一堆亂七八糟的鉛筆頭和破紙條。

最後,她選了一枝橄欖綠色的蠟筆,開啟了本子。她畫了一個雪茄形狀的東西,又天樂平平的翅膀。她給飛機上了顏色,又動用了天藍色,還花了玻璃的駕駛窗。她用黑顏色在翅膀上花了幾顆星,還在飛機前面點出很多點點來表示子彈。

她抬頭一看,那個男孩又在盯著她看。她衝他生氣的皺著眉頭。

“這些蠟筆真不錯,”他說道,“那麼多顏色。”

“這是真正大號的。”她說。

“可以讓我也畫畫嗎?”他問道,問得十分平靜,以至於某種奇怪的東西拉動了她的心。他是因為害怕才那麼平的嗎?

就在這時,哪位優雅的男士說話了:

“丹尼爾,別去打擾那個小姑娘。”他的聲音有一種奇怪的共鳴,反正有點不對勁。他的聲音就好像他是在電影裡一樣。

“你可以和我一起話,”她告訴那個男孩,她是突然決定的,“不過你得坐過來,因為我不想把紙撕下來。

“好吧。”他說道,在她騰出地方時,他就走出自己的座位。那對優雅的男女關注的看著他們,不過看到孩子們開啟本子,各自拿著蠟筆,他們似乎有放下心來,微笑著把他們的注意力重新放到哪個夜晚去了。哪個男孩塗顏色時,竟然一直戴著手套。

“你在家裡沒有蠟筆嗎?”她問他刀,並在飛機下面畫著黑色的環型輪胎。他搖搖頭,一邊檢查者他剛剛用過的率蠟筆,一邊吧嘴唇抿成一條線。

“你家怎麼會沒有蠟筆呢?你們那麼有錢。”她說道,藉著酒後悔自己這麼說了,因為他看上去像是馬上要哭了。不過,他聳了聳肩膀,漫不經心地說。

“我喜歡畫畫這類玩意兒。”

“哦,”她說道。她仔細的看他。她的頭髮顏色很淺,眼睛時藍色的,是一種深深暮色般的顏色。“你怎麼長得不像你媽媽和你爸爸呀?”她問道,“我就有我爸爸的眼睛,可你的眼睛跟他們的都不像。”

他越過肩膀朝那對優雅男女瞥了一眼,然後附身過來悄悄地說了一句,“我是被領養的。”

“哦。你那是是在戰爭中,對吧?”她說道,對她畫的飛機做了個手勢。“就像是炮彈落到你們家,你成了孤兒,後來士兵們把你帶走,是嗎?”

“不。”他說。他把綠色蠟筆放回去,又拿了枝磚紅色的,畫了所房子,四方形的,頂部有個三角形,算是個煙囪,從裡面冒出一股煙。他畫的不錯。“我覺得事情不是這樣的。”

她在飛機的下邊畫出呈鋸齒狀的黑線,就是炸出來的殘碎形狀。她畫了從瓦礫中探出頭來的小氣球,她畫了淚珠橫流的面孔。“這就是發生在戰爭孤兒身上的事情,”她解釋道,“我爸爸把這一切都告訴我了,而且他說的時候,我都可以看見這一切。這麼說,這些事沒有發生在你身上?”

“沒有,”他回答道,同時在房子上畫了個大窗戶。一個特大的窗戶,大大地開著。它佔了整面的牆。他小心地把磚紅色的蠟筆放回原處,又取了灰色的蠟筆。“不管怎麼說,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

“人人都這麼認為,”她回答說,不安地瞥了一眼車廂的圓頂。“但是我爸爸說,戰爭還沒真正結束。”

“戰爭隨時都可能再次回來。有很多壞人,也許把你從孤兒院裡領出來的人就是壞人。”

那個男孩張開嘴,又閉上,朝肩後瞥了一眼。”不,“他悄聲說,”發生在我身上的是別的事情。現在我是他們的小男孩。我們今晚來此,為的是他們可以從火車上看流星。他們以前從沒這麼做過,他們喜歡嘗試點新東西,你明白嗎?”

他拿著灰色蠟筆,畫了個柱著棍子的男人,他比房子還要高,正走著離開窗戶。他給它畫了件長外套。它的手臂向上舉著,跟法蘭肯斯坦描述的魔鬼似的,接著,他又在它手裡畫了個白色的包袱。

他放下灰色蠟筆,拿起粉紅色的蠟筆在白包袱上添了一個像面孔似的東西。

“瞧,”他說道,“那是……”

“丹尼爾,你在畫什麼呢?”

那位優雅的女人突然問道。

小男孩退縮了,而且小女孩也感到要退縮似的。

“媽媽,那是個扛著木頭回家的人,壁爐用的木頭。”

小男孩說道,接著他拿起棕色的蠟筆,急匆匆的在那個男人手臂中的包袱上添了幾筆,把包袱變成了一根木頭。

小女孩看到這一幕,並希望那位女士不要注意到,畫中的男子是在離開那所房子。

“我長大了要當畫家。”

那個小男孩說,“我去畫室,他們叫我去那裡上課,一位有名的畫家教我畫畫。”

他畫了一排棕色的圓柱體,接著拿起綠色蠟筆在圓柱體上方畫了不少綠圈圈。

“這就是樹林,”他小聲地加了一句。

他拿起深藍色蠟筆在樹林裡畫了一個陰影,並在樹林上面畫了稜角清晰的星星。

“他是不是把嬰兒帶到樹林裡去?”

小女孩小聲的問。

他只是點了點頭,他畫完最後一顆星的時候,就把這一頁翻過去了,而因為她也用完了這頁上的所有地方,所以倒也沒有抱怨,只是又拿起了橄欖綠色的蠟筆。

她費力的畫了些士兵,他在一旁看著。

“你長大以後要當什麼?”小男孩問道。

“在小餐廳當個女招待,”她達到,“如果我不死,還可以當個芭蕾舞演員。”

“我也可能當個舞蹈演員,如果我不死的話,”他邊說邊伸手去拿灰色的蠟筆。他開始畫像燕麥片盒子那樣的圓柱體,還有一座帶著缺口的城堡。

她拿起黑色蠟筆畫士兵手裡的刺刀,說道:“男孩不可能是芭蕾舞演員。”

“有些男孩不得不是。”

他憂鬱地說道,並在城堡的牆上畫著窗戶。

“他們不得不穿著黑色的緊身連衣褲,而女孩穿粉紅色的。夫人用她的柺杖敲擊地面並用法語數數字。夫人的一隻腳上有個羊蹄,不過對此誰都沒說什麼。”

“奇怪。”

她一邊說著,一邊皺著眉頭,畫著拼刺刀的士兵們。

小男孩看了一眼小男孩的話,然後問道,“國王和王后在哪裡啊?”

小男孩嘆了口氣,拿起藍色紫羅蘭的蠟筆。在其中一個塔尖上畫了個巨大的戴著皇冠的任務,不過臉部卻是空白的。他在另一個城垛上最佳化了個戴皇冠的人。

“請讓我用一下黑色的蠟筆,好嗎?”

“你好有禮貌呀!”她說著就把蠟筆遞給他了。他在戴皇冠人的臉上畫了黑眼睛,而她拿起紅蠟筆在地上畫了一面旗。她畫了一個紅圈,有光芒從紅圈射出,直至長方形的邊緣,接著在旗幟上點滿了紅點點。

突然,小男孩問道。

“你知道魔法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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