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慕南濯臉上出現的那一刻瀕死的模樣。
分明有能力推開自己，分明也能一巴掌扇開廖青，可就僅僅因為自己在她身邊，自己抱著他。
他就沒有一點的反抗或者掙動。
他寧願死，也不會對她有一點的懷疑和猶豫。
這分明都在她篤定的算計之中。
可當這個能翻覆乾坤的男人低頭，對她露出一抹寵溺的笑時，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死死地抱緊了慕南濯，漸漸失去生機的支撐，讓他沉重的身軀慢慢地壓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後面的廖青幾乎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
竟然，竟然真的殺了慕南濯？
這麼簡單？！
真的殺了麼？
天啊！
她瞪大了眼，顫抖地看著雙手握著沾滿血的匕首，忽然，笑了一聲，然後笑得越來越癲狂，越來越尖銳，越來越大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慕南濯，你終於死在我手裡了，哈哈哈，你死了，死了，哈哈哈……”
全然沒有注意到，從傷口裡流下來的血，滴落地面，在安小夏似是無意灑下的紅色粉末裡，慢慢凝結，一滴滴血珠，倏然化作一隻只細碎的紅色蜘蛛體，順著陳舊的地板，朝廖青的腳底蜂擁漫去。
安小夏朝後，將慕南濯放在了那張漂亮的碎花小沙發裡。
血腥味很快就充斥了整個小小的公寓。
廖青還蹲在角落裡，蒼白而機械地笑著。
安小夏輕柔地摸了摸慕南濯失去血色的側臉，眼神溫柔如水。
慕南濯看著那一汪水盈盈的眼睛，已經明白了，這個傻丫頭到底想做什麼。
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終於勉強發出了一點聲音，低低地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要是敢死，我絕對……”
安小夏卻用食指按住了他的唇。
含淚輕笑著說道，“噓——不要說胡話。”然後又收回手，抬頭，看了眼飄在慕南濯頭頂上的鬼王之心，徐徐一點。
鬼王之心便朝慕南濯的方向落下。
金光漸漸朝內收斂。
慕南濯分明看到，有一注若有若無的粉橙色的溫暖的像流水一般熨帖的靈氣，從安小夏的心臟處，緩緩地流向那顆鬼王之心。
這是安小夏的生機！
而隨著鬼王之心越靠近他，那股生機朝鬼王之心流去的就更多，更快速！
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以命換命！
安小夏因為有了鬼王之心，所以才具備了最好的換命的條件。鬼王之心在她體內留存那麼久，早與她的生機融為一體了啊！
原來，所有的一切，早就冥冥註定！
與安小夏的重逢，鬼王之心的轉移，誤會的解開，命運的大白。
天道啊！
這最殘忍的天道啊！
把所有人的心，的痛，的苦，的淚，玩弄於鼓掌之中，就這麼有趣麼？！
慕南濯被金光籠罩，動彈不得。
他用力地瞪向安小夏，不斷顫動眼珠，要她不要這樣。
可到了這一步。
安小夏怎麼可能放棄。
她笑著抹掉臉上的淚水，又充滿眷戀地摸上慕南濯的眉，眼，輪廓裡每一處令她動心動情的細節。
淚水再次模糊雙眼，她努力睜大眼睛，想仔仔細細地將他好好地映在腦子裡。
生機流去，她也漸漸地沒了力氣，幾乎是靠在慕南濯的手臂上，軟聲綿綿地對著他耳邊道，“南濯，答應我，不要做傻事，要好好的，照顧好瑤瑤，白靈，黑炎，廖林……”
頓了下，似是沒了力氣，然後又硬撐著，繼續說道，“還有所有在你身邊的他們。南濯，不要讓我覺得走錯了這一步……”
又是停頓，這一次，卻過了很久，直到鬼王之心已經從幾乎被洞穿的胸腔位置一點點沒入的時候。
安小夏終於再次啞著嗓子，極低地說道，“南濯，我愛你……”
慕南濯茫然地睜大眼。
被兇殘的匕首刺得瀕死的時候丟失的生命的力量，現在已經完完全全地回到了他的身體內。
甚至，有一種盎然的生機，似是萬物繁茂的勃勃璀璨，前所未有的給了他最巨大的源泉靈力。
他感受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溫暖，支撐著他，能走出將來長長久久的，許許多多的日子。
可是……
可是！
可是，這樣的日子，對他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金光隱沒。
鬼王之心，終於在這一刻，徹徹底底地迴歸正體。
可慕南濯卻依舊躺著，沒有動。
他不敢低頭，不敢側眼不敢……看身邊那個——永遠沒了聲息的心愛的女人。
這時候，失狂的廖青也終於回過神來。
當看清眼前的場景時。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突然明白——慕南濯沒死？！
“我就知道，你怎麼會這麼輕易地去死？我殺了你，殺了你！”
廖青也不知是狂喜還是狂怒，一邊笑一邊叫，舉著沾滿血的匕首，再次朝一動不動的慕南濯狠狠地撲過去！
然而，才邁出一步，雙腳腳腕忽然一陣劇痛。
她低頭一看。
頓時牙呲目裂！
雙腿竟然不知什麼時候，被密密麻麻的血蛛給爬滿了！那些血蛛纏在她的皮膚上，兇殘地張開獠牙，狠狠地撕咬她的腿，咬出她體內那微末一點的金龍之血，然後，悚動地快速鑽進那些金龍之血流出的傷口裡。
“啊！！！”
她猛地明白過來！
安小夏竟然把慕南濯的命，透過這麼殘忍的辦法，強行替換給了她！
慕南濯死在她手裡，他的命，自然就是她來承接！
這就是安小夏逼迫她現身，蠱惑她殺慕南濯的真正原因！
這個可怕的女人！
“啊啊啊！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廖青徹底瘋了。
沒有人比她更知道慕南濯要面臨的是怎樣的命運詛咒下場了！就是因為他快遭受報應了，她才想在這之前再狠狠地給他刺上一刀狠狠地撒幾把鹽，折磨他，讓他痛不欲生地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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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一切，竟然被這個看似無害的女人看穿了！
所有的人，都被她算計了？！
甚至連天道，都再也無可奈何慕南濯的命了？！
可她做出這麼多，就是為了，為了把自己的命給慕南濯？！
廖青瘋了。
她沒想到，過了這幾百年，安小夏竟然還能為慕南濯去死！
這種所謂的愛情，真是讓她恨不能一刀刀地切碎，剁成肉泥，一遍遍地踩在腳底，踩死，踩成再無法入眼的汙垢！
“啊啊啊！”
她尖叫著撲倒慕南濯的面前。
眼看著那閃著陰森冷光的刀尖刺到近前，慕南濯連動都沒動一下。
“砰！”
突然，側面一個重力狠狠砸到廖青的身上。
早就失了心智的廖青如斷線的風箏，一下子朝後狠狠地摔去。
同時，公寓那邊破碎的陽臺上，突然裂開一道巨大的漆黑裂縫，像巨獸張開的大嘴，‘呼啦’一聲，將廖青吞了進去，連同她最後尖聲的厲叫。
便倏然消失。
老宋站在陽臺上，身後原本碎裂的玻璃碎片卻是完好如初。
他抬腳，朝裡走了一步。
不同於剛剛詭異的安靜，塵世的喧囂，即刻從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擁擠進來。
慕南濯的眼珠動了下。
明白，他跟安小夏，離開廖青的幻境，回到現實中了。
現實中，這個安小夏孤單地生活了許多個日夜的地方。
他的眼裡，慢慢地爬滿了血絲。
老宋走到他跟前。
慕南濯抬眸，朝他看了一眼，依舊……不敢看向身側。
老宋閉了閉眼，啞聲道，“小姐……去了。”
慕南濯渾身一顫。
長久地靜默後，終於，努力地閉了閉眼，然後側過臉，看向靠在他肩側，像是……睡著了的安小夏。
她的臉，依舊那麼安靜素淨，她的眉眼，依舊那麼乖巧溫順。
她那麼好。
那麼好啊，可是卻永遠地離開了自己。
甚至因為主動獻祭，連一抹魂魄都沒有留下。
慕南濯用力地吸著氣，將她攬進懷裡，一點點地抱緊，抱緊，一直抱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老宋忽然聽到一聲壓抑得極低的哭泣聲。
斷斷續續的，像是不敢發出聲音的，卻又聽了叫人肝膽俱裂的低聲悲鳴。
老宋終於跪到地上，埋首，緩慢而沉重地說道，“前四百二十九年，我受人所害，化厲鬼，討了仇人共十三條性命後，無處投生，便終日遊蕩人間，世事輪迴，報應遭了，失去前塵記憶，後得鬼王慕姓援手相助，得以安定之所，前十日，記憶終歸，明了果然世事天定，吾留存至今，原為的，便是今日這一果。”
壓抑低吟的慕南濯抬起血絲的雙眼看他。
然後，聽他說道，“吾宋姓後天，曾為皇族祭祀天師，擅陰陽調轉，以命裡所承大幸為咒，可使人生，可致人死。”
慕南濯原本失神的雙眸，終於漸漸聚焦，片刻後，倏然明白過來老宋的意思，猛地瞪圓了眼。
老宋抬眸，安靜地與他對視。
然後，伸手一指已經沒了生氣的安小夏的腹部，緩緩說道，“王，小姐腹承天運，乃大幸，可以之為契機，換小姐一絲遊魂轉生的機緣。”頓了下，看嚮慕南濯，“您，可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