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子可以說是她看著長大的。
第一次相遇，是因為她自己不知道哪裡聽來的訊息，尋到了自己隱居的地方，甚至小小年紀就看穿了自己故意擺在門外的替身。
她心下好奇，便見了這個女孩。
那時候的安小夏，小小的一個不過只到她胸口的小丫頭，睜著大大的眼睛，眼裡佈滿血絲，無辜又可憐地看著她。
小丫頭是害怕的，卻還是強忍著顫抖輕輕地說，“仙姑，我，我被一個惡鬼纏住了，請，請您幫幫我。”
說著，還捧出一個存摺。
何仙姑看到存摺裡的賬單明細，一筆筆的三五十匯聚的區區不過幾千塊，取出的，一次最大的也只有一兩百。靠著救濟而艱難生活的賬單，在何仙姑面前，赤果果地展現無餘。
她看出這個孩子的命相，早年失孤，命途多舛，但是面相卻心性堅韌，大智若愚。
是個聰明剔透卻從來艱辛的孩子，而年紀……也不過比她自己的孩子只大了幾歲。
她在那雙水澈般楚楚的眼神裡，突然就心生了惻隱。
憐聲地對安小夏說，“莫怕，我來護你。”
這一護，便是十多年。
她在乎這個孩子的感受，所以，對於慕南濯到底如何，還是心存隱憂。
無量山一行，她便是有意跟來。
到底這個鬼王心性如何，還是親眼看過比較好。好歹能為小夏以後多做提前的打算。
此時見慕南濯對安小夏多有迴護和佔有的強霸之意，她倒是心生喜悅——先不管他是否冷漠殘酷，但是對安小夏，卻能看出是真心愛戀。
這就好。
笑了笑，說道，“狐族之中，陰陽之眾最多。而狐族多媚，慣以手段惑人。小夏，靜心就好，不要被表面的東西迷惑。”
安小夏抿唇點頭，想到自己剛剛那不經意中表現出的親暱慕南濯的動作，被旁邊幾個都看在眼裡。
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臉紅紅地又悄悄看嚮慕南濯，正好碰到他低眸下來如水的目光，那眼中似乎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笑意。
心頭一顫，忙撇開視線。
這時候，走在最前頭的雪火在一扇朱漆半月的拱形古色雕花門前停了下來，笑著回頭對幾人說道，“諸位，登記處已到，請入內表明身份，領取通行牌後，便可隨意在無量山環遊。”
說著，又含笑恭敬地朝慕南濯躬了躬身，“今夜有軟紅居的花牌鳳尾遊街開臉，若是得您一臨，必是我狐族大幸。”
慕南濯冷著臉，似是沒聽到，拉著安小夏，掀開那月星半垂的兩邊紅簾，走進門內。
黑炎聳了聳肩，跟著何淼一起進入。
廖林落在最後，賊兮兮地‘嘿嘿’笑了兩聲，問，“鳳尾，難道是那個五十年前就豔名冠壓陰陽兩道的千年第一美？那可是必須要捧場啊……”
沒說完，裡頭黑炎探了半個頭出來，涼颼颼地‘嘖嘖’兩聲，“可憐人一片赤誠的小姑娘，唉，最不過負心人冷漠啊！”
“……”廖林默默轉身，走到門簾邊，惡狠狠地瞪縮回去的黑炎。
黑炎晃了晃鬼火，一副‘你能拿我怎麼樣’的得意。
廖林洩氣，搖頭避過。
登記處裡正吊兒郎當地坐著一個戴著高腳帽掛著兩撇白胡子的小老頭兒。
小老頭兒正叼著一杆大煙槍，閒哉哉地朝半空吐圈圈。
安小夏走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圈圈套住好幾個小圈圈，經久不散。
於是十分神奇地瞪大了眼。
小老頭兒聽到動靜，歪過臉，細長的狐狸眼周圍全是褶皺，瞄了瞄慕南濯，又看向安小夏。
忽地‘嘿嘿’一笑，“還挺傻。”
安小夏眨眼。
慕南濯掃了一眼過去。
稀罕的是，這只看上去懶懶散散的狐狸老頭兒，居然絲毫沒有收到慕南濯的任何震懾，依舊是耷拉著尾巴漫不經心的樣子，朝安小夏晃了晃手裡的煙槍，“要不要試試？”
安小夏連忙擺手，“謝謝，我不會抽菸的。”
一聲謝，又把老家夥逗得直笑，朝她吹出個笑眯眯的臉。
廖林從後頭進來，一眼看到，伸手一把將煙打散，朝狐狸老頭瞪眼，“要死了你！這種東西也敢往我們家的主母跟前送！”
主母？
安小夏又眨眼——這是個什麼稱呼？
黑炎瞄到她的表情，偷笑了下，然後咳嗽一聲，走到小老頭前撲著紅綢的半月桌前，放下一個收口的黑色小兜。
狐狸老頭擱下煙槍，砸吧著嘴拿過去瞄了一眼，嘖嘖兩聲，“神者就是出手大方啊，得了，拿這個吧。”
說著，手往桌上一拍，五塊硃色木牌憑空浮現。
安小夏的大眼又圓了一圈，惹得拿起煙槍的狐狸老頭再次一笑。
“自帶防護咒，嗯。”黑炎拿起來檢查下，然後轉身遞給安小夏，謙恭地笑了笑，“這個是無量山的通行證裡最好的一種，小夏小姐記得隨身攜帶。”
安小夏抿唇剛要接下，慕南濯已經伸手替她拿過來，並十分自然地放在她手心裡，順帶包住她的小手，捏在自己溫涼的指間。
這親暱又親密的動作……
黑炎默默搖頭，廖林翻了個白眼。
對面的狐狸老頭卻看出點不一樣的意思——這小子，在警告他呢！
嘿嘿，還挺機警。
這狐狸老頭是誰，正是狐族現任族長，胡長清，雖然看著貌不出眾還一副邋遢老頭兒的樣子，可是卻是實實在在的半神，與何九祥是同等身份。
他有個能力，是能透過他那柄煙槍裡吐出的煙霧，迷惑人的心智，窺探到人的內心與最深處黑暗而可怕的秘密。
只是這個能力旁人從不知曉。
廖林也只是因為察覺出這東西味道不對才給驅散。而慕南濯，卻只是在剛剛不過短短的數分鍾不到的時間內，一下子看穿了他的用意。
安小夏靈魂純淨，一雙眼更是乾淨得沒有一絲汙垢。
這樣的人，在陰陽地界兒，更容易引來百怪注意。
這胡長清，剛剛就是想趁機在安小夏的靈魂裡裝作吐菸圈的動作，種下一點標記，也可在慕南濯幾個不注意的時候，來點偷襲，吸食點純淨靈魂之氣，助漲一下修為什麼的也是好的。
不過小算計卻被看穿了。
嘖嘖，真不愧是神者呀！
胡長清厚臉皮還裝作什麼都沒做，只不過被他淡而冷寒的目光瞥得後背有點發寒。
用煙槍敲了敲桌子，“行了，拿到東西就趕緊走！別打擾老頭子我抽菸！”
黑炎嫌棄地撇撇嘴，看慕南濯拉著安小夏轉身就走，於是跟上。
一直守在門簾後頭並沒有進來的何淼看到慕南濯的神情，又看了眼安小夏，屈指，做了個淨身咒。
胡長清在裡頭做了個無趣無聊的表情。
幾人出門，便看到本就熙熙攘攘的花町長街，突然人變得更多起來。
原本綴搖在暗夜裡朦朧而曖昧模糊的燈籠，全都點亮。
有許多穿著青衣小褂的狐童從長街的那一頭跑來，一直跑到鳥居底下，每人手上都拿著一朵花團錦簇的胡李花。
廖林立刻雙眼冒光地用肩膀撞旁邊的黑炎，“哎呀，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啊！看來是鳳尾臨居狐族第一美，這是要遊街開臉啦！也不知道誰有這麼大的幸運啊！”
黑炎一臉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旁邊安小夏剛剛就聽那個自稱‘雪火’的小狐狸說過什麼遊街開臉了，心裡十分好奇，於是拽了拽慕南濯，低聲問，“南濯，廖林說的什麼意思啊？”
慕南濯眼神極淡，語氣更加冷漠地說道，“別聽他胡言亂語，髒了耳朵，乖，我們走。”
“……”廖林深吸氣，告誡自己千萬別跟這個腹黑的傢伙計較。
黑炎卻忍不住笑了兩聲，湊過來，解釋道，“這是狐族的規矩。剛剛也說了，狐族多媚，還有陰陽兩道最著名的，咳，那啥樓，每隔五十年，便會選舉一次狐族第一美人兒，位居狐族花魁第一，並會舉行一次盛大的遊街儀式，宣告天下，同時會在當晚所有在場的人群裡，選一位入眼的有緣人，為這位花魁開臉。”
“開臉？”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勢頭。
黑炎又一笑，睨了廖林一眼，“就是那啥……”
沒說完，察覺到頭頂一道冷冽視線憑空劈下，凍得他魂體一個激靈，鬼火一顫，忙往旁邊縮了縮。
悄悄抬臉，果然，慕南濯已經把安小夏拉了回去，低聲又是寵溺又是責備地說道，“別問那些烏七八糟的事，不是你要知道的，真想知道，晚上我告訴你。”
安小夏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慕南濯的語氣太明顯了，這暗示了什麼的意思，她再笨，也能反應過來了啊！
真是……
見她終於縮了頭老實了，慕南濯滿意一笑，又掃了眼耷拉著鬼火裝可憐的黑炎，以及在旁邊嘲笑他的廖林，還有安靜看過來的何淼，收回視線，攬著安小夏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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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
人群分開的街道盡頭，忽一聲悠長綿延的鑼鼓之聲。
於此同時，所有狐童手裡的胡李花，全部拋向半空，齊齊脆聲大喝，“花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