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撫摸著換下來的白衫上的血跡,看著自己的手,那種溫熱黏膩好像不曾遠去,輕聲問道:“師父,你殺過人麼?”
“為師從來只救人,不殺人,又不是毒醫。”馮王平頭也不抬的回答她。
以青聽後,失神一笑:“那我可能要成為一名毒醫了。”
馮王平這才停止固定以青的腳踝,抬頭望著以青,淡淡問道:“你殺誰了?”
兩滴眼淚落在了白色的衣衫上,沖淡了血跡,以青不知為什麼,忽然感覺很傷心。
“是那個人,對麼?”馮王平恍然大悟,已經猜到了發生過什麼。
可是,那人究竟是誰呢?
和以青又是什麼關係?
這個女孩子背後的秘密如海一般深,馮王平搖搖頭,心裡不是不好奇,但是就算自己知道了,又對她能有什麼幫助,不過是白白讓她回憶起那些可怕的或者傷心的事情。
如果過去是快樂的,那麼她臉上此刻的表情為什麼如此難過?
馮王平看著以青默默的流淚,輕輕坐到了她的身邊,攬過她的肩膀,輕拍她的後背:“都過去了,如果你願意說說你們之間的恩怨,我也可以聽聽的。”
以青點點頭,流著淚,彷彿找到了可以傾訴秘密的樹洞,悠悠說起了八年前的種種:姐姐與石亨,石亨與巧蘭,巧蘭與巧梅,巧梅與齊中珊,齊中珊與齊中遠,齊中遠與自己,還有梅蘊寒、劉阿大、黃實本,好像一個圈一樣,每個人都處在一個節點上,相互交錯,然後閉合起來,卻誰也逃不出去。
逃出去的,只有死了的姐姐和巧蘭,還有就是,今天,被自己親手送去極樂世界的齊中遠。
“這樣說來,”馮王平靜靜地聽完後,發現以青已經不再流淚了,點頭道,“其實,他死得不冤。他們害死了你姐姐,不過殺人償命罷了,你何苦如此傷心?”
以青也點頭說:“我也是這麼告訴他的,在我插他那刀之時。可是,除了他害死姐姐,我卻也記得沉船那日,他是怎麼保護我的,雖然他手段毒辣,可我卻記不起他到底有沒有傷害過我。”
“丫頭,你啊……”馮王平搖搖頭,說道,“若不是知道你的缺點就是總是太善良,我會誤會你已經喜歡上他。”
“喜歡?”以青怔了怔,沉思了一陣後,方答道:“也許吧。”
不是男女之情,只是一種羞澀、同情和愧疚的混合情感:他總與自己講一些似是而非的玩笑話,包括求婚;他被自己的父親矇蔽多年,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還是錯誤;他說到底,並沒有真的傷害自己,其實他是可以做到的,比如打罵用刑,如果他想得到寶藏的秘密,這些手段完全都應該往自己的身上招呼。
可是他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味的帶自己離開,這樣也算一種手下留情吧,卻讓自己在刺向他後流下了如此多的眼淚。
萬物皆有靈性,人更是萬物之靈,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可卻不是男女之情。
馮王平卻沒聽出來,只是發現以青講完這麼一段長長的故事,情緒已經舒緩了很多,便笑了笑:“現在,有沒有感覺好一些?”
“嗯。”以青吸了吸鼻子,嘆氣道:“其實,我也只是想找人說說罷了。”
“怎麼不找……他?”馮王平小心翼翼地停頓了一下,沒有提起石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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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青卻微一愣,便瞭然道:“姐夫早已見慣生死,而且他與齊中遠早早地就站在了對立面,他不會理解我的,他可能不知道,有這樣一句話。”
馮王平知道以青一向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理論,好奇道:“是什麼?”
“如果你想打敗你的敵人,最重要的是要去愛他們。”以青想起了一本書裡的一句話,此刻送給石亨實在是太合適不過。
“愛?”馮王平眨眨眼睛,驚訝道:“不會吧?你愛上齊中遠啦?”
“……”以青無奈的看著馮王平的表情,“不是你想的那種,這種愛是理解,你只有理解了你的敵人,你才能打敗他。嗯,就是兵法裡說的……”
“哦。什麼呢?”馮王平最討厭的就是排兵佈陣、策略計謀,興趣缺缺地問道。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哦。”
馮王平敷衍得回答著,同時也將以青受傷的腳踝固定好了,大功告成後,她拍拍手說:“不知道你是怎麼受傷的?傷到骨頭了,已經幫你處理好,不要亂動,沾水,怎麼著,也得養一個月。”
“啊?”以青失望地回答,“那我豈不是一個月哪兒都不能去啦?”
“對的。”
馮王平點點頭,撿起那件染了血跡的白衣,戲謔道:“不好好養著,小心將來變成瘸子,看誰還會娶你?”
耳畔忽然響起了一句類似的話來,誰說的呢?
“哈哈,不要緊,你瘸了,我也會娶你的。”
以青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張桀驁不馴的側臉來,濃黑的眉毛,稜角分明的嘴唇,明明是逃命的狀況,卻依舊不慌不忙,漫不經心。
她看著馮王平將白衣揉成一團,想要扔掉的樣子,連忙出聲阻止道:“師父!”
“怎麼了?”馮王平不解的望著她。
“不要扔,”以青指了指那件染血的白衫,笑了笑,“給我吧,我想留作紀念。”
“你不是暈血麼?留它做什麼?”
“嗯,經過這一次,暈血現在好像好多了。怎麼說,也是我的第一次麼?”
以青伸手拿過衣衫,想了想,調皮地笑起來:“我有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好辦法。”
馮王平依言拿過石亨桌子上的筆墨,看著以青握著毛筆,在白衫上勾畫起來,她伏在小榻上,黑絲鋪滿了後背,認真的神情更顯得俏麗的側臉散發出一種別樣的光芒。
馮王平有些失神,這樣的女子,善良、聰慧、美麗卻不矯情,總是簡單坦然,誰能不愛她呢?
“畫好啦!”以青輕展開衣衫,原來點點猩紅的血跡下用黑色的遒勁有力的筆觸連接起來,血跡作花,黑墨作樹,整件衣衫看起來好像冬日裡盛開的紅梅圖一樣,連袖口處也一處沒有漏下,看起來氣勢凌厲,又不失嬌柔嫵媚。
“好漂亮的一幅畫啊,就是缺了題記。”馮王平點點頭,中肯的評價道。
以青想了想,什麼話才能代表此刻的心情呢,眼波一轉,她提筆寫下了幾個娟秀的小字,心裡默唸道,對不起啦,納蘭容若。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馮王平低低念著,呆了半晌,忽然覺得心裡酸酸的。
“怎麼樣?是不是很有意境?”
以青很滿意馮王平的反應,果然,納蘭詞名不虛傳,總能說到人的心裡去,“對了,師父,我抹臉和變聲的藥粉,還有假鬍子,也拿來了吧?在哪兒呢?換了男裝,卻沒有化妝,感覺好彆扭啊。”
馮王平才回過神來,回身翻了翻,卻沒發現以青的那個小箱子:“大概是于冕忘記拿來了,我去找人通知他帶來。”
“好啊,辛苦師父啦。”以青還在欣賞自己的作品,同時默默的祈禱齊中遠來世可以做一個簡單快樂的人,也為自己第一次沾滿鮮血的雙手哀悼,沒注意到馮王平剛邁出營帳就被一雙大手給拉走了。
馮王平差點兒驚叫出來,在看到眼前這張熟悉的孩子氣的臉龐後,生生壓了下去。
一口氣憋悶在胸口,沒好氣地呵斥道:“你想死啊?!劉萬金!”
“師父!”于冕卻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她的怒氣,看起來比馮王平還要憤怒和急躁:“你怎麼在裡面呆了那麼久?!”
久?
馮王平狐疑地看著他:“難道你沒回去,一直在這裡等著了麼?”
“沒,我本來往回走,可是走到一半兒,我又回來了,忽然想起有件事兒不太對勁。”于冕認真的回答著,濃眉毛擰在一起,快變成一個黑疙瘩了。
“什麼事兒?有屁快放!”馮王平心裡還有氣呢。
“師父,你剛才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對吧?”于冕上下打量著馮王平問道。
“……廢話。”馮王平冷冷回應。
于冕看她記得,又追問了一句:“師父,你還說過非禮勿視吧?”
“……”馮王平冷冷地盯著他,吐出一句話來:“你究竟要說什麼?”
于冕眼裡的憤怒忽然噴薄而出,聲音也提高了起來:“那你為什麼不走?!”
“……”
原來是因為這樣,馮王平忽然不生氣了,她最喜歡看別人吃醋了,尤其是這樣純真的感情,這算不算是她這個老姑娘的一點惡趣味呢?
于冕看著馮王平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絲促狹的笑容,怒意更勝,叫嚷了起來:“師父!你憑什麼不走!你怎麼可以不走!你為什麼可以看?!青……”
馮王平一巴掌拍掉了于冕的話,于冕的嘴唇頓時紅腫了起來。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馮王平,眼裡除了憤怒,還有委屈。
馮王平見他越說越大聲,已經有人把視線投過來了,連忙打了他一下,讓他住嘴,然後就用力地把他往營帳裡面拽。
此時,以青正將白衫疊起來,就看到了兩個人影闖了進來,正是馮王平和于冕,不禁疑問出聲:“師父?於哥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