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河面上又吹起了冷風,雖然以青坐在船艙板上,但是板子上都是水,她的衣衫鞋襪早已溼透了,還好身上還披著厚厚的毛皮斗篷,勉強抵禦寒風,卻也抵不過心底的悲涼,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這就是命啊,命啊……”
以青見壯漢一直在悶聲自言自語,怕他受了刺激,失了方向,便主動挑起話題。
“這位大哥,還沒請教你高姓大名?”
“……啊,”壯漢愣了一下,才發現是以青跟自己說話,忙回過神來,“我叫劉阿大,蘇州人。”
“我也是蘇州人呢,劉大哥,”以青溫言勸他,“人死不能復生,這麼多屍身,我們也是帶不走的,只能回蘇州給他們的親人帶個口信了,我可以陪你去的。但是,眼下還有個活人需要你的幫助。”
“誰?”
“就是齊少爺啊。你看他暈過去好一陣了,我們要趕緊給他找大夫才是啊,想來你也是認識他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年紀小,力氣小,是劃不了多遠的,況且天黑風大,又不熟悉河道,劉大哥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壯漢看癱軟在以青身上的男子,心中不由一振,這是齊家錢莊的少主人,救了他,沒準兒可以得些銀兩,散給老三、趙二等人的家人,也算是自己與他們相交一場了。
“啪啪——”以青楞楞地看他扇了自己兩個嘴巴,聽他說道:“小少爺說的是,咱們這就走。”
“好,但是我們現在在哪裡啊?”
“咱們現在在河北境內,這裡距最近的碼頭還有幾十裡,沿途沒有人家,我看還是就近找個淺灘上岸生火才好。”
說話間,三人在門板上已被河水帶出去了數米。
以青點頭同意了,一手抓住齊中遠的手臂,一手扶住他的胸膛,卻摸到了一包東西。
對了!
以青想起除了自己身上的那幅畫,自己的簪子和“小綠”還在他的身上呢。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以青看著齊中遠緊閉的雙目,小心翼翼地將手往他的衣襟裡摸去。
突然,一隻冰涼的大手猛然握住了自己的小手,以青一驚,以為齊中遠已經醒了,抬頭看過去,他依舊緊鎖著雙眉昏迷著,可是手上的力道卻不曾卸去分毫。
以青無可奈何地甩了甩他的手,卻發現紋絲不動,不禁暗笑道,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肌肉記憶、本能反應吧。
看來偷偷摸摸拿回來這條路走不通了,不過本來就是自己的東西,幹嘛要偷?今後,自己必定要讓齊中遠心甘情願的還給自己,他對自己又兇又狠,還覬覦朱家皇室寶藏,幾次三番戲弄自己,自己卻沒有落井下石,相反還救了他,就憑這個,就得讓他感恩戴德,斟茶認錯。
想到這裡,以青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小少爺,怎麼了?”劉阿大在身後問道。
“沒什麼,”以青從沉思中驚醒,藉著月色看到了一旁河岸上的樹木枝椏,“劉大哥!你看!我們快到岸邊啦!”
“小少爺,水流太快,看不清岸邊的水深,貿然過去太危險,還是得找淺灘。”
以青剛覺得失望,忽然眼睛一亮,喊道“呀!太好啦!”
原來劃過這道彎,前面就平伸出來一方泥沙,泥沙上稀稀落落地立著幾塊石頭,正好可以擋住三人乘坐的木板。
“小少爺,坐好啦!”劉阿大也看到了這塊絕佳的停泊之所,忙鼓足了力氣,拼命往岸上劃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劉阿大才把船艙門板靠在了淺灘上,隨後又幫著以青背起齊中遠找到附近的一處山洞休息。
劉阿大一歇未歇,將齊中遠平放到地上,就出去尋了些甘草枯枝,一部分鋪成床的樣子,將齊中遠挪了上去,一部分拿來生火。
以青感激地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在地上烤著火,身上的衣衫慢慢地幹了起來,才發覺自己的肚子餓的咕咕叫,便從懷中摸出個油紙包來,開啟拿出兩個壓扁的饅頭,遞給了劉阿大一個。
劉阿大憨憨一笑,因為又累又餓,也並不推辭,接了過來,三口兩口地就進了肚。
映著火光,以青見他把手掌縫中的饅頭碎渣往嘴裡抹去時,不禁心軟,又從自己手裡掰了一半饅頭給他。
“小少爺,我飽了,飽了。”劉阿大連連擺手道。
“劉大哥,這是你應得的,你救了我們兩個人的性命,半個饅頭不值什麼。”
“小少爺,你真是見過的最特別的少爺。”劉阿大拿著半個饅頭眼神迷惑地看著眼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說道。
“哦,怎麼說?我有三個鼻子還是六個眼睛啊?”
“不不不,雖然小少爺年紀小,卻跟他們都不一樣……”
不一樣?
以青這才驚覺,自己現在是在一個人與人並不平等的社會和時代,朱元璋為了統治社會,給各個階層的人定製了嚴格的禮法制度,就連什麼樣的人穿什麼樣的布料都規定的一清二楚,自己卻因為剛經歷的生死關頭暴露出了真實的一面,而忘記了這十年來學到的規矩。
生而平等,這個在二十一世紀非常普通的認知在這裡卻顯得特立獨行。
“我以前見過的富家少爺,眼睛都是要長在頭頂上的,更別提那些官家少爺了,”劉阿大回憶說,“但是小少爺你卻不一樣,就像,就像……”
以青看他冥思苦想的樣子,笑道:“就像朋友一樣?”
“對!對!像朋友!”劉阿大一拍大腿興奮道,卻又馬上情緒低落說,“可是,我怎麼配做小少爺的朋友呢?”
“什麼配不配的,經過今晚,你不僅是我的朋友,還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的大恩。”
“咳咳咳……”躺在柴草堆上的齊中遠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原來是齊中遠已經醒了。
以青這才想起來他還受著傷呢,忙湊到他的跟前說道:“喂!齊中遠!你沒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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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失望了,齊某還……死不……了……”
“齊少爺,門板地方小,剛才一直是這位小少爺拽著你的。”劉阿大不禁替以青分辨起來。
“好心當成驢肝肺,你總存了心思要害人,就覺得天下人都要害你一樣,也不知道是誰把你教成了這樣?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都不懂,虧你還跟我姐夫同歲,居然半點兒光明磊落也沒有,你的眼裡除了敵人就沒有別人了麼?你的心裡除了算計就沒有友愛、關心、同情、憐憫了麼?”
以青抄著手,居高臨下的斜睨著齊中遠,白淨的小臉兒上滿是鄙夷。
齊中遠楞楞地看著以青連珠炮似的數落著自己,一時竟沒有言語。
以青一路上總是被齊中遠的深沉搞得身心俱疲,就像一隻被貓戲耍的小老鼠,如今總算可以借題發揮數落他一頓,連日的鬱悶一掃而光。
果然人的情緒是需要發洩的,積攢太多的負面情緒確實是情感垃圾,不吐不快。
她憤憤的看著齊中遠,想起他的所作所為,從發現他假扮巧梅開始,自己平靜的生活就被打破了,不禁更加厭惡他:“你說!你為什麼要假扮巧梅?為什麼要混進石府?”
“因為你。”
齊中遠已經從最初的驚愕中回過神來,慘白著一張臉邪魅一笑。
“那二月二那晚,你為什麼在聽雪樓?”以青不理他討厭的笑容,繼續問道。
“還是因為你。”
“你……”以青氣的直哆嗦,面對這樣的老狐狸,自己果然是沒有辦法,真想一把撕下他胸有成竹的笑容。
“咳咳……咳咳咳……”還未等以青動手,齊中遠的臉色愈發慘白,濃黑的眉毛皺成一團,竟咳出了一口血沫來。
“哎呀,齊少爺恐怕是傷到肺了。”一直守在一旁的劉阿大出聲道。
“劉大哥怎麼知道的?”以青看著他,推測說,“難道你是大夫麼?”
“算是半個大夫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算呢?我不懂。”
“嘿嘿,”劉阿大不好意思的撓頭道,“我以前曾經是我們那一代的獸醫,各家的豬啊、羊啊的,病了傷了都是我治的。有一回,老李家的大公牛從山上摔下來,肋骨都斷了,也是我治的。”
“那劉大哥一定給治好了吧?”以青充滿希望的看著他。
“沒,沒治好。”
“啊?”
“李大伯殺了大公牛,把肉賣掉後,請大夥喝了牛骨頭湯,那湯特別香。”劉阿大不禁咽了咽口水。
以青看著一臉垂涎的壯漢,心裡嘆道,這真是個簡單質樸的人,不過也離題太遠了吧,在說治病呢,提什麼牛骨湯,說得自己也覺得飢腸轆轆,餓得難受。
“劉大哥,”以青晃著他的手臂,叫道:“跑題了!你只要能治好齊中遠,別說喝湯了,就是給你十頭牛對齊家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劉阿大忙回過神來,蹲下去,解開齊中遠的斗篷檢視他的傷勢。
以青看齊中遠眼中閃過懷疑,不禁笑道:“死馬當作活馬醫,有半個大夫就不錯了,別挑肥揀瘦了。”
齊中遠疼地直吸氣,並不答話,只深深地看了一眼以青。
“你既然受傷了,怎麼剛才不說呢?你不疼麼?”
“沒什麼可說的。”
“哦——,”以青故意拉長聲音說道,“我知道,無情無義的人都是沒有疼痛感的。”
無情無義?
齊中遠怔了一下,挑眉道:“怎麼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