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外坐著的馮王平的聲音卻傳了進來:“這花轎上,還有我啊,一代名醫啊。”
“醫生越老越值錢,以後師父就是傳說中的一代名老中醫。”
以青邊笑著邊掀了簾子,躲了出來,她真的沒想過日後要嫁給誰,她一直覺得自己就這樣過,不是很好麼?總不能嫁給石亨吧?
她接過馮王平手中的鞭子和韁繩,感激一笑:“師父,你進去歇歇吧,大太陽毒的很。”
馮王平並不推辭:“也好,今早上忘了擦你的那個什麼霜了,臉上火辣辣的,肯定已經曬紅了。”
以青安穩地坐下來,倚著車廂門框,駕著快馬賓士。
還好,自己曾經在軍中歷練了八年,體能還是不錯的,只是力氣小些,但是耐力很強,又也接觸過戰馬,這馬車倒不覺得難以駕馭。
溫熱的風從面前襲來,以青微眯著眼睛,頭髮被吹得更加散亂了。
路邊除了一些被焚燬的民居,還有零落橫著平民的屍體,以青瞥過他們,七月的天氣居然打起了冷戰,她頭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戰爭。
儘管藏身軍營多年,石亨卻從未讓自己上過戰場,充其量就是去馬市維持下秩序,大半時間,自己都是伴著中藥湯度過的,這是她第一次認識到戰爭的殘酷,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一個溫熱的身軀悄無聲息的挨近了自己,以青猛地驚醒過來,卻發現是齊中遠,他的眉毛壓得低低的,正用力拽著以青手中的韁繩,笑道:“小青兒,你是想帶著他們共赴黃泉麼?好容易碰到輛馬車,可別弄翻了!我還指望著石亨的傷快些好呢!”
以青這才發現,自己差點兒就偏離了小路,跌進了路邊的水溝裡。
“謝謝。”
“……”齊中遠一怔,沉沉一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謝謝’。”
那是因為你從來都沒幹過讓我感謝的事情啊,除了救石亨。
“那個,還欠你一聲‘謝謝’,”以青覺得一是一,二是二,光明磊落的人就應該明明白白地做事,“謝謝你救了我姐夫。”
“就這個?我還以為你要謝我的不殺之恩呢。”齊中遠不甚在意地回答,“我們各取所需,你也不欠我什麼。”
怎麼不欠呢?
以青想起了上一次,自己與他共乘一輛馬車時發生的事情,雖說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但是自己確實差點兒要了他的性命,想到這裡,她有些不自在:“我……”
“嗯?什麼?”
總不能說自己不該殺他吧?按說,他確實是處於自己的敵對面上,可是也罪不至死吧。
“你……”以青說不出口,換了話題,“你是怎麼得救的?”
“你吞吞吐吐地,就是想問這個啊,”齊中遠笑了笑,側過臉,露出堅毅的線條,“沒什麼,就是被人救了,送我回了大同城。”
“哦,”以青撫了撫劉海,卻發現腦門前的頭髮都被風吹得背了過去,便若無其事的摸了摸眉毛,一手遮住了半張臉,問道:“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住的地方啊?”
“你猜呢?”
“我覺得……應該不是很久,應該是最近發現的吧。”以青並不理齊中遠迴避自己的問題,自己的心眼可沒有他多,拐彎抹角地問他未必會比直來直去效果要好。
剛才自己不就體驗過了麼?還不如有話直說,而且自己也漸漸發現他好像更願意回答自己的一些口無遮攔的問題。
再說,自己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搞清楚呢,也不想跟他耗費太多精力。
“倒是說對了,”齊中遠笑了笑,“怎麼猜的?”
若是早就發現了自己,怎麼可能那麼晚才現身?
“隨便猜的,”以青也打著哈哈,解釋道,“反證法。”
“什麼叫反證法?”
“就是,用結果去推原因,”許是過了午後的原因,太陽照在以青身上,她只覺得懶洋洋地發睏,不如跟齊中遠說說話,還能提提神,集中一下注意力。
“你看,你是今天才現身的,而於哥哥說你姐姐是六月三十日拜訪的我們家,若是你們早就發現了我,不早就動手了麼?”
齊中遠“嘿嘿”一笑,接話道:“那也未必,也許我是忌憚你身邊的暗哨呢?”
“你家財大氣粗,家大業大,想必培養了不少好手。況且,你還與郭敬交好,想抓我不是分分鐘的事情麼?就算我身邊的人身手再好,可是雙拳難敵四手,很可能就寡不敵眾了啊。”以青索性想到什麼便說了什麼,絲毫沒有隱瞞。
可能是人睏倦的時候,大腦缺氧,來不及想那麼些彎彎繞吧。
齊中遠聽後,不置可否的一笑,沒再做聲。
“還有,巧梅姐怎麼會出現在大同呢?這裡有你不就足夠了麼?她不是身體不好麼?”
“你怎麼知道姐姐身體不好?”
“八年前的二月十五,那次在山洞裡,梅蘊……”以青頓了一下,小心的瞥了齊中遠,發現他面色如常,繼續道,“她說的,而且那天巧梅姐,不,你姐姐還發病了,好像病的很厲害,這麼多年過去了,難道已經好了麼?可是那時候,看梅……的臉色,可不像是輕易能好的病啊。”
以青說到後來,陷入了沉思,已經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巧梅姐若是依然病重,怎麼會到大同來呢?肯定是有她非來不可的原因啊!能是什麼呢?而且,她為什麼要給我寫一封只有三個字的信呢?”
君山會,君山會……
難道,她也不知道君山會的秘密不成?
齊佐天能瞞住一個兒子,自然不差一個女兒了!
她拖著病重的身子千里迢迢來到大同,應該是奔著齊中遠來的吧?
八年前,自己就看出來這兩人的感情十分深厚。
齊中遠那時候應該被自己所傷,在外養病,病好了,才被送回大同,這是被黃大哥親眼所見的。這傷肯定不是三兩天就能養好的。
那麼,這段時間,誰在主持大同的事物呢?齊家產業龐大,光是自己知道的就有錢莊和酒樓,那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呢。
這麼多人和事沒有人主管不是要亂套了麼?
就算是錦娘代管的,可是她歸根結底只是下人,不能做主的。
這樣一來,思路就理順了:齊中遠缺席大同的恆泰錢莊這段時間,應該就是她姐姐來頂替的日子。
本來麼,他二人就是孿生姐弟,十分相像,齊中遠不是在石府的時候還假扮過巧梅麼?
可是,巧梅卻來送信了。
難道,她不知道齊中遠就隱藏在對門的林老爺家,否則,他們倆為什麼不一塊兒現身?何必搞得這麼麻煩?
莫非……齊中遠一直沒有回齊家,沒有見自己的姐姐?而是一直靠著自己的力量,孤身一人找到了自己?
這倒是能很好的解釋,為什麼今天他只有一個人行動,單槍匹馬的救下了石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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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青有些迷惑地側過頭看著齊中遠,若真的如自己所想,齊中遠為什麼不回齊家呢?
齊中遠目不斜視地盯著前路,卻笑著說道:“瞧什麼呢?兩隻眼睛跟改錐似的,要扎人。”
回答他的是馮王平。
一隻白手抓著水囊伸出來,“青兒啊,還有水沒?天太熱,都見底了。”
以青身上的水囊早就在車廂裡了,她瞧著齊中遠聽他說道:“別看我,我也沒多少了。”
這怎麼辦?
映入視野的是漫無邊際的草地,樹林,和偶爾出現地一兩座孤零零的小木房。
以青忙從包袱裡翻出地圖來,又瞧了瞧太陽的位置,大家往東走,按理說,應該會碰上幾個村落的,怎麼還沒見到?
是不是走地太慢了?
“十一,十一!”
以青對一直跟在馬車旁的黑衣男子喊道:“十一哥,你還好麼?”
“屬下已無大礙。”十一恭敬地打馬靠過來。
以青瞧著他筆直地坐在馬上,臉色也還好,比石亨的強多了,心裡也舉得踏實了不少:“那麻煩你去前方看看,有沒有村子?最好還有水源,河啊,井啊什麼的,若是碰到了蒙古人,一定不要硬碰,趕緊撤回來。”
前方又是一片茂密的槐樹林,以青指著那棵大樹,讓齊中遠把馬車趕過去,對十一說道:“十一哥,快去快回!”說著一把搶下齊中遠的水囊扔了過去,“路上渴了先喝這個吧!”
十一抓住水囊,垂首道:“主人稍等片刻,屬下去去就來。”
“嗯,小心。”以青囑咐過他後,看著他拍馬跑遠了。
“你倒是做起我的主來了?”齊中遠從馬車上下來,站在樹蔭底下,挑著眉毛不滿道。
“舍小家,為大家麼。”以青臉上堆著笑,泛起白色碎皮的嘴唇抿在一起,拍拍手說,“我替大家感謝你。”
“誰要他們的感謝?”齊中遠笑了,本來留著水想給她喝的,誰知道這小姑娘竟然不解風情送了別人。
“你待下人也那麼好,是不是有失身份啊?”齊中遠想起以青的殷勤樣子,不免有些失落。
“哪有啊?”以青不明所以,那是起碼待人的禮貌好麼?
哦,忘了忘了,這裡不興這一套。
“哪有什麼身份不身份的,咱們都是在逃難。人家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龍困淺灘不如魚,咱們大家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麼,還分什麼彼此呢?一定要團結!”以青說著還舉起手在空氣中抓了一把,握著拳頭,活活像一個不得志的小領導。
齊中遠卻看得新奇,聽得新奇,扶額笑道:“你還真是能認清現實啊。”一點兒都沒有一個富貴小姐的矜持和,矯情。
以青揚著眉毛,點點頭,我都這歲數了,再不能正確面對現實,這多來的一世,豈不是白活了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