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件藍色的戲服先放到一邊，鄭仁把另一件黑色的官服戲服開啟, 看到裡面包裹著一頂頭冠。
“這是如意冠！”範存仁說道。
如意冠, 是戲曲盔頭的一種, 多用於後宮妃子身上, 就比如京劇《霸王別姬》裡的“虞姬”。
戲服就兩件，頭面就一件。
問題在於，如意冠是后妃佩戴的，但是這裡的兩件戲服, 一看就知道不是旦角的衣服啊！
戲服和頭面……不成套啊！
並且這東西少見的很，鄭仁也不知道賣給自己的少年是從哪裡得來的！
鄭仁這麼想著就打了個電話, “小奇, 我問你啊, 前兩天你帶來的那一籮筐東西，看著都是唱戲用的，你從哪得來的？！”
“哦哦哦！老戲樓？”
“看門的大爺手裡藏著的？！”
“哎喲喂！那地方以前可出名了！”
聽著電話裡小奇的解釋，鄭仁看著這一籮筐的東西的眼神逐漸火熱起來。
在電話裡，小奇說，這一籮筐的東西, 都是他在一個老大爺那裡收到。
那個老大爺以前在京城的一家吉祥戲園做過打雜的, 當時在他們那兒唱戲的, 那可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譚鑫培、楊小樓、金少山、譚富英、梅蘭芳、馬連良、姜妙香等人都曾經在這裡登臺獻藝過。
後來戲園子荒廢了, 看門的大爺當時渾水摸魚的，就偷偷的藏了那麼些個東西。
讓鄭仁眼睛發亮的就在於這裡！
有這麼多名人在這裡登臺獻藝過，那這個籮筐裡, 會不會就有那些著名人物的隨身之物？！
他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就去看那頂如意冠！
注意啊！
那可是唱霸王別姬用的如意冠！
會不會是梅先生用過的呢？！那該值多少錢啊！
鄭仁的心裡都是美好的幻想。
“二師兄你覺得這戲服怎麼樣？”
“不怎麼樣！”範存仁瞄了一眼，“你看上頭繡的梅蘭竹菊，一看就是機器繡的，沒什麼收藏價值！”
機器繡的？！
鄭仁回過神來趕緊看過去，還真是！
這就意味著，這件戲服即使有收藏價值，價值也不會很高了。
“那這件如意冠呢？！”鄭仁這個老闆能拉下臉來問自己的客人，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路小喬笑眯眯的不說話，範存仁直接就“切”了一聲，“老闆你也不看看，這如意冠上的珠子一看就是塑膠的，連珍珠都用不起，哪裡會是什麼名人用過的東西！”
鄭仁一懵，果然如此！
連蚌殼做的假珠都不是！居然是塑膠的？！
他回過神來一想，也是！
小奇剛剛電話裡說那麼清楚，可見是那看門的老頭把這些事兒告訴的小奇。要真的是名人用過的東西，那看門的大爺也不是傻子，怎麼會隨隨便便就賣給小奇，又讓小奇三千塊錢賣給了自己？！
可是再轉念一想，還是不對啊！
這一籮筐的東西要是假的，那眼前這姑娘幹什麼要問價呢？！
到底在琉璃廠呆了這麼些年，鄭仁能做到一個古玩店老闆平時也是想的比較多。
他仔仔細細的把東西從籮筐裡東西都拿出來，一個個的檢查了一遍——可是楞是沒看出來有什麼好東西。
那些字畫什麼的大多都是佚名，留了名字的一看又都是假貨！
這樣的一籮筐東西，真的會有什麼好東西？！
旁邊的路小喬他們也不著急，就看著老闆慢慢的檢查。
在這段時間裡，兩人又在這間店裡找到了一個清代紅木筆筒和和一方壽山石的獅子形鎮紙。
那頭鄭仁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來，只好放棄了。
既然看不明白，那還是做生意吧！
鄭仁看向路小喬，“姑娘，你看看吧，這擺在桌上的你要買哪幾件東西？”
路小喬把剛剛找到的筆筒和鎮紙先放到範存仁手裡。
指了指著兩件，又指了指桌上，“把這些都給我算上，還有這一筐的東西，戲服頭面我不要，這些書畫和扇子我都要了！”
末了又加了一句，“老闆，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可不要亂開價啊！”
鄭仁苦笑一聲，“成！這些東西，您給我十萬塊錢，就都是您的了！”
筆筒和鎮紙加起來也就六七萬左右，三千塊收來的東西賣三萬，鄭仁還是要在這上面撈點錢的。
路小喬也爽快的很，直接就成交了。
一看她這架勢，鄭仁就知道自己還是虧了！這裡面東西的價值肯定不止十萬！
他忍不住問，“姑娘，東西你都買了，能不能告訴我，您是為了哪件東西來的？”
路小喬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還沒說話，就聽到外頭有人高喊了一句，“出事了！快救人！”
幾人對視了一眼，趕緊衝到門外去一看。
一到門口，就發現隨心閣對面的店鋪門口，已經圍了一大群人。
再仔細看，地上隱隱的能看見有血。
這是出大事兒了啊！
鄭仁一看出事的那位置，立馬就跑了過去，——這不是老廖的店門口嘛？出什麼事兒了？
老廖是鄭仁對門的老闆，兩人門對門的開了店，雖說是同行，但並不是冤家，反而是不錯的朋友。
“讓一讓，讓一讓啊！”鄭仁撥開人群，聲音有些慌亂。
等到他擠開人群，看到就是捂著肚子倒在地上，肚子上還插著一把刀的老廖，以及癱倒在一旁哭喊著“打120”的老廖的兒子廖明允。
鄭仁也是嚇了一跳，趕緊也喊道，“打120，有人打120了嗎？！老廖你怎麼了？！”
鄭仁過去扶著老廖靠在他身上，就看見老廖意識還是清醒的，嘴巴裡喃喃的說著，“畫！他把畫給搶走了！”
鄭仁沒怎麼在意——這個時候哪裡還管得了什麼畫啊！
周邊的圍觀群眾裡還是有好心人的，就有人說已經打了120了，還報警了，大概十分鐘之內就會過來。
現在老廖這情況，刀海插在身上，還在不停的流血，也不知道傷到了哪裡，救護車到來之前誰也不敢動他，只能讓他靠著鄭仁按著肚子不停的和他說話。
等到救護車來了，把老廖和廖明允一起送上救護車，又打了電話給老廖的老婆說了醫院地址，鄭仁才松了口氣。
他幫著把老廖家的店門給關了，開始問周圍的人有沒有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警察這時候也到了，瞭解了情況之後就開始詢問。
路小喬和範存仁這個時候也在旁邊。
就聽到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給說了。
原來，這是一場古董交易糾紛引發的流血事件！
***
前些日子，意珍閣的老闆老廖在開店的過程中，收到了一副好畫！
那天老廖像往常一樣在店裡閒坐著。
有一個穿著迷彩衣，腳上的膠鞋都磨破了的大漢磨磨蹭蹭的，最終走進了意珍閣。
大漢的手裡拿著一幅用布包裹著卷軸。
“老闆，你這裡……收畫嗎？”大漢當時問道。
打開門做生意，只要是好東西，老廖當然是收的。
他把畫軸開啟，那是一幅《雪棧圖》。
老廖當時一看，就覺得這幅畫不一般，看看上頭的落款和鈐印、收藏印……他有心收了這幅畫，但是一看送畫過來的人穿的破破爛爛的，似乎壓根不懂這些古玩收藏的事兒，老廖就有了點小心思。
他一口咬定，這幅畫確實是古董。
但是這是一幅民國時期的仿作！
價值嘛……大概三萬塊錢左右。
就這個價，都讓那個疑似農民工的大漢高興的不行，一口答應了把畫賣給老廖。
等到大漢走後，老廖轉頭就找人幫著鑑定那幅畫。最後得出的結果是，那是仇英的《雪棧圖》，真品！
鄭仁是知道那幅畫的。
因著鄭仁和老廖兩人是朋友，老廖還給他看過那幅畫。
那幅《雪棧圖》畫了雪中高嶺、層崖、雪山層層疊疊，錯落有致，潔淨、清幽，宛如神仙居住之所。
用筆簡練，皴染單純，淡墨烘染的群山與濃重的底色相輝映，映襯在潔白如玉的雪地上分外突出。圖中的中、近景以幹筆勾廓疊石，坡邊微染赭黃，遠處群峰留白，以淡墨襯染出雪山。
端是一幅佳作！
當時他還感嘆著老廖這是要發財了！
老廖當時那叫一個志得意滿，說他已經聯絡好了一個買家，過兩天就可以把畫給賣了。
沒想到，畫還沒賣呢，老廖就被人捅了！
沒錯！
捅了老廖的人就是當時賣畫的那個大漢！
也不知道他哪裡得來的訊息，說是他那幅畫賣虧了，好幾百萬的東西只賣了三萬，可不就讓他接受不了嘛！
第一時間，大漢就來老廖的店裡鬧事了，說要把畫贖回來。
但老廖是做生意的，不可能這麼不嚴謹。
當時兩人完成交易之後是籤了字條的，表示大漢把畫用三萬塊賣給了老廖。加上老廖的店鋪裡還有監控影片，畫是絕對不可能還回去的。
大漢登時就火了，說不把畫還回來就砸了老廖的店鋪。
老廖當時是找人幫著把大漢給趕走了的。
沒有想到大漢心裡不忿之下，身上藏了一把水果刀埋伏在琉璃廠附近。
在發現老廖要和人交易的時候，直接衝進了店鋪捅了老廖，而後把沾了血的《雪棧圖》給搶走了。
和老廖要交易的那個客戶？
早就在看到大漢拿著刀跑進來的時候一溜煙的跑走了！
如果不是老廖十三歲的兒子今天就在休息室裡寫作業，聽到聲音跑了出來扶著老廖出門呼救，老廖這情況就危險了！
***
當然，現在目擊現場情況的一部分人是不知道這件事的起因經過的。
他們所知道的，就是有人衝進店裡捅了老廖，然後搶了什麼東西跑了。
鄭仁倒是根據老廖剛剛說的畫被搶了，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給猜到了。
出了這麼大一件事兒，鄭仁也沒心思再問路小喬那些個書畫和摺扇裡是不是有什麼好東西了。
苦著一張臉看著路小喬他倆，“兩位不好意思啊，老廖是我好朋友，現在他情況不好，我得關了店去醫院看他……這就不招呼兩位了！”
路小喬和範存仁對此也表示理解，反正交易也完成了，他們拿了東西就走了。
“這也太慘了……”範存仁直到離開之後，想起那一地的鮮血還是一臉的唏噓。
路小喬心裡也有許多感慨。
在他們古玩圈子裡，價值幾百萬的東西打眼了幾萬塊賣出去也不是沒有，但是大部分都是自認水平不足。會憤怒到捅人的，路小喬和範存仁還是第一次見。
兩人感慨著回到四合院，不約而同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路奶奶還有路爸路媽——這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估計第一反應就是讓路小喬別幹這行了！
等到吃完飯，範存仁才想起路小喬買的那些個東西他還不知道到底有什麼。
也是為了轉換心情忘記今天發生的流血事件，範存仁對於這次路小喬買回來的東西格外關注。
“小師妹，這些書畫還有扇子裡，有好東西？”範存仁問道。
路小喬的心情其實跟範存仁差不多，看他刻意的找話題，路小喬也配合。
路小喬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確實有好東西，二師兄你猜猜……是哪一件？”
這就有點意思了，不僅僅是範存仁，路爸路媽還有路奶奶都參與進來了。
路小喬把買回來的書畫和扇子都擺在桌上，任憑他們挑選。
其實說起來，這些個書畫作品雖然大多都是仿品，但是作者的水平挺不錯的。就這麼咋一眼看過去，就覺得看著挺舒服的。
半晌，路爸挑挑撿撿的，選了一幅《喜上眉梢》，就是一對喜鵲落在梅花樹的枝頭，取的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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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媽不懂這些，就按照自己得愛好選了一把美人團扇。
路奶奶老人家嘛，最喜歡大紅大紫，選了一把繪了牡丹的摺扇。
範存仁選了半天，也選了一把扇子——倒不是覺得扇子好，而是覺得扇子上綴著的扇墜玉質很不錯，鴛鴦的造型，雕工細膩，十萬塊錢打不住！
路小喬抿嘴笑道，“還是二師兄你眼睛厲害！這白玉扇墜你不選出來，我還沒發現呢！”
“那是！”範存仁志得意滿，但是馬上又反應過來——小師妹的意思是，她買這些東西，跟扇墜沒什麼關係。
那小師妹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買的呀？！
路小喬一指，就指了路奶奶手上的牡丹摺扇。
路奶奶也才反應過來，舉起扇子，“這是好東西？！”
要說這把扇子，主要是路小喬想起了一個典故。
據說，梅先生在《千金一笑》中飾晴雯。這出戲的主要情節與一柄扇子有關——寶玉為博晴雯一笑，任其將扇子撕破。
梅先生有個習慣，演晴雯撕扇時，必在上臺之前，親筆精心畫一張扇面，裝上扇骨，帶到臺上去表演，然後當場撕掉。演一次，畫一次，撕一次，成了規律。
他的琴師許先生後來索性等散了戲偷偷地把撕掉的扇子撿回來，請裱畫師想辦法貼好，曾經有一把就送給了著名的作家老舍。
路奶奶手裡的這把牡丹摺扇，顯然也是曾經撕毀過又重新裝裱好的。雖說沒有題名留印，但是路小喬有理由懷疑，那是梅先生的摺扇！
範存仁聽了路小喬的分析，也覺得此事很有可能，就是可惜，“沒有落款的話，這扇子的價值就低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