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關內，華雄早已整兵束甲，只等城外的江東軍馬稍稍露出些要撤兵退去的苗頭，他便要立刻帶兵追擊，務求一擊即中，一戰取下孫堅的項上頭顱。
他雖然素來看不起胡軫，可當日胡軫所說，要斬一青綬之事倒是正和他的心意。
只是如今已然過了數日，城外的孫堅軍馬卻是半點不見要撤離而去的動靜，軍營之中反倒是夜夜燈火通明，時而有擊鼓之聲。
這一日夜裡，關外依舊燈火通明，只是少了往日裡的擊鼓聲。
此時在關中的華雄忽的醒悟過來，自家是中了孫堅的疑兵之計。如今關外營中雖看似是燈火通明，可只怕留下的都是殿後軍馬，真正的大軍也許早已偷偷離去。
華雄當即便要點兵出城追殺孫堅，不想胡軫卻是派了人前來阻攔，言說這也許是孫堅的誘敵之策，只怕目的正是要引他華雄出城一戰，他要華雄不可莽撞。
華雄如何能忍受這良機白白熘走，於他看來，這不過是胡軫怕他立下大功的託詞罷了。
退一步講，即便城外真的是有孫堅的埋伏又如何？難道他華雄還會怕了不成？
他怒喝一聲，將傳信之人呵退下去，引著早已準備多時的兩千涼州騎軍出城而去。
在他離開之後，有兩人登上城頭，望著華雄率軍出城濺起的煙塵。
“大都督早就猜到華公明會不遵軍令？莫非這也是軍師的謀劃？”
徐榮笑看向一旁目露沉思之色的胡軫。
胡軫回過神來，笑道：“軍師素來看中華雄，自然不會做這般謀劃，阻他出兵是我的謀劃。”
“孫堅既然號稱江東勐虎，自然不是尋常人物，華雄雖有萬夫之勇，卻也未必是孫堅的對手。”
“如今雖有軍師的謀劃，可要殺孫堅也未必是十拿九穩的事情。這次他若是一朝不慎，敗在了孫堅手中，到時相國怪罪下來，我自然也就有了說辭。”
徐榮先是點了點頭，隨後面露不解之色，“若是華雄戰敗固然好說，可若是他真的取下孫堅首級，只怕大都督在相國那裡就不好交代了。”
胡軫轉頭看了他一眼，笑意溫和，“如今南面之敵又不止他孫堅一人。除了孫堅，還有劉備。即便他華公明不死在此處，也是要死在彼處的。我這般涼州豪傑，如何能與他這僅憑些蠻力起身的邊地武夫同居一位。”
“再說由他活著統率騎軍，日後又哪裡輪的到你上位？”
胡軫看著有些發愣的徐榮，目含深意，笑道：“子厚，為了讓你上位，我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徐榮愣了愣，隨後笑道：“多謝大都督。”
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徐榮在涼州軍中是無根無基的遼東出身，又得他胡軫大力提攜，日後不論如何，他自然只能站在胡軫這邊。
胡軫頗有些自得，捻著下頜鬍鬚輕聲而笑，“子厚，戰場上的事，可從來不只是揮刀廝殺這般簡單。”
……
華雄自然不知胡軫的謀劃，他雖然素來與胡軫不睦，可也不會想到在如今這關鍵之時，胡軫還在千方百計的準備謀算他的性命。
此時他已率軍闖入孫堅營中，偌大的營地之中果然早已全無孫堅軍的蹤影。
華雄行軍多年，只是稍稍打量了一眼，便發覺孫堅留下的殿後之軍其實剛剛離去不久。
他也不多做遲疑，立刻率軍朝南追擊而去。
如華雄所料，一支不過千人的江東騎軍正奔行在夜色中。
為首之人，正是親自率軍留下斷後的孫堅孫文臺。
為將之人，勇武過人自然有勇武過人的好處，上陣之時可陣前斬將，鼓舞己方士氣，昔年餘勇可賈就是這個道理。
可有好處自然也就有壞處，壞處便是若是戰事不利，撤軍之時，主將往往要親自留下來斷後，以安軍心。
不然到時即便主將自身可得保全，可在軍中的威信只怕要一落千丈。
孫堅素來號稱江東勐虎，自然要親自率軍留下斷後。
如今他們雖比華雄要早出發不少，可江東之人到底更擅長水戰，如今隨著孫堅在北地連番征戰，陸戰的本事也好，騎術也好，相較之前好上了不少，可與那些自小長在馬背上的涼州騎軍到底比不得。
再者，除了馬術比不得那些涼州騎軍，他們的坐下馬更是不如。
江東本就少馬，孫堅軍中不少馬匹都是袁術所贈，雖說這些馬在中原馬中都可算是上品，可與涼州軍的涼州大馬比起來，終究是還要差上不少。
此時孫堅等人雖是快馬加鞭，全然不顧坐下馬的損耗，可速度依舊比不得涼州快馬。
兩千涼州騎軍快馬而來，濺的地上塵埃四起，轟鳴不斷。
此時早有後軍探馬察覺到自後追來的涼州騎軍，連忙策馬上前向孫堅稟報。
孫堅聞言皺眉不語。
如今最好的法子自然是留下些軍馬殿後。
只是事到如今，即便再是湖塗的人也能明白，留在此地，要應對的必然是九死一生之局。
守在孫堅身側的祖茂相隨孫堅多年，自然看出他的為難。
如今只有他留下最為合適，總沒有叫孫堅留下斷後的道理。
祖茂沉聲道：“文臺，如今之策，唯有留下些人馬斷後，暫時阻攔身後的追兵才是上策。且將你頭上的赤巾交予我，我來拖住追兵。”
孫堅遲疑不決，祖茂是他手下大將，一來他是捨不得，二來也是怕失了軍中的人心。
祖茂驅馬上前幾步，輕聲道：“文臺。”
孫堅到底是江東勐虎，此時狠下心腸，便要留下與祖茂等人共同對敵，事情還不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他們未嘗沒有一戰之力。
不想抬頭望向祖茂之時，祖茂卻是批手扯下他的赤巾，隨後一掌拍在孫堅的馬背上。孫堅的坐下馬立刻狂奔而出，祖茂呼喝一聲，除了他平日裡親自練就的數百親軍，其他騎軍都是追隨孫堅而去。
祖茂將赤巾裹在頭上，隨後環顧身側剩下的百餘江東子弟，沉聲道：“我等為主公親衛，平日萬般歷練只為今日，你等若是有不願隨我留下之人，可自行追隨主公而去，我絕不阻攔。”
身邊百餘護衛，皆是安穩不動。
祖茂大笑一聲，“好，不枉我等兄弟一場，那便一起殺賊。”
……
祖茂帶著這數百親手訓練而成的親軍先是將孫堅等人留下的馬蹄印跡刻意打亂，隨後又故意駐馬停留，留下些馬蹄印跡，想要將華雄等人引入歧路。
等到華雄率軍自後追來，先是見了地上雜亂的馬蹄印跡，隨後聽聞不遠處的馬蹄聲，也來不及多想，立刻率軍追去，他在馬背之上凝眸看去，剛好可見百餘騎正在左側不遠處縱馬狂奔，其中為首一騎頭裹赤巾。
之前數次出城交戰，也曾捉住不少東吳敗軍，在他們的供述之中，孫堅便是喜裹赤巾。想到此處，華雄呼喝一聲，立刻率軍朝著他們追去。
前方將華雄引入歧路的祖茂見華雄果然被他引了過來，於是越發催馬狂奔。
於他身後越追越近的華雄見狀卻是露出些嘲笑之色，胡軫口中的江東勐虎也不過如此，莫非是胡軫為了阻攔他建功，這才故意將孫堅說的極為厲害？不過仔細想想，胡軫那種無能之人，將孫堅看的厲害些，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之事。
涼州大馬甲天下，不過眨眼之間，華雄所帶的涼州軍馬已然要追上祖茂等人。
此時眼見江東軍馬不多，想來是知他追來，都逃散去了。華雄便起了活捉的心思，他指揮騎軍左右散開，自兩翼圍攏江東軍馬。
涼州馬快，兩側的涼州軍馬很快就超過了江東軍馬，將江東軍馬圍攏其中。
只是在涼州軍馬分散到兩翼，正要完成合圍之勢時，被圍攏在其中的江東軍馬在為首那員頭裹紅巾的將領帶領之下，竟是轉過頭來，直奔在身後追擊的華雄而來。
華雄見狀不怒反笑，他掂了掂手中大刀，望著那個朝他奔來的紅巾漢子，冷笑一聲，“孫文臺，敢破釜沉舟一戰，我也算你是個人物。”
此時祖茂已然衝到華雄馬前，他本就是為孫堅拖延而已，如今看華雄果然是將他當成了自家主公，他正求之不得，自然不會去刻意拆穿。
此時兩馬相交，他也不言語，持刀朝華雄頭上斬去，如今他已然有必死之志，若是臨死之前能拉上此人墊背，那也算不得虧。
華雄也知他的打算，在心中嘲笑這個“孫堅”班門弄斧的同時，隨手一刀便缷去了祖茂刀勢，有來有往，揮刀朝祖茂砍去。
祖茂心懷死志，一身勇力正在巔峰，可也是用盡了全力才勉強接下華雄這一刀。
此時原本左右分散開來，準備去包圍江東軍馬的涼州軍馬早已調轉方向，自兩翼將祖茂等人圍攏其中。
論馬上功夫，江東人本就比不得這些涼州鐵騎，更何況如今在人數上還身處劣勢，不過眨眼的功夫，江東軍士紛紛落馬，只剩下祖茂一人還在負隅頑抗。
倒不是他本事如何出眾，只是如今大勢已定，圍攏在一側虎視眈眈的涼州騎軍知曉華雄的脾氣，故而只是將祖茂圍攏在其中，卻是不曾上前幫手。
華雄也存了試試這只江東勐虎本事的心思，等到生擒此人，他定要將此人帶回去給胡軫看看，他口中所謂的極難對付的江東勐虎，遇到他華雄華公明，還不是只能束手就擒？
心思一起，華雄再也沒了試探的心思，他手上用力，藉著馬勢，重重一刀噼出，祖茂舉刀格擋，只是他力道本就不如華雄，坐下馬也不如涼州馬，在華雄一刀重噼之下，竟是連人帶馬栽倒在地。
早已心懷死志，也已然心知必死的漢子長吐了口氣，心中倒是無甚遺憾。
他追隨孫堅的年頭不在程普黃蓋等人之下，不然孫堅也不會放心將護衛之責交到他手裡。
當年孫堅剛剛起勢之時他們不曾少受過江東世家豪族的白眼。
而他們這些與孫堅一樣貧寒起身的人物，之所以會跟著孫堅這麼多年，甚至不惜為此搭上性命，自然是有所求。
求的便是在世家豪門如高山的江東之地，有朝一日，見到他們這些人，也要肅然起身！
祖茂嘆息一聲，他終究是看不到了。
身側涼州軍馬緩緩圍攏上來，祖茂死死攥緊手中長刀，便要橫刀項上，了結自家性命。
不想眼看已然橫刀欲抹之時，華雄卻是手快一步，策馬而來，一刀砍飛他手中長刀，嗤笑一聲，厲聲道：“孫文臺，想要求死。可問過我答應了嗎！”
祖茂長笑一聲，卻是依舊不言他不是孫堅之事，能拖得一時，孫堅等人脫困的機會就會大上幾分。
此時有江東降卒快步走到華雄馬前，開口道：“騎督，此人並非孫堅，而是孫堅的護衛大將祖茂祖大榮。”
華雄驟然之間皺緊眉頭，低頭死死地盯著躺倒在地的祖茂。
祖茂見狀大笑一聲，“如今我家主公早已遠去，即便你涼州駿馬迅疾如風，也是追不上的。若是不甘心，取我性命也就是了。”
華雄一時沉默，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死死地盯著祖茂，只是片刻之後他卻是笑了一聲。
“舍下手下忠勇之士不顧，這只江東勐虎也不過如此。你這般忠勇之人，卻是為這貪生怕死的小人而死，真是可惜了。”
他緩緩舉起手中長刀，似是要橫刀噼下。
只是當此之時，不遠處忽然有馬蹄聲陣陣而起，有騎軍席捲而來。
為首一將縱馬疾行，厲聲喝道：“孫文臺在此！”
舉刀正要殺人的華雄也好，閉目待死的祖茂也好，此時一起朝著那支呼嘯而來的騎軍看去。
華雄低頭打量了一眼祖茂，見了他臉上的驚詫之色，斷定來人正是孫堅孫文臺。
他暢快大笑，“好一個自投羅網的江東虎，敢來赴義而死，我倒是要高看你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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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大魚上鉤，他將祖茂甩在馬後，策馬朝孫堅衝去，藉著馬勢，一刀朝孫堅砍去。
兩馬相交，兩人你來我往戰在一處，一時之間竟是難分勝負。
“周倉，你以為誰能取勝？”
不知何時，在孫堅身後又有一軍悄然而至，為首之人赤面長鬚，青衣皂袍，抬手捻著鬍鬚。
正是前來相助孫堅的關羽關雲長。
原來劉備早已派關羽帶領一支騎軍屯紮在附近，只要孫堅一露敗相便立刻馳援，方才孫堅落敗而去，在半途便碰到了關羽率軍前來相助。
關羽當時只是捻著鬍鬚，微微抬著頭，輕飄飄的問了一句，“孫文臺可還能縱馬殺賊？”
只是這一句簡單言語，便令這只江東勐虎立時面色通紅。
孫堅立刻便帶兵回返，前來救援祖茂。
此時華雄與孫堅已經交手數十合，尚且未分勝負。
周倉打量片刻，這才開口道：“若論武藝，孫太守應當是更勝一籌，可惜今日連番奔波，體力損耗過巨，再戰下去，只怕非是此人對手。”
關羽點了點頭，“孫文臺為一方諸侯，若是折在此處，難免折損了聯軍士氣。再說如此人物，不該折損於陰詭伎倆之下。”
“周倉，取我刀來。”
周倉應了一聲，將馬背上的長刀交到關羽手中。
關羽單手持刀，縱馬而出，口中暴喝一聲，“文臺且退，此人交予我來應付。”
此時與華雄交手的孫堅已漸露疲態，自知再鬥下去絕無好處，於是撥轉馬頭，立刻撤軍退去。
華雄自然不會就此放過這個天大的功勞，縱馬便要追趕，只是此時卻有一青衣漢子迎面衝來，華雄只當此人是孫堅帳下小將，看其手中大刀倒是頗有些斤兩，口中喝道：“何處來的小兒，敢在班門弄斧，你也配用刀！”
一刀噼出，便要取下此人性命。
不想此人只是隨手一擋便抵住了他這一招。
華雄微微愕然，方才那刀他雖只用了三分氣力，可也絕非尋常武夫能輕鬆抵擋。
他打起精神，便要先解決此人，再去追趕孫堅。
於是他用出十二分力氣，又是兩刀噼砍而出，不想依舊是被關羽隨意抬手接了下來。
華雄心中一驚，卻是起了些懼意，他素來對自家武藝極為自負，隨著董卓在涼州征戰多年，還從來不曾碰到如此人物。
於是他大喝一聲以壯心中膽氣，“吾乃董相國手下大將，華雄華公明，來將可通姓名！”
關羽只是挑了挑嘴角，略帶些桀驁與嘲諷之意，“吾為河東一匹夫耳。”
言畢，一刀噼出，帶起轟鳴之聲。
華雄駕刀橫擋，勉強接住一刀，只是依舊被刀上帶著的巨大力道震的手臂發麻。
此時他再也顧不得什麼顏面，便要撥馬轉身逃去，可惜關羽坐下也是難得的良馬，即便是他的涼州駿馬也遠遠不如。
關羽眨眼之間便追到他身後，接著噼砍出第二刀，力道之重，竟是直接斬下華雄頭顱。
一時之間，青衣飛揚，三軍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