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歲，山東諸侯共起伐董，應者雲集，大兵盡起，以向宛雒。
頗似當年山東諸國聯兵以伐秦。
自幽州回返的劉備卻是不曾立刻趕赴諸侯齊聚的酸棗，反倒是自泰山郡向南，繞路去見那個聞名已久，卻至今不曾謀面的“鄰居”。
徐州牧陶謙恭祖。
從事孫乾帶著劉備尋到陶謙之時，這個一州之中說一不二的大人物正身著一身麻布衣衫，穿著雙草鞋，蹲坐在田壟上。
若是不相識的人看去，只會將他當作一個尋常的田間農戶。
陶謙聽聞來人是如今在天下都可說是極為有名的青州牧劉備，卻是依舊不曾起身，只是朝著劉備招了招手。
他朗笑道：“玄德遠來不易，只是州中簡陋了些，既無美食，也無好酒相待，只怕怠慢不周。玄德可莫要挑我的道理。”
言語之間雖是看似在談笑，可其中所藏的鋒芒，即便是不曾讀書的莽夫也能聽出個七八。
之前劉備在青州時曾根據前世身為吃貨的記憶，結合如今的現狀，寫下了些飯菜的食譜，都是些再簡單不過的做法。
如今天下各州雖然多有戰亂，可青州在他的治下與其他州相比還是要好上不少，所以這份食譜很快就在青州附近流傳開來。不說流傳天下，最少在附近這幾個州都是聽過的。
加上如今那天下聞名的女兒紅也是出自他手，於是不知何時就出現了他這個青州牧好美食，好美酒的說法。
一旁的孫乾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家州牧為這個性子吃的苦算不得少了。
他之前也曾勸過不少次，只是陶謙每次嘴上都是好好應下，可事到臨頭，卻又總是搬出他那副臭脾氣。
劉備卻是不甚在意，上前幾步，走到陶謙身側，彎腰蹲下。
陶謙轉頭看了他一眼，隨後朝著前方的田壟之間看去，“玄德出身幽州，邊塞之地，一望千里，想來風光是不差的。徐州雖然算不得南方之地，可到底還是與北方邊地有些不同的。”
劉備點了點頭，“確是有些不同。”
“其實像幽並涼三州那樣的邊地才是我心中的最好去處，誰想最後卻是來了這裡。”
徐州在天下之東，昔年霸王故鄉之地，在東邊各州之中也算是富庶，旁人爭破了頭也想來的地方，於陶謙口中卻滿是不願。
陶謙自嘲一笑，抬手在身下的田壟上抹了抹，隨後直接在田壟上落座。
一旁的劉備也是有樣學樣。
“陶公素來有遠志，備在北地之時也曾聽過。”劉備笑道。
陶謙為人熟知的有兩事，其一自然是當年少年之時騎竹馬，組織鄉間少年操練一事。
另外一事則是倔強怒懟與他陶家有舊的公卿。
陶謙自然知道劉備所指，這也是他生平的得意之事，此時聽聞劉備說來，禁不住挑了挑眉頭。
“玄德所說的雖也不差，可終究不過是世人眼中的陶恭祖罷了。我平生最得意之事其實是知兵事，最為可惜之事便是不得任命於疆場。不然疆場橫戈，我定然不在衛霍之下。這也是我為何想要在邊地的緣由。”
劉備有些愕然，稍稍轉頭看了陶謙身後的孫乾一眼，孫乾唯有苦笑。
陶謙似是不曾注意到兩人的神色，開口道：“玄德此來可是想要詢問我為何不曾加入那個討伐董卓的同盟？”
劉備點了點頭，“備確實心有疑惑，也是為此而來。”
如今天下各州多有表示，即便不曾派兵的也會有所聲援。
陶謙笑了一聲，“玄德是聰明人，當著聰明人的面，你我也就不必說那些湖弄人的場面話了。”
他將雙手握拳，放在雙膝之上，“因為我料定此次不能成事。遠行而去，無功而返，空費錢糧罷了。”
“陶公此言差矣，此次與盟的都是各州豪傑，即便說一句坐上皆豪逸也不為過。”
劉備輕聲笑道:“陶公是否高看了他董卓，又小覷了天下豪傑?”
陶謙聞言只是笑了一聲，不曾轉頭看向劉備，“我以誠相待，玄德又何必以這些言語來誆我?此次與盟皆是豪傑不假，可豪傑雖眾，卻也未必能夠成事。”
他復又笑道:“當年我曾隨張溫兵伐涼州，其時隨行的無不是名彰一時的宿將，麾下軍士更是天下之間難得的精銳。可最後結果如何，想必玄德也曾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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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深深看了他一眼。
伐涼之戰他自然聽說過，大軍西出，卻是落了個慘澹收場，其中唯有董卓全身而退，算是落得個體面結局。
“玄德啊，我年長你不少，有些言語，即便你不愛聽，可如今事情已經說到此處，我不得不與你說上一說。你莫要嫌我這個老頭子言語太多才是。”
劉備笑道:“自然不會。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陶公儘管開口就是了。”
“如今的年輕人確實比我這個老家夥知情識趣，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陶謙自嘲一笑，“我在徐州數年，對當年這件事反覆思量，到底也想明白了些事情，算不得精深，卻也自認為有些道理。”
他輕聲笑道:“如今世道如此，於我看來，非是豪傑太少，反倒是世上豪傑太多的緣故。”
劉備一愣。
“如今漢室衰微，固然是天下漸有亂象的緣由之一，可天下豪傑太多了些，又如何不是其中緣由之一?”
“人皆有私，覺得自家能復興漢室也好，心懷報負也好，總歸是覺的憑一己之力足以推動天下大事。一人有此心，百人有此心，人人有此心。玄德，你說這天下如何能不亂?”
劉備稍稍沉默，他不曾想到陶謙竟然會想到此處。
後世也曾有人提出一問，為何漢末三國豪傑輩出，其後晉時，尤其是東晉一朝，少有如漢末三國一般這般出名的人物?
似是這短短漢末三國，不過幾十年間，竟是用盡了英雄氣?
後人多以演義廣為流傳來辯駁之，頗有些時無英雄，遂使孺子成名的意味。
劉備也曾想過此事，不可否認有此緣由，卻也未必只有這個緣由。
此時聽聞陶謙提及此事，他倒是想起前世那句頗為有名的言語。
一朝豪傑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