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2章 追憶之於來日（十二）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尹來恩睜開了眼睛。
周圍的空間有著柔和的燈光，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澹澹的松木味，尹來恩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木屋子內部，一個相當舒適的房間裡。
他能從躺著的床上看到遠處的窗子。窗外幽暗的夜空中，淅淅細雨正在灑落。是這細雨點綴了這個寂靜的夜晚，讓世界不至於鴉雀無聲。
所以，這裡絕對不是大不列顛戰艦的醫療室。這裡似乎是某個私人醫院的病房？他尹來恩是什麼時候被轉移到這種地方的，大不列顛已經放棄醫治他了嗎？
——但是，誰要大不列顛那群人醫治呢。誰會想接受那群偽君子的施捨？
就在尹來恩又疑惑又賭氣的時候，他用眼睛的餘光察覺到了什麼東西的身影。好像是一隻鳥兒，尹來恩沒看清楚，那個拳頭大小的影子就熘了出去，似乎是去通風報信的。
然後不到半分鐘，有誰走進房間裡來。
那是一名雄性的鹿人。
他很有氣質，看著很文雅，但同時又挺壯碩。他的壯碩不是那種全身肌肉暴脹的壯碩，而是有著適量肌肉，但又有著好看的修長流線型身材的壯碩。
那孩子看起來似乎不足二十歲，穿著黑灰拼色的棒球服，看起來就像一名大學生。
他頭上的鹿角倒是非常雄偉，就像是王冠一樣聳立在他的頭上，很是氣派。
尹來恩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了。為什麼這頭鹿兒會在大半夜出現在這種地方？
＂晚上好，尹來恩先生。你終於醒了。＂鹿人開口說話了，聲音十分有磁性，而且很溫和。那聲音之中甚至帶著些許青少年的稚氣。
＂你…是？＂
＂我是你的主治醫師，我叫洛裡安，是一名德魯尹的靈療師。＂鹿人青年答道。
德魯尹嗎。確實，尹來恩在看清楚之後，發現這名鹿人的鹿角上長著樹葉。並不十分繁密，但鹿角上長著的稀稀落落的樹葉卻像綠寶石一樣漂亮和翠綠，在房間柔和的燈火之中也反射著翠豔的綠光。
本來就和樹枝很像的鹿角，再配上從角上長出來的綠葉，尹來恩甚至都開始懷疑那鹿角是木頭質地的。而且鹿角的末端被人為地打磨得鈍圓，很有可能這對鹿角的主人為了防止尖角傷人，故意地仔細地打磨過了。
＂德、德魯尹？……蓋亞的卷族？＂
＂正確的。是蓋亞大人命令我治療你，讓我無論如何把你治療到可以自主行動、能獨力生活的地步。＂靈療師洛裡安答道，＂所以你就被送到這裡來了，我的診所裡。＂
所以大不列顛對尹來恩的狀況束手無策，去尋求蓋亞的幫助了。尹來恩可以大致猜測到整個過程。
＂你、你真的是個醫生？＂尹來恩的頭部沒法移動，只能轉動眼球來打量洛裡安，＂你不太像個醫生……你、你好年輕。＂
＂嘻嘻，人不可以貌相哦。特別是我們德魯尹。＂鹿人德魯尹笑道，＂要知道德魯尹與樹種同化之後就會[凍齡]，不會再成長了哦。也許我再活幾百年之後，依然是這副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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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這樣嗎……那麼你們是不老不死的？＂
＂世上怎麼可能存在真正意義上的不老不死呢。我是說，除了你之外。＂洛裡安繼續笑道，＂德魯尹只是壽命很長而已。再長的壽命，也終究是會衰老死去的。
準確地說，我們德魯尹活了很久之後動物部分的活性會衰退，被植物取代。我們會變成大樹。在大樹枯朽之前，我們結出德魯尹樹種，以延續德魯尹的血脈。在這一切都完結之後，我們就會化為枯樹，最終歸於塵土。
德魯尹確實會死去。以動物的狀態死一次，再以植物的狀態死第二次，我們就徹底死了。＂
＂好、好吧……＂尹來恩嘆氣。
那是當然的，所有生命的盡頭都是死亡。不管是肉.體的死亡還是靈魂的衰敗，宇宙裡就沒有任何生物能逃脫死亡。就連機械飛昇的古代那姆勒斯人都會因為靈魂的衰敗而死去，遑論只是壽命很長的龍族、精靈和德魯尹。
一切生物都將以死亡為歸宿，除了尹來恩這個真正的永生者。尹來恩的狀態已經是模湖了生與死的邊界，既不算是活著，也不算是死去，只是[在宇宙中持續存在著]，是宇宙不可削除的真理的一部分。他成了這個狀態之後就切身體會到自己是這樣的存在，就如同他理所當然地看透了自己是＂真理＂的一部分那樣。
不過……即使是不死之身，尹來恩這個樣子也並不好過。他也只是勉強地活著而已，身體甚至都不能動彈。這種樣子的活著，真的算是活著嗎？這樣苟活著，就能擁有真正的生活嗎？
＂所、所以你能活很久，所以從外表無法判斷你的年齡……＂尹來恩繼續說，＂但、但你看起來依然不太像是個醫生。我、我是說，哪個醫生會穿著棒球服到處跑？＂
洛裡安這身打扮讓他看起來像是個大學生，像是個剛成年不久的大男孩，像是鄰家的親切的大哥哥，但他就是不像個醫生。不僅是這身打扮，就連他的舉止和談吐也不像醫生。他沒有醫生那種專業的態度和嚴肅的表情。
＂人不可以貌相。＂鹿人德魯尹笑道，＂現在是大深夜，難道你希望我穿著大白褂出現在你面前，裝出醫生的模樣，好讓你安心？＂
白獅人少年沒有回應。說得好像在白天的工作時間，洛裡安就會穿上醫生的大白褂似的？
＂關於我的事情，已經說得夠多了。＂德魯尹繼續道，＂如果你想瞭解更多我的事情，或者德魯尹的事情，我們可以日後再談。我們有很多時間相處呢。現在，先讓我報告一下你的健康狀況，以及告訴你接下來幾個月的醫療計劃，好不？＂
尹來恩嘆了一口氣，輕輕點頭。他並不想知道自己的狀況，他知道自己的狀況有多糟糕。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頭以下的身體。原本已經因為絕對領域崩壞而差點死去的他，沒有變成一攤血水而慘死，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但是他知道他的身體現在依然崩壞得厲害，估計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那麼——＂洛裡安微笑著，取出一個筆記本說道：＂首先，你的身體狀況因為[絕對領域]的崩壞而變得很糟糕，你應該知道這件事吧？＂
＂嗯……＂
＂你失去了頭部以下幾乎全身的骨骼。你的大部分內臟都消失了，只維持著進食以及維生最基本的臟器。＂鹿人繼續說，＂但是很奇怪地，你的體質也變成了不需要進食也能生存。你的身體似乎能夠吸收周圍的光子，並只需要靠這些光子維持生命活動。＂
那是，天蛾人（赫來普人）的能力。那些飛蛾即使在沒有食物，只有光子的世界裡也能維持最基本的生命活動。尹來恩吸收了天蛾人的力量，變成擁有這種能力的體質。
＂你雖然不需要進食也能生存下去，但我仔細研究過，你應該是可以吃東西的。也許沒有完整的消化功能，但你應該可以享受進食帶來的樂趣。＂鹿人繼續說，＂也許等你的身體狀況改善之後，我會讓你吃些好吃的固體食物。不過在你恢復過來之前，只能吃流質食物。放心，我會把流質食物也儘量做得好吃的。畢竟吃飯能為你帶來生存的樂趣，而生存的樂趣本身會對你恢復健康有所助益。＂
＂好、好吧……我會期待的。＂白獅人少年低聲道。從洛裡安的語氣聽來，負責做飯的也是這名德魯尹。他看起來不像是擅長做飯啊。讓這孩子做飯真的沒有問題嗎？
＂你的狀況姑且算是穩定的，我們目前且不用擔心你的絕對領域會繼續崩壞。＂德魯尹繼續說，＂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恢復你的行動能力了。目前的解決方桉是把[世界樹的新芽]移植到你體內，讓它充當你的臨時骨骼。＂
＂世界樹的……＂尹來恩想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欸？你、你說的是[慈悲劍米斯特丁]？＂
＂啊，聽說你是這樣稱呼它的。就是那柄木劍沒錯。＂洛裡安點頭，＂但它也是蓋亞大人的其中一個分身，是故被稱作[世界樹的新芽]。你應該知道吧？＂
＂是、是的……＂尹來恩還記得他在[勇士墳墓]裡遇到的那顆古老的小樹苗，以及那古樹的新芽化成的木劍。那彷佛是好幾年前的往事了，但實際上它沒有那麼久遠，充其量是幾個月前發生的事情。
＂世界樹的新芽與你的同步率很高，它追隨你，聽命於你。這就是蓋亞大人的寵愛，世上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人擁有這份殊榮。＂鹿人德魯尹略帶羨慕地看著尹來恩，＂我就利用這個特性，把它移植到你體內，讓它充當支援你行動的骨骼了。你的神經系統正在恢復，不久之後應該就能和世界樹的新芽融合。這樣你就能命令世界樹的新芽移動你的身體，取回身體的控制能力。＂
＂這……真的沒問題嗎？我、我體內的骨頭成了木頭？？＂
＂這只是權宜之計啦。世界樹的新芽也會幫助收集你體內的鈣質和金屬物質，逐漸重組出屬於你自己的骨骼。等你自身的骨骼徹底成型，世界樹的新芽就會從你體內主動移除。屆時你就不再需要它的力量，也能自己行動了。這個過程可能會花上幾年的時間吧。＂
幾年之後尹來恩的身體就會恢復如初？認真的？
好先進的技術……不對，好魔幻的技術！大地女神蓋亞的醫術果然神奇，是現代的醫療體系完全無法企及的。
＂然後…還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原諒我。＂洛裡安放下筆記本，一臉嚴肅地看著尹來恩，＂當我們遇到你的時候，你的狀況真的非常糟糕。不做些什麼的話，你可能要再過好幾個月才能甦醒。為了加速你的[絕對領域]的恢復，讓你更快好起來，我使用了一些修補你光魂的技術。但這樣做可能會對你有一些輕微的影響。＂
尹來恩聽到這個之後就開始擔心了：＂……你、你對我做了些什麼？＂
＂我給你移植了少量的記憶。＂洛裡安答道：＂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