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瑪莎的遺體看上去就像是“融化”了, 血肉模糊、形容可怖。
這幾乎沒有屍檢的必要, 一來十九世紀沒有那麼先進的科學技術能分析出這般詭異的死因, 二來伯莎也沒那個本事。
而她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況。
怪不得歇洛克·福爾摩斯要支開摩斯坦小姐, 要是看見自己的友人變成這幅模樣,非要連做上幾天噩夢不可。
“懷特牧師……臨死之前的身體也變成了這幅模樣。”伯莎微微擰起眉頭說道。
“很好。”
福爾摩斯早有耳聞, 如今得到伯莎親口確認, 他立即頷首:“這證明瑪莎·馬奎斯的死因確實與紡織廠的機器事故無關。”
當然。
懷特牧師的身體發生了這樣的變化,想想看里爾醫生當時的情況,恐怕也與面前的屍首相近。十幾歲的孩子都能看出來這肯定與真理學會有關。
不過……
“你在見到遺體之前,就說這或許與真理學會遺留下來的實驗室有關, ”伯莎開口,“你是怎麼知道的?”
“邁克羅夫特將其告知於我。”
“……”
“這半年來,他一直有借你的流浪軍小分隊去打聽街頭訊息,”福爾摩斯說,“你是否知曉?”
“我知道。”
伯莎看似滿不在乎地應下了他的問題。
她當然知道,邁克羅夫特再次找到上恰利·貝瑞之後, 小恰利就帶著滿臉的愧疚將事情告訴了伯莎。
但伯莎還沒小氣到這種程度, 泰晤士夫人的社交圈等同於她的工作, 伯莎決計不會讓工作上的來往受到私人問題影響。
“時至今日,藏在利物浦的投資人依然不曾露出馬腳, ”福爾摩斯說,“恐怕他才是自懷特牧師離開之後, 掌控真理學會的罪魁禍首。”
也就是說, 邁克羅夫特仍然在百忙之餘, 抽出個人時間追查幕後真兇。
不過,若是真兇藏得那麼嚴實,那真理學會的行事作風為何如此高調?
伯莎若有所思:“他們……是不是被放棄了?”
福爾摩斯:“你是整個真理學會的研究?也許。不論如何,邁克羅夫特已然剷除了這個組織,這次行兇的,很可能不是真理學會的人。”
“到底是不是,得有線索才能說話。”
“既然瑪莎·馬奎斯死於工廠,”福爾摩斯說,“我們必須去現場走一遭。”
但是如今的工廠卻已經被工廠主封了起來。
二人離開停屍房後,與在外等待的摩斯坦小姐匯合,伯莎不禁蹙眉:“之前的罷工抗議遭到了警察驅逐,現在紡織廠必定戒備森嚴,不太好進。”
“倒是也有辦法。”
摩斯坦小姐卻意外地樂觀:“道森……我是說我的朋友們,因為這件事感到了冒犯。最近兩日他在其他區遊說,聽說要找個午夜時間去討個說法。”
伯莎:“……”
這就是為什麼,白教堂區還有大批愛爾蘭人和吉普斯人盤踞,但泰晤士夫人卻始終不願意對內擴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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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居住在白教堂區的愛爾蘭人不過百十來號,在偌大的貧民窟裡算不上什麼。但以民族集聚的他們不會對任何街頭幫派產生歸屬感。
愛爾蘭人在倫敦深受歧視,他們拿著最少的工資,幹最重的活。
不被倫敦人接納,自然也不會歸順於任何倫敦的幫派。一旦某個地區的愛爾蘭人出了事,就像是現在,白教堂區的同胞被欺負了,他們更傾向於踏出貧民窟,團結起整個倫敦的同胞去反抗。
吉普賽人、意大利人,甚至是猶太人亦是如此。只是走出貧民窟和街頭幫派範疇後,他們不會以如此簡單直接的暴力解決問題罷了。
“再這麼下去,”伯莎意外道,“你們就不怕驚動政府嗎?”
紅頭髮的摩斯坦小姐卻是燦爛一笑:“那最好不過。”
既然如此,伯莎也就不多勸誡了。
這確實是個趁亂潛入工廠的好機會。
***
三天後的午夜,南岸街23號。
“夫人、夫人!”
“逮不著”傑克趁著夜色,一路躥到了南岸街23號的宅子後門,他剛想直奔進大廳,就被女僕格萊思·普爾揪住後領:“把鞋子脫下來!”
傑克:“嗨呀,格萊思,十萬火急!”
然而就算是天塌下來的大事情,也得乖乖脫鞋進門。傑克一邊任由女僕格萊思將自己按在椅子上,一邊踹掉自己滿是泥點子的鞋子問:“夫人在哪兒?”
“夫人早就在等你了。”
“好好、好!”
好不容易踢掉鞋子,傑克匆忙進門:“夫人,愛爾蘭人他們——”
“——準備行動了?”
“呃……”
看清泰晤士夫人時,“逮不著”傑克驀然瞪大雙眼。
在傑克小子心中,泰晤士夫人永遠是一襲明豔長裙,不論是容貌還是衣著,但凡一亮相,她就是那最搶眼的存在。
而此時從二樓走下來的泰晤士夫人,卻換上了一身男士服裝。
西裝襯衣和長褲上身,雖沒叫她看上去像個男人,但也英氣十足。
想要女扮男裝本就是件難事,即使夫人將一頭長髮死死綁在後腦,再以帽子遮蓋,她那張豔麗明媚的面孔也昭示著她女士的身份。
看到傑克吃驚的神情,伯莎展開笑顏:“怎麼樣?天色這麼黑,他們看不出來的!”
也是。
但泰晤士夫人本就生得高挑瘦削,比起許多男士也不遑多讓。而今夜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這幅打扮足夠在抹黑狀況下以假亂真了。
“那……”
傑克眨巴眨巴眼:“夫人你可得小心!”
伯莎:“不用擔心,帶路即可。”
說罷,一大一小便趁著夜色繞到後門,悄聲登上馬車走了。
直至來到紡織廠附近,伯莎才明白摩斯坦小姐一句“那最好不過”是什麼意思。
遠在三條街開外,她就已經聽到了極其清晰的鬥毆聲響,辱罵、嘶吼,還有玻璃瓶砸碎的聲音,諸多嘈雜交織於一處,讓工廠區域之外甚至比白日的商業街到更為熱鬧。
伯莎在街口看到了等待的福爾摩斯先生和摩斯坦小姐。
摩斯坦小姐因伯莎的裝扮而驚訝了一下,但她並沒多言。
“跟我來,小心被誤傷!”
整片街道一片混亂。
所謂的“討說法”已然又升級成為了另外一場戰爭,區別在於這次的愛爾蘭人完全是有備而來,而深夜之中的紡織廠有的不過是十幾名頂著大門的監工罷了。
眼看著監工已經頂不住了。
摩斯坦小姐帶著人從街道一角穿過,伯莎分明看到的是愛爾蘭青年道森帶著幾十名同胞在砸門。
“開門!把瑪莎·馬奎斯的遺體還給我們!”
“開門!把公道還給我們!”
“開門!把真相還給我們!”
——這般說辭,振聾發聵。
“別管他們,”伯莎一把抓住發愣的“逮不著”,“跟緊摩斯坦小姐。”
“快來!”
摩斯坦小姐立刻補上:“現在所有監工都在前門,我們剛好從後面繞過去,我知道哪裡可以翻牆。”
傑克:“可是……”
就在“逮不著”的話語還未落地之前,歇洛克·福爾摩斯卻驀然停住了步伐。
瘦削的偵探停在了工廠的另外一角,他一停,伯莎和摩斯坦小姐也不禁扭過頭去。
如傑克所說,今夜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漆黑的天空之下唯獨愛爾蘭人高舉的火把燃燒著瑩瑩光芒。
他們的火光照亮了身後的路。
下一刻,路途盡頭,一盞刺目的電弧燈在頃刻間將街道映照的如同白晝。
連躲在一旁的伯莎諸人都因這突如其來的強光而不得不抬手擋住視線,喧囂的街道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唯獨驅動電弧燈的發電機發出極其有規律的“嗡嗡”聲。
這是……
待到伯莎適應了強光後,她放下手掌,看到的是幾名男人拎著決計不合法的半自動步槍走到了強光之前,操著帶著口音的聲線開口:“誰讓你們來鬧事的?”
該死。
該死!
不等伯莎開口,福爾摩斯已然擰起眉頭:“是意大利人。”
他在問伯莎,而伯莎卻看向了摩斯坦小姐。
後者也是意外的神情,紅髮的愛爾蘭姑娘茫然道:“這裡不歸意大利人管。”
而東區的工廠區也不歸白教堂的勢力,不論如何……
對方有槍,而愛爾蘭人沒有。
今夜一旦見血,明日太陽昇起來的時候,怕是整個倫敦的幫派都要進入劍拔弩張的狀態——在地盤之外和人發生爭鬥,就不是幫派火併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現在該怎麼辦?”摩斯坦小姐問。
伯莎深深吸了口氣。
怎麼辦?這件事和自己無關,她可以不管。
但愛爾蘭人拿著棍棒面對持槍者,而其中還有伯莎認識的人……
她咬了咬牙:“福爾摩斯,保護好傑克。”
傑克:“夫人?夫人!”
“逮不著”沒有喊住伯莎。
她甚至沒等待回應——因為伯莎知道歇洛克·福爾摩斯一定會護好身邊女士和孩子。
伯莎就這麼直接走了出去。
嶄新的皮鞋踩過地面的水潭發出“啪嘰”聲響,打破了兩撥人對峙而產生的靜默。伯莎大步跨入強光之中,她頂著電弧燈發出的明亮光芒,在愛爾蘭人面前站定。
“詢問對方之前,得先報上自己的來頭,這是道上的規矩。”
她朗聲對著持槍者開口:“你們又是哪個家族的?”
對面的意大利人似是意外,又好似在等待這個話題。
“埃斯波西託,”意大利人回答,“你又是誰?”
伯莎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丟到一邊,而後她拆開了緊緊綁起的髮髻。
眾目睽睽之下,男裝麗人的長髮有如瀑布般傾斜至腰際。
“我是白教堂的泰晤士夫人。”
她冷言道:“你們的家族之長認識我,讓他親自過來和我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