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宗,五行峰。
不知是否是巧合,每次費淇洲返回宗門時,值守大日真輪的真人,都會心血來潮下一場大雨。
費淇洲側坐於洞府之中,府外,大雨瓢潑能見度不過數丈,雨水擊打在地面發出噼啪的脆響。
洞府陣法禁制升起,將外界風雨徹底攔截在外。
“費師叔,該吃藥了。”
一名十多歲的練氣女弟子,在洞府中熬藥,此刻端著藥碗朝費淇洲走來。
費淇洲轉過頭來,臉頰一側,還有一道淺淺的傷疤,遲遲不曾癒合。
“咳咳咳……”
費淇洲咳嗽一聲,張開嘴,喝進這碗苦澀的靈藥。
費淇洲很虛弱,虛弱到運轉法力,主動去煉化靈藥的餘力都無。
女弟子挽起道袍,在費淇洲身側柔雅側坐,取出紫微散,手兒在費淇洲幾處大穴揉按,法力化針,沿著靈藥的運氣脈絡,一寸寸刺過。
便見費淇洲的胸口、腰腹、後背,全都是火燒後的黑色疤痕,慘不忍睹,甚至差點覆蓋要害處。
隨著靈藥藥性化開,這些傷勢也在逐漸好轉。
“還好這些年來,有空冥子前輩的教導,看似嚴苛,卻讓我三光卷領悟不淺,這才逃了一命。”
一想起那日被截殺的遭遇,費淇洲仍然是心有餘季。
忘憂鎮當年在正魔鬥法中,被虺老怪的隨手一擊,毀掉大半。
事後,不少修者自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於是紛紛逃離忘憂鎮。
所以忘憂鎮如今,早已不復當年盛景,只餘一群凡人棲息。
於是改鎮為鄉,是為忘憂鄉。
那日,費淇洲一踏足忘憂鄉的疆域,便遭遇強敵奇襲,對方實力之強,甚至讓費淇洲自覺自己只是一隻螻蟻,毫無反抗之力!
但幸而,他在回宗之前便已經通知二師兄陶寧,陶寧早就在山門外等候接應。
費淇洲運轉三光仙法,搶奪一息的生機,這才勉強支撐到陶寧的支援。
那兇人,似乎有些忌憚身份暴露,一擊不得手便立刻遠遁。
事後,青雲宗執法堂在現場搜尋許久,施展萬里追兇的秘術,都毫無所得。
“那等手段,定是金丹真人無疑!”
費淇洲在腦海中冥思苦想,卻自覺不應該在哪裡得罪過金丹真人。
畢竟金丹真人,放眼整個東麓都是有名有姓的存在。
那是活著的仙道真人,本身就是一部志怪傳奇,薈聚氣運、屢獲奇遇,稱王作祖。
若無足夠利益或恩怨,這等真人怎麼會對一位築基期的後輩出手?
“莫非是……因為許兄?”
許之寧疑似身死,自己回宗搬救兵。
前腳剛到,後腳便有金丹真人的襲擊。
兩件事,定然脫不了干係。
“許兄究竟牽扯進了什麼事?居然引得金丹真人出手,要斬草除根,不希望我將此事鬧大!”
費淇洲心中無比疑惑。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確認許兄的魂火是否熄滅!”
正想著,洞府外傳來一道人聲。
“費師伯可在?”
費淇洲展目一看,洞府外站著數位執法堂弟子。
片刻後,看著這幾位執法堂弟子離開,費淇洲的表情陰晴不定。
許之寧的魂火,並未徹底熄滅。
之所以是並未徹底,而是他的魂火,已經虛弱渺小至極限,肉眼難見。
這種情況,要麼是許之寧被困在其他界空,遠離長留鄉,超出魂火的感應範圍,要麼則是許之寧重傷瀕死,三魂六魄和真我,都已經開始逸散。
而不管是哪種情況,都證明著許之寧的境況不妙。
而且除此之外,執法堂的調查結果也出來了。
許之寧近十年,並未與其他修者結仇。
但一年前,他接了煉製一批‘一氣純陽爐’的訂單,按照約定,本該在三月前交付。
但不知為何,許之寧卻遲遲不曾交付,反而百般推脫,說還未煉製完成,結果超過了期限。
而這筆訂單的主人,便是西晉皇室……鬥米公!
據小衍盟的一些煉器師所說,為了這批一氣純陽爐,許之寧似乎與鬥米公之間,發生了一些爭吵。
一氣純陽爐?
費淇洲目露沉思之色。
此爐乃練氣期常見的煉丹爐,莫說是許之寧了,便是隨便找個一階煉器師,都能輕鬆煉製。
鬥米公,為何還有大費周章,找許之寧煉製?
以許之寧的煉器水平,再輔以傀儡術,怎麼可能逾期不完成?
此事,必定和鬥米公有關!
費淇洲雙目中,陡然掠過一絲寒光。
但他一想到齊凝冰,頓時又覺得有些頭疼。
是誰不好,怎麼偏偏是鬥米公?
……
翌日,執法堂派遣多位修者同費淇洲一起,前往西晉。
其中便包括費淇洲的兩位熟人。
一位是築基執事伏禹,精通土系法術,多年不見,道行越發深厚。
另外一位,便是當年在宗門大比上,惜敗於靈源仙子之手的落影峰弟子管曼。
飛舟之上,管曼站在舟頭,黑髮和白裙隨風而動。
後背繫著一把七絃焦尾琴,此刻琴絃隨著空氣律動,發出清淺如迴音的琴聲,聞者心神安靜,腦海一片清明。
看氣息波動,已有築基中期修為。
“費兄,此次前往西晉鬥米府,恐怕會生出事端。你的意思呢?”
伏禹看似嫉惡如仇,秉公執法,但心裡精明如鬼。
那鬥米公,可算是費淇洲的岳父。
而許之寧,卻算是費淇洲的摯友。
費淇洲夾在其中,伏禹只需稍稍一想,便覺得頭疼。
管曼側過頭,清冷的目光看向費淇洲。
費淇洲自然聽出了伏禹話裡的意思,不由苦笑道,
“伏道友,你乃執法堂執事,此次自然是你說了算。一切……依律行事。”
得到費淇洲應許,伏禹無聲點頭。
之後,幾人並未敘舊,略作修整之後,道道或青、或紫金的遁光化作長虹向西晉方向而去。
此番前往西晉的都是築基大修,風雲遁、雷遁、五行遁法都是信手拈來,一路上毫不停息,也並未掩蓋自身氣息,將築基威壓顯露無疑。
半日後。
西晉王都上空,赫然飛來道道遁光,刺耳的音浪聲席捲整個王都,莫說凡人,便是一些修者,都是捂著耳朵面露驚恐的看著空中的道道人影。
青雲宗弟子?
來者不善啊!
這西晉才安生幾年,莫非又要變天了不成?!
費淇洲三人俯瞰整個西晉王都,肆無忌憚的朝鬥米府飛下。
唰!
然而還未趕到鬥米府,突然從鬥米府內鑽出一道灰色人影,從後門沖天而起,不過眨眼之間,便已經逃至數里之外。
“哪裡走!”
費淇洲怒喝一聲,法力隨手而動,在空中凝聚成駭人刀鋒,以一刀斷浪之勢,後發先至斬向那灰色人影。
轟隆!
雷鳴般的巨響聲中,那灰色人影在雲層中炸開,遠看去就好似這一刀分開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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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炸開的雲層中,又分裂出許多微小的灰影,速度不減。
管曼目光清冷,輕輕撥動琴絃,靈炁生出潮汐,從琴絃中居然逸散出一道道如同蒸汽的絲流,蜿蜒如蛇,瞬間將全部灰影籠罩其中。
“啊!
”
淒厲的慘叫聲傳來。
道道灰影立刻幻滅,最終僅留其一。
灰影見狀,目露癲狂之色,在爆發出濃郁的血霧之後,勐地加速,以遠超築基期的速度向城外遁去。
“燃血遁法?早就等著你呢!”
伏禹嘿嘿一笑,便見在王都城外,須臾間出現數道身影,形成金闕封魂陣法,早已埋伏好堵死了灰影的去路。
“是許之寧心生貪婪在先,要昧下我的煉器材料和煉器之法在先!我只不過一時失手,這才重創了他!”
微小的灰影聚集,形成一道人影,看著不遠處的青雲宗弟子,滿臉不甘之色。
“想捉我?不可能!”
話音剛落,灰影體內氣息勐地狂暴瘋漲起來。
轟隆隆!
巨大的爆炸聲,將一位靠得近的築基大修轟成重傷。
費淇洲幾人滿臉凝重的升起法力屏障,護住爆炸餘波,避免威脅王都的凡人。
灰影死的渣都不剩。
費淇洲的臉色卻有些難看。
兇手就這樣死了?
什麼許之寧心生貪婪,昧下煉器材料的說法,費淇洲一個字都不信!
鬥米府就在腳下。
管曼、伏禹兩人並未動作,反而將目光看向了費淇洲。
“青雲宗弟子,奉命調查許之寧之事,鬥米公呢?!”
費淇洲面無表情的落到鬥米府內,冰冷的聲音傳出。
窸窸窣窣匆忙的腳步聲響起。
片刻後,
身材句僂,雙目昏花,無比蒼老的鬥米公,被人攙扶著走出。
“青雲宗的仙長恕罪,仙長恕罪!”
鬥米公滿臉惶恐,當他的目光看到費淇洲時,頓時一愣。
“呀,原來是賢婿,不知你們這是……”
清風掃過院中,一道倩影從府內掠出。
便見齊凝冰有些意外的看著費淇洲,疑惑道:“淇洲,你們這是……”
費淇洲目光冷漠,將事情原委仔細說出。
“這些供奉,真是混賬!”
齊凝冰聞言,臉上掛滿寒霜。
“淇洲,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追查到底,就算是有我齊家人參與,我也定不輕饒!”
齊凝冰勐地轉身,向身後幾位供奉斥問道,
“你們可曾知情?!”
幾個供奉面面相覷,幾人都只有練氣實力,面對數位築基大修的威壓,頓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哭著喊著將知曉的資訊和盤托出。
據他們所說,那灰影叫做胡巧,乃當年正魔鬥法蒼州虎牢塹被攻陷時,從滄州逃難而出的築基修者。
輾轉之下,投奔了西晉鬥米公,成了仙家供奉。
胡巧逃難過程中,不知從哪裡撿到一篇改良後的一氣純陽爐的煉製之法,煉製材料不變,但最終煉製的丹爐,卻能提高一階丹藥三成的成丹率!
莫說三成,就算是只能提高一成成丹率的丹爐,都足以讓煉丹師打破頭爭搶!
可以預料,這種改良純陽爐的煉製方法,會帶來多大的利益!
但可惜,改良純陽爐煉製方法頗為複雜,甚至不亞於法寶。
迫不得已之下,胡巧便藉助鬥米公的人脈關系,當個幕後人,分批透露煉器之法,委託許之寧煉製丹爐,最後由胡巧自己組裝即可。
卻不料最終還是被許之寧發現了這種丹爐的玄妙,多次搪塞推阻,延長交付丹爐的時間,甚至暗中威脅,若不完整共享丹爐的煉器之法,便公佈出去!
此言一出,胡巧頓時殺心生起。
暗中潛入陽城擊殺許之寧,卻不慎還是被他逃得一條殘命,如今下落不知。
“賢婿啊賢婿,此事我也有錯,我就不該當這個中間人!我這個老骨頭,向你賠罪了!”
鬥米公顫抖著手,滿臉愧疚,就要向費淇洲拜下。
費淇洲立刻扶起鬥米公,嘆了口氣:“鬥米公不必如此,此事,與你無關。”
與此同時,費淇洲心裡也松了口氣。
不是鬥米公所為就好。
不足半日,各種線索、證據,便擺在了費淇洲幾人面前。
那胡巧逃得頗為匆忙,還從他的修行之所,找到了幾個一氣純陽爐的部位。
費淇洲認出了這些法器部位的煉製手法,的確出自許之寧之手。
到此,似乎已經水落石出。
胡巧便是兇手,人證物證俱在。
而許之寧恐怕是逃遁到某個罕為人知的地界,生死不知了。
他日就算傷好,怕也是沒有顏面現身,回到青雲宗了。
但……那位出手襲擊費淇洲的神秘金丹真人呢?
胡巧乃散修出身,哪裡請得動這等人物。
費淇洲的心中,還有些疑惑不解。
管曼、伏禹等人,取走證物,也不欲停留,轉身離去。
齊凝冰並未挽留,目送費淇洲離去。
鬥米公還是一臉懊悔,雙眼噙淚,遲遲不曾回神。
此時天色已晚,夜深人靜,鬥米府外的街道卻張燈結綵,一片堂皇。
走出府門,站在燈籠的橘黃色光芒下,費淇洲的思緒突然有些恍忽。
勐地記起當年宗門大比,巴虺老怪撕碎青雲宗界空,探尋乞法上人剩餘壽元後,青雲宗頒佈命令,遣散弟子離宗。
許之寧曾向費淇洲辭別,說是要去嶗水一帶的據點,填補空缺。
順便,赴鬥米公之約,為他煉製一批丹爐!
哪有這麼巧,偏偏又是煉製丹爐?
而且這件事,可是遠遠發生在胡巧成為鬥米府供奉之前!
費淇洲停下了腳步。
緩緩側身,目光看向了夜色朦朧的鬥米府。
右手……放在了抱元葫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