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月明星稀,夜梟偶啼,洛城一派稀疏燈火。
蘇夜離從密宅出來,瞧清外頭天色,輕輕揉了揉眉心,邁步道:“走。”
安王的招安,眾人終是同意。莫逍遙老了,不知他如何想,但夜離谷的確是成為安王一支密部。面對招安,蘇夜離並無過多怨言。
只因,他的心思全不在這上頭。
展奕恭順跟上,鬍子然頗有些怔忪道:“咱們去哪兒?”
蘇夜離並不停步,溫和道:“找傾城。”
夜離谷勢力壯大,蘇夜離隱隱已成江湖首屈一指的少主。一聲令下,就算要將楚國翻個底朝天,卻也是可行的。
只可惜,這樣多的人,卻沒能尋得葉傾城一絲蹤跡。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樣。
鬍子然聞言快步跟上,蘇夜離站定,回頭瞧著身後密宅,目中閃了閃,終是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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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乃為安王與他密會之地。
尋找依然無果,那個且歌且舞的女子,平地消失,不知去向。
月末眨眼就到,洛城一片喜氣洋洋。
早過天命之年的楚洛,不顧朝臣反對,迎娶卿黎黎為皇貴妃。破例將美人名姓納入宗譜,成為楚國歷史上,唯一一個非皇后,而名列太廟宗譜的女子。
這將是楚國,自皇后慕容雪之後,最大的盛典。
太子楚裕等人敢怒不敢言,梅妃氣火攻心,一病不起。另外二個略微得寵的美人,早成過氣之人,不在楚洛跟前晃盪。
大婚這日,洛城一派車水馬龍。天子楚洛迎娶此生最寵愛的妃子,將從永定門出發,前往太廟祭祖,並且還將繞洛城遊行一圈,返回中和門,前往昭陽殿行冊妃大典。
如此聲勢浩蕩,民間哪能看得幾回。洛城百姓萬人空巷,只想沾沾天子喜氣。
安王楚鉞作為御林軍統領,將負責全程戒備。
蘇夜離戴著斗笠,立在人群中。一旁,早有容貌各異的百姓擁擠一團,熙熙攘攘的看熱鬧。不明真相的人,只當他們互不相識。有心人卻能察覺,他們始終成保護之勢,將蘇夜離護在當中。
沒錯,今日是夜離谷與安王約定的日期,行刺天子。
大婚日,也將是安王篡位登基的基石。
天翻地覆,在此一舉。
赭黃鑾駕從永定門出來,上千人的御林軍護著鑾駕,將試圖擠進去瞧熱鬧的百姓阻擋在外。安王一馬當先,領口、腰帶、皂靴,俱是赭黃妝扮,昭示著他王爺貴胄的身份。
楚洛一襲赭黃龍袍端坐龍輦中,赭黃紗簾早被掀起,露出他花白頭髮卻神采奕奕的臉面。百姓們沒人敢看天子容貌,早已一路磕頭過去。
鑾駕過處,百姓紛紛跪拜,山呼萬歲。
鑾駕前進的方向,正是太廟。那是供奉著楚國世代君王、皇后牌位的殿堂。
安王虎背熊腰,目色中笑意盈盈,然他的笑意卻不達眼底。可惜,無人能識得。
天子鑾駕之後,便是那位盛傳多日的謫仙,卿黎黎。
卿黎黎一襲明黃嫁衣,還未成婚,便已被冊封為皇貴妃。名分早在梅妃之上,只差慕容雪一個等級。
過了今日,她將成為楚國又一位權傾朝野的妃子。
若能為皇帝誕下一男半女,按照楚洛荒誕的性子,極有可能會冊立她的兒子為太子。而她就將成為下一任天子生母,楚國太后。
柳兒一身吉服走在鳳駕旁邊,面上洋溢著得意神色。揚眉吐氣,光宗耀祖,竟在短短一月成為現實。誰能想到她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小五等宮婢,竟有一日成了謫仙宮皇貴妃的貼身女官。
因為卿黎黎,她遠在江東的家人,早已家私萬貫,飛黃騰達。
只要謫仙求取,皇帝鮮有不答應的。
柳兒仰頭,隔著赭黃紗簾,觀看靜默不言的主子,輕聲道:“娘娘,過了春瀾河就能出城了。到太廟,只半個時辰功夫。”
面上掩著赭黃頭紗的卿黎黎,不知聽沒聽見,並不動靜。
柳兒回頭,笑眯眯的隨著鳳駕繼續前行。她需要做的,只是做個貼心奴婢罷了。
蘇夜離單膝跪地,微微仰頭,盯著鑾駕上端坐的楚洛,目色閃爍。御林軍太多,百姓太擁擠。此刻若是動手,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是未知。所以,他不可輕舉妄動。
一切的刺殺,都在今夜。他們只需要混著出城,在太廟中幹掉御林軍,喬裝回宮。
太廟偌大,防範雖嚴密,可惜有了安王內應,想要殺死幾個御林軍,卻是輕鬆小事。
眾人等在春瀾河邊,為的便是混出城去。
百姓跟著看熱鬧,雖在鑾駕後行走,卻並非什麼大事。楚洛非但不會趕人,還會很高興。
謫仙,洛城傳的神乎其神的女子,蘇夜離卻沒興趣認識。
殺死楚洛,她便要做守寡新婦。只可惜,魅惑君主之流,心頭早有此番打算。一個不成,守寡落魄事小,亡命捨身事大。
這些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女人,心裡比誰都清楚。
葉傾城端坐鳳駕中,赭黃頭紗掩去她面色愁容。她的腦中,一直盤旋著蘇夜離身負重傷的樣子。
因為愛他,她捨不得他再以身犯險。
因為愛他,她悄然離去,貿然進宮。
因為愛他,她與父親斷絕關系,毅然決絕的開始惑主之路。
深宮之中,梅妃的強勢,江美人的陰險,戚美人的孤高,她都見識過。只可惜,她們終是敗在她的手下。
她用他教授的輕身功法,躡雲行走,花間起舞,將楚洛迷惑的神魂顛倒,深以為她是九天仙子謫塵。
多麼可笑,足可以做她父親之人,今日便要做她的夫君。
葉傾城微微一嘆,伸出纖纖玉手,掀開了赭黃紗簾。
洛城如此繁華,百姓臣服在她的腳下。不過因為,前頭得意洋洋的某個老皇帝。
葉傾城嗤笑一聲,收起面上笑容,轉頭打量一眼街邊子民。
今夜,將是改朝換代的契機麼?
她不知道。
她的謫仙宮中,珍玩玉寶無數,甚至有金刀長劍、弓弩匕首良多。這些,都是她喜歡而皇帝為她蒐羅來。
葉傾城目光掃過一個個漆黑的頭頂,眼中一片冰涼。
豔陽高照,六月天氣,漸有悶熱,可她的心卻冰冷一片。
鳳駕過,婢女裙裾飄飄,鮮花灑滿街巷。赭黃御林軍威嚴高大,手中的長槍雪亮尖銳。
蘇夜離直愣愣地盯著遠去的鳳駕,忘了安王交代的話語。
他活了二十歲,從沒有認錯一人。可是方才,他真的以為自己眼花。
他狼狽的站起身,扶著昏花的腦袋,怔怔道:“傾城……”
身旁屬下紛紛等他指示,他卻渾然忘卻自己的使命。
殺了楚洛,報仇雪恨,一瞬間竟離他這樣遙遠。
謫仙大婚,誰能想到,鳳駕上端坐的仙子,容貌傾城傾國,竟是他苦尋數日,朝思暮想的小東西。
呵……真真是極大的諷刺。
惑主之人,他早該想到是色藝絕佳的美人。
花間舞,那是他親手教授。
呵……蘇夜離無聲苦笑,望著頭頂烈日,忽然全身悲涼。他閉了閉眼,一行淚悄然滑落,眼前終於漆黑一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