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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節 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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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月園的時候,明玥已經徹底失去了知覺。白胡纓一面小聲哭泣一面抱著臉色蒼白的明玥往後院的藍月樓跑去。姜明本也要跟著白胡纓直接去藍月樓的,不過抬腳跑了幾步後,姜明又想起了跟在他身後回來的幾名的死侍以及宋老五的那個黑衣侍衛。無奈之下,姜明只得暫時停了下來,回身說道:

“呃,今天咱們能活著回來,全靠大家齊心協力,辛苦了!救治傷員、安置死者、按規矩行賞,這些事兒就交給有持了。有持!”

“在。”打頭的黑衣死侍應聲而出,朝姜明行了個鞠躬禮。

“有持,我還有點兒別的著急事兒,這幫兄弟就交給你了。”姜明拍了拍有持的肩膀小聲說道:“至於那個黑衣侍衛,公子讓帶回來,卻沒交代帶回來怎麼處理。你看著安排,不要洩露咱們的事情就好。”

“老爺有急事可自去。清點人數和死傷狀況、救治傷員、撫卹戰死兄弟、獎賞活著的兄弟等等這些小事兒 ,有持自會上心處理,老爺無需多花心思。只是還有一事,有持想請老爺明示。”

姜明本以為將事情交給宋有持後,自己就可以拔腿去追白胡纓了,哪成想平日裡做事利索的宋有持今天居然如此拖沓。

“講!”

“有持想為兄弟們要五天調理養傷的假期。”宋有持像沒聽出姜明語氣中的不耐煩一般,依舊十分恭順地請示道。

姜明一聽有些不耐的皺眉道:“這不是正常的嗎,這點兒事情,有持你自己做主就好?不過我覺得五天有些少,這次兄弟們傷得可不輕。給十天假吧。不過,有持,無論是平時還是放假,咱們該有的規矩還得有,知道嗎?”

“請老爺放心,有持心裡有數。有持在此代各位兄弟謝老爺!”宋有持後退一步向姜明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姜明自是雙手將有持扶起,“剩下的就交給你了。”說完這句話,姜明這回是終於轉身跑了出去。

有持躬身向姜明的背影行了一禮,直到姜明的背影消失在後院大門口,有持才慢慢直起有些痠痛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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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明走後,宋有持先是將剩餘的死侍帶入前院,接著清點了人數並將死侍們按照傷亡輕重程度劃分成不同組,重傷的直接送往救治,輕傷得死侍則被留了下來。對著剩下的十二個死侍,有持說了一下獎勵及撫卹的依據。在聽到每人最少能得到二十兩白銀的獎勵時,死侍們因高興而發出了一陣小騷動。二十兩銀子夠一家三口美美地生活兩年了。讓他們這些沒有家眷,終年住在宿月園練習武藝的人去花,少說也能花上個三五年。這麼看來,一次搏命之後便換來這二十兩銀子(甚至可能更多),足以讓活下來的這幫死侍們覺得自己的付出還是很有回報的。對於這些死侍來說,剛剛結束的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場景,已經被宿月園主人給出的獎勵所淹沒了。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小戰之後的整頓與安撫工作後,宋有持便解散了死侍們,囑咐他們各自去休息。至於獎勵,自有他人在今晚送至每個死侍的手中。

待死侍們四散,宋有持想起了姜明最後的囑咐。現下連老爺都不知道這黑衣侍衛在園子裡的身份,宋有持還真不知要如何對待他了。按照宋有持以往的經驗來看,公子這次又是病的不輕,沒有半個月定是下不得床的。也就是說,這黑衣侍衛的身份地位問題,至少要等半個月後才可能明朗。這半個月要如何度過呢?

“你可會做什麼活計?”宋有持不死心的問道。

還真別說,這回黑衣侍衛倒真的用行動答覆了他————伸手晃了晃手中的劍。

宋有持見狀,長長的嘆了口氣。既然不知什麼這黑衣侍衛在園中的身份地位,老爺又對他十分防備,宋有持決定讓這黑衣侍衛遠離前院和後院的明月樓。同時,宋有持又希望這黑衣侍衛的一舉一動都能處於明月園的掌控之下。這除了需要派人監視外,還需要這黑衣侍衛在一個無論白天黑夜均有人進出的地方。就在宋有持糾結的時候,一串兒送傷藥的小廝進入了前院。看到小廝後,宋有持豁然開朗。這小廝們住的院子不就是遠離前院和明月樓、時常有人進出,又是這黑衣侍衛可以居住的地兒嗎~將這黑衣侍衛安排在小廝們的院子中,再派人全天盯梢,定不會出什麼大亂子。就這麼辦。心中有了主意,宋有持便立即帶著黑衣侍衛去了小廝們的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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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處,讓我們再來看看被白胡纓抱入攬月樓的眀玥。

在姜明趕到攬月樓時,白胡纓早已遣退所有的侍從將攬月樓唯一的門封閉了起來。門外站著的人是白胡纓一直十分信賴的大丫鬟————拂風。扶風見姜明風風火火地趕過來,遠遠地便朝姜明行了個屈膝禮,接著十分麻利地為姜明開啟了攬月樓的大門。

姜明此時心急萬分,看也沒看拂風便往裡衝。經過藍月樓大門時,差點被門檻絆倒。要不是拂風攙了一把,姜明定是要摔個狗啃屎的。

拂風一面扶住姜明,一面安慰道:“老爺莫急,夫人自公子出門後便命人備好了藥浴。公子進門時,鍋裡的藥湯已倒入了浴桶。女婢關門出來時,親眼見到夫人已將退去外衣的公子放在了浴桶內。想來現下已是有驚無險了。”

說到這,佛風放開了攙扶姜明的手,低頭退了兩步,再也未多說一句話。不過姜明在聽到拂風的說辭後,瞬間放了大半的心。

只要公子現下已經泡起了藥浴,便不會有性命之憂。要知道,這藥湯和聚氣丹乃此前神醫留給自家公子的保命之物。在公子二十歲前,只要在吃下聚氣丹的一炷香內被泡入這藥湯中,便絕不會被這寒疾奪去性命。自公子吃下聚氣丹到自己將公子交到白胡纓手中,姜明確信也就半柱香的時間。就算白胡纓爬,也能在半柱香的時間內揹著公子爬到這藍月樓裡,更何況白胡纓抱著自家公子都運起了輕功。這麼看來,自家公子這次是有驚無險。

想到這兒,姜明長出了一口氣,捏了捏已經被踏溼的冬衣後襟兒,姜明不自覺的道出了一句直觀感受。

“你跟浩誠倒是像得很~”

姜明說者無意,哪成想,這佛風做為聽者卻有幾分心思。姜明隨口的一句話便讓佛風雙頰通紅。好在姜明本就是個神經大條之人,此時又急著去看公子的狀況,便沒有注意拂風的變化,說了這句話後便邁著小方步上樓去了。留下拂風在門外暗自臉紅。

經過一黑夜反反覆覆的泡藥浴、按摩,明玥的四肢又慢慢地恢復了暖意,臉上也略微有了一絲生氣。第二日天微亮後,眀玥在自己的床上悠悠轉醒。姜明和白胡纓都是一副喜從天降的表情。在白胡纓的幫助下,明玥吃了幾口粥,喝了一碗湯藥。接著,明玥便藉口自己已醒、不需大家這般緊張而勸退了姜明和白胡纓。見屋裡的小廝和婢女們也都下去了,眀玥躺在床上抬起自己的一隻手,慢慢地端詳了起來。

這是一隻修長而纖細的手,皮膚十分白嫩,指甲略有些無光,但一看便知這手的主人是位五指不沾俗物的尊貴之人。然而就是這只看起來如此的軟弱無力、人畜無害的尊貴之手,在昨日夜裡結果了上百條性命。無論是當場死亡還是日後死亡,總是都是死在這雙手中的。

“空造殺孽,必折福壽。”眀玥嘆息道。

可是他並不後悔。在看見姜叔和白姑姑不再為宿月園的未來而滿面愁容後,在看見宿月園一切照舊後,明玥便覺得自己付出的這點兒福壽是值得的。雖造下了不小的殺孽,但至少保住了宿月園和在意的人們,這便足夠了。如是想著,明玥的心情又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心情放鬆了,一直縈繞在心頭不及細想的念頭便慢慢地襲上心頭。

明玥望了望自己骨節分明而纖細的雙手,不自覺間將雙手攥了起來,接著又緩緩的將攥好的拳頭慢慢開啟。手掌中明明什麼也沒有,但明玥卻有一種大權在握的錯覺,彷彿他的手能掌握住全世界一般。此前漕~幫~議事廳中眾人的生殺予奪之權便是被這雙手牢牢掌控著。呼出一口濁氣後,明玥又想起了漕~幫的那些“打手”。到現在這般田地,別的不敢說,明玥至少有自信認為:這些“打手”的性命還是掌握在他手中的。想著想著,明玥的嘴角掛上了一絲幾不可查的微笑。

“原來,這就是權力啊~”明玥暗自小聲嘀咕道,“果然是有點兒討喜的東西”。

第一次嚐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滋味後,明玥慢慢的沉浸在其中而不可自拔,一遍一遍回味著其中的滋味。就在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的時候,白胡纓那張比較圓的大餅臉突然出現在明玥的面前。

“啊!”明玥被嚇得驚呼了一聲。

“公子,你這是怎麼了,沒事兒對著自己的手傻笑個什麼勁兒啊?我叫了您好幾聲,您都沒聽見。”

明玥十分不自在的將手伸進被子,強裝淡定的反問道:“哪有?哪有?白姑姑您看錯了。我怎麼可能對著自己的手傻笑?”

“是嗎?”白胡纓皺眉問道。“難道我看錯了?”

“恩,定然是姑姑看錯了。”明玥皺著臉、閉著眼、硬著頭皮說道。

“那好吧。哦,對了,公子中午想吃點什麼?我好讓廚房給公子備下。剛剛被公子攆得急了些,忘了問了。”

明玥聽出了自家姑姑話中的委屈,有些臉紅。“姑姑看著辦就是了。若是姑姑和叔叔不嫌棄,中午可在玥的房內一同吃飯。”

“不嫌棄、不嫌棄。”白胡纓一聽明玥邀她一同吃飯,臉上頓時笑出了一朵花。“既然公子沒什麼特別的要求,我就按公子慣常的口味準備了。”

“好的,有勞姑姑了。”

明玥本想欠身向白胡纓表達謝意,卻直接被白胡纓按在了床上。

“自家人沒那麼多說道,公子且躺著,我先去吩咐廚房了。”

白胡纓十分開心地走了,屋內的明玥卻開心不起來。白胡纓剛剛的話點醒了明玥。

十五年來,明玥一直以為走出宿月園、嘗一嘗自由自在的滋味,他便可以毫無遺憾地面對自己註定早夭的命運。哪成想,現今他已被更可怕的東西所吸引,而且已經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否則他又怎會在經歷一場慘烈的“戰爭”之後,發自心底地笑得出來呢?他又怎會對自己的變化沒有任何察覺呢?若非白胡纓的出現和問話,明玥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不同往日的狀況。仔細想來,自由的感覺已經不能完全填補他內心的**了。與自由自在相比,宋老五的卑躬屈膝、方平的低眉折服以及眾多漕幫幫眾的生死命運,更能吸引明玥的心。至此,十五歲的明玥明認識到了一個讓他害怕的真相:他更喜歡那種掌握別人的生死、讓別人卑躬屈膝的東西。而這東西有著一個美麗而可怕的名字——權力。

熟讀史書的明玥知道,權力是把雙刃劍。控制的好,擁有他的人可能造福百姓,控制的不好,擁有他的人則會危害百姓。而擁有它的人只有兩種:要麼因為喜好它而千方百計地得到更多,這其中少不得流血和犧牲;要麼因為天生就擁有而漸漸地喜好上它,這其中少不了揮霍。而對於明玥來說,他在這宿月園裡便是天生的權力擁有者。而他先天擁有的權力真的能滿足他對權力的**嗎?如果不能的話,明玥會不會為了權力而千方百計地努力,甚至幹出些為人所不恥之事?他又會因為獲得權力而犧牲多少人的鮮血?昨天的那場硬仗,是不是表明他已經為獲得權力而開始犧牲別人的鮮血了呢?

這一連串兒的疑惑,讓明玥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對於自己的新認知,讓明玥對自己感到由衷的恐懼。讓他恐懼的並不只是昨日的殺戮,還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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