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色在一一地暗下來，顧淵伏案疾書，認真地在奏摺上批註著什麼，間或停筆思考，其間眉頭一直不曾舒展過。
一直到黃昏的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窗前時，大殿內暗了下來，他才習慣性地吩咐了句，“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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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安也在這時候回過神來，恭恭敬敬地上去燈，可是火摺子伸到一半時，忽地想起了什麼。
顧淵的這行字還沒寫完，正等著他燈，豈料那火摺子就這麼停在半空，就跟凝固了一般。他蹙眉抬頭，看著鄭安尷尬的表情，問了句，“怎麼了？”
鄭安是真的很尷尬，老臉一紅，訕訕地，“皇上，偏殿那邊……”
“偏殿怎麼了？”顧淵下意識地介面道，卻忽的反應過來……偏殿那邊可不正是還有人等著他？
他無語地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窗外都快黑下來的蒼穹，又好氣又好笑地放下了筆，“罷了罷了，朕真是忙糊塗了。”
他一邊起身朝外走，一邊頭也不回地對鄭安，“讓御膳房的人把晚膳端到華嚴殿這邊來，留淑儀一塊兒用膳吧。”
門口的太監見皇上出來了，忙拎著燈籠亦趨亦步地跟了上去。
顧淵走得很快，這樣疾步走到偏殿門口時，才頓了頓，半晌，苦笑著搖搖頭，“開門吧。”
門開了，偏殿裡的燈已經起來了，一襲華服的明豔女子坐在殿中的桌子旁，幽幽地垂眸不語。聽見開門聲，抬頭便看見顧淵來了，她忙起身行禮，叫了聲：“皇上。”
“不必多禮。”顧淵伸手扶起了她，一面搖頭嘆息一面頗為歉意地，“朕是忙糊塗了，看起奏章來竟然忘了你還在等朕，是朕失言了。天色已晚，想必淑儀也餓了，留下來和朕一同用膳吧。”
淑儀心裡是又驚又喜，驚的是除了宮中大宴，皇上幾乎不與誰一同用膳；喜的是這訊息一旦傳出去，該是多大的殊榮，今後她元熙殿的名頭可又要大些了。
這樣想著，她的臉幾乎笑成了一朵花，先前等候一個下午的苦悶心情瞬間煙消雲散。
不一會兒，鄭安就領著一群宮人進來擺膳了，琳琅滿目的菜式端上了桌，菜色自然是比元熙殿的要豐盛得多。
顧淵因為歉意，對淑儀的態度也別從前要溫和些，沒那麼疏離了，還親自為她夾了塊魚肚。
淑儀自然是受寵若驚的，連連道謝。
按理，皇帝和妃嬪一同用膳，和樂融融的氛圍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眼前這一出又是唱的什麼戲？該和和氣氣的人動作略顯僵硬，該淺笑盈盈的人一直頭哈腰地道謝。
鄭安很不厚道地彎起了嘴角。
“祁兒最近怎麼樣？”吃飯時，顧淵問起了自家兒子顧祁。
淑儀放下筷子道，“祁兒他很好，就是成日嚷著要見父皇呢。”
顧淵笑了，“也罷，這幾日政事繁忙，也沒來得及叫奶孃抱他來，改日就這麼辦吧，做父皇的也該見見他了，免得哪日他都忘了朕長什麼模樣。”
淑儀輕笑，“皇上笑了，祁兒怎會不認得皇上呢？皇上九五之尊，又是他的親親父皇，祁兒每日都念著您呢。”
這頓飯吃得差不多時，才進入正題。
淑儀朝雲瑞使了個眼色，雲瑞會意，端著帶來的食盒來到桌旁。
淑儀轉過頭去望著顧淵，笑言，“皇上，臣妾見您愛吃芙蓉沁露糕，今兒個恰好得了空，便親自給您送了過來。”
那道心擺上了桌。
其實就是米糕包裹著紅糖在油鍋裡滾了一圈，極其簡單的吃，但特別的地方在於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而米糕又只有薄薄的一層，滾完油鍋之後，容真拿著刀在上面輕輕地劃了一個口子，紅糖的糖漿就順著口子流了些出來，趁著米糕的白底子，可不真真是芙蓉沁露？
顧淵笑了起來，薄唇一彎，平日裡那些嚴肅莊重被沖淡不少，頓時顯出幾分溫柔的味道來，“原來這東西還有這麼個詩意的名字，是誰起的？真真是貼切至極。”
淑儀愣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過來，一邊暗自怨自己少見多怪，一邊不好意思地，“是做這吃的宮女起的，臣妾見她也是歡喜，心靈手巧，伶俐能幹，本想著討回宮裡當個能掏心窩子的體己人，不料尚食局那邊不放人，叫臣妾難受了好一陣子……”
到這裡，她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顧淵一眼，“也是臣妾心眼，人家器重一個宮女，不願意放人，臣妾竟把這事兒放在了心上。”
顧淵淡淡一笑，“哦？朕倒是不知尚食局的人這樣不通情理，竟然拒絕了主子的要求。”
他溫和地拍拍淑儀的手，“這是事，不值得淑儀為此生氣，朕跟鄭安一聲，明日就去尚食局知會一聲。淑儀既然喜歡那宮女，那過幾日將她送來你宮裡，可好？”
這番話正中下懷，淑儀笑著起身，行了個禮，道了聲“多謝皇上”。今日的皇上非但溫和不少，還多了些人情味，光是看著，都覺得心頭柔軟了幾分。
她盤算著今日皇上會不會留她侍寢，豈料念頭還未落下心坎，就聽顧淵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亭子，你去叫車輦來，送淑儀回宮吧。”
顧淵轉過頭來望著她，笑著，“淑儀等了朕一下午，想必也乏了，今夜早些歇了吧。”
他雖笑著，笑意卻未達眼底，這樣完，便朝著殿外走去。
剛才那一刻的溫柔和淺笑像是飛蛾撲火一般短暫的絢爛，迷了淑儀的眼，卻沒有入他的心。
鄭安看了眼淑儀，跟在顧淵身後離開了。
堂堂淑儀，若是鐵了心要一個宮女，沒有要不到的，如今巴巴地跑來華嚴殿向皇上要人，無非是想要對外炫耀自己是多麼受寵。
這麼伎倆，鄭安看得出，顧淵自然也看得出。
應了她的請求，一來是因為今日他失言，叫她久等；二來她本就是他的妃子，這的請求都拂了她的意，也著實不過去。
只是——
“把淑儀的牌子撤走兩個月。”出了長廊，就聽顧淵輕描淡寫地對鄭安。
後宮妃嬪，但凡愛惹是非、做事不經大腦的，他見都不願見，更何況淑儀還是皇子的母親？
做母親的貪慕虛榮、玩弄心機，又怎能帶好孩子呢？
他可以視而不見她的伎倆，滿足了這個要求，但代價自然是要她自己來承受的。
而最重要的一——
後宮嬪妃不能輕易涉足他處理政事的地方，這是他一向的準則，後宮裡無人不知，可是今日淑儀明知故犯，這才犯了他的大忌。
鄭安還是只能嘆氣，皇上果然還是太薄情啊太薄情。
而淑儀此刻卻還笑吟吟地坐在車輦裡，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惹得皇帝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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