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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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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旭咬牙切齒的扶著一棵樹,剛才凌亂的思緒這會稍稍清醒了一些。

是了,石敬瑭他們殺了人,又誣陷到了我身上!那個白臉人沒逮到我,就栽贓我,這樣不管我是死是活,死了的話,揹著一個惡名,要是還活著的話,就會被官府通緝!

總之不管我的活與死,我今後都不能安生,只能永遠的活在暗處,活在陰影裡見不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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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

不行,萬萬不能見官,那是自投羅網,他們敢出這樣的告示,就是已經沆瀣一氣,他們殺一個人就想踩死螻蟻,我又怎麼自辯,誰又能聽我、信我?

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

普濟跟在趙旭身後,他看著趙旭的臉色一會紅一會白,一會青筋暴露,一會咬牙切齒,一會又痛不欲生,心裡隱隱的猜到了什麼,張口說道:“我去那邊看看通告……”

趙旭沒說話。普濟一會就回來了,說:“果真這樣,上面寫的就是……趙旭為漏網之魚,如此。”

“我就是趙旭!”趙旭大聲的說道:“我就是他們說的那個喪心病狂殺了全村人和我家人的趙旭!”

“說我勾結匪人殺了全村乃至全家?世上哪有這樣禽獸不如的人?要真是我,我還會愚蠢的跑回來嗎?”

“你信嗎!”

普濟想說自己不信,趙旭忽然拔腿往林中狂奔過去。

普濟緊緊的跟著,趙旭跑著跑著,“噗通”一聲撞上了一顆樹,他忽然“啊!”的大叫一聲,對著樹拳打腳踢起來。

好大一會,趙旭慢慢的蹲下,滿臉是淚,而後無聲哽咽著,接著就嚎啕大哭起來,聲音歇斯底里。

過了很久,趙旭慢慢的站起來,嗓音嘶啞的對普濟說:“一路相隨,就此別過。相見即是緣分,願師父今後一路順風!”

趙旭說著拿出了一些銀錢,也不看多少,交到普濟手裡,抱拳說聲“珍重”,就朝著樹林外出去。

趙旭一會就消失在普濟的視線裡。

這時候殘陽似血,普濟看看樹林外面,再低頭看看手裡帶著趙旭體溫的銀錢,心裡有了一種難言的惆悵。

《詩經》上說:“得人者興,失人者崩,”那為什麼這一路走來,無論吳越國還是大唐,見到的都是官家不得人心的做法,可是也沒見到他們的衰敗?

《書經》上也說:“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可是自己所看到的都是恃強凌弱,見到的惡人幾乎都過的很好,善良的人卻都顛僕流離?

還有,師傅曾說過,善可以為法,惡可以為戒,這個趙旭明顯的就是被冤屈的,可他能洗脫自己的冤屈嗎?

“我看不能。那個唯一的證人,在報官之後,不也已經死了?”

有只烏鴉忽然在樹梢“嘎嘎”的叫著,普濟一愣,等他看過去的時候,那只黑乎乎的烏鴉卻撲稜著飛走了……

曲沃全村已經是斷壁殘垣,狼藉一片。這會夜幕低垂,四周靜的滲人,村西邊原來有一個河水衝擊形成的大坑,這會被官府用作了填埋曲沃死去村民的墳冢,這個巨大的墳冢也沒有墓碑,想來也是胡亂匆匆的埋葬了屍首了事。

曲沃已經成了鬼村。

趙家已經徹底的不成樣子,所有的房屋院牆全都夷為平地,唯一聳立著的,就是曾幾何時趙旭在樹頂眺望父親回來的那棵柿子樹。只是這棵樹此時也被烈火焚燒過,一大半的枝柯已經不見,此時上面棲息著十多隻昏昏欲睡的烏鴉。

趙旭的淚已經幹了。依然能夠聞到的煙熏火燎的氣息和死一樣的寂靜讓他覺得天地間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趙旭也不知道自己在曾經家所在的地方呆立了多久,心裡除了憤怒、傷心、悲慼,就是自己要報仇!

不遠處的黃河水依舊東流去,水聲間斷的潺潺傳了過來,趙旭看著遠處山頂上面的一顆閃亮的星星忽然的有了一個念頭。

——對了!

想當初,父親為了同村的白耀春義憤殺人,讓自己去找過田蕊的父親田悠。

田悠是飽讀詩書德高望重的本地名士,自己要是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田悠,如果田悠能說句話,或許,能給自己找到辯解的機會。

“有一絲希望,就付諸百倍努力,”這是父親說過的話。想到這裡,趙旭頓時渾身信心倍增:對,就這樣去做!

馬上就要過年,這時雖然已經有些晚,不過有些人家在準備過年所需,燈火三三兩兩的還在閃爍。

趙旭很小心的走街串巷,撿偏僻的地方,到了田家的後牆。

他不敢走前面,唯恐被人發現。好在田家依然亮著燈光,他看看四周,想要敲後面的小門,又覺得不妥,再一瞧,找了一根長短合適的歪木棍,疾跑幾步,腳一蹬側面的牆,將棍子撐著,身子就上了牆頭。

趙旭來過田家幾次,但對後院並不熟悉,他趴在牆頭,分辨了方向,輕輕的跳進院子裡,朝著前面躡手躡腳的過去。

剛走幾步,猛然聽到有人開屋門的聲音,趙旭急忙躲在臺階下的黑影裡,耳朵裡聽到一個女子說話。

原碧?

趙旭心裡一喜,接著又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知遠和姑娘一席話,如沐甘霖,全身都說不出的暢快,真是從前都沒有過的感覺……”

趙旭登時心裡咯噔一下——劉知遠!

趙旭對劉知遠的聲音簡直是記得太清楚了,死都不會忘記。這人話不多但出手毒辣,絕對是個狠人。可是他怎麼會在田家?

這時趙旭聽到了田蕊的聲音:“都校客氣了。”

劉知遠怎麼會在田家?怎麼會和田蕊在一起?

趙旭不停的在心裡問著自己,又驚又怒,心神激盪,肩膀碰到了一邊的花盆,他驀然大駭,伸手扶住,屏住呼吸,心裡只盼劉知遠這會不注意這裡。

果然,田蕊和劉知遠原碧三個朝著前面去了,趙旭手還是捉著花盆,他不停的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前庭那裡隱隱的傳來田悠和劉知遠的說話聲,接著似乎是劉知遠告辭,田悠送客。

趙旭想等田蕊回來問個清楚。可是等了一會,田蕊卻沒有回來,趙旭心裡狐疑,他慢慢的到了前面,忽然聽到“咚”的一聲。

趙旭一驚,趕緊貓腰蹲在窗下,只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再說:“田悠!你太過分了!”

說話的是田蕊的母親郭氏。趙旭聽到郭氏說:“已經掌燈時分,你為什麼還讓蕊兒去送那個牙門都校!是了,是了,你看出這個都校對蕊兒有意,你想促成他們,你,你……”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劉知遠未婚,我為什麼不可以讓他們多接觸?”

這是田悠的聲音。郭氏怒道:“女大當嫁?那就要嫁給這個劉知遠?”

田悠:“知遠怎麼了?有什麼不好?少年才俊,還深得留守信任,前程錦繡,蕊兒和他,未必不是良配。”

“什麼良配!知遠?叫的好親熱!田悠,你難道不知蕊兒的心思?”

“這話你不必說了。趙旭勾結匪人,雖不知死活,但即便活著也難逃刑罰,我田家的女兒怎麼可以……”

這時又是“咚”的一聲,郭氏捶了一下桌面,叱說:“田家!你田家還有什麼臉面不成?”

“我田家怎麼就沒有了臉面?”田悠的語氣很平靜,郭氏更怒:“好,好,我問你,當初趙旭前來託你找縣令為曲沃白耀春求情,那白耀春出於義憤殺人,罪可罰,但情有可原,你已經答應,可否去見了縣令?”

田悠淡然的說:“自然是見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豈能不去?何況白耀春的事情的確事出有因。”

“你去了之後,怎麼給縣令說的?”

“你又何苦考究我?”田悠皺眉:“自古聖賢只將仁義作為最大的追求。我雖不才,但這也是我的目標。我只問縣令,做什麼有利於我們大唐?做什麼有利於我們的社稷?做什麼有利於我們的家族和個人?如果一個人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只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那麼上下互相鬥爭,大唐就發生危險。而追求仁義則不然,從來沒有充滿愛心的人會忘掉他的親人,也從來沒有充滿道義精神的人會把他的君主放到腦後,那樣政和清明,百姓安居樂業,這是為政之道。我就說了這些,難道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對,很對,”郭氏問:“那結果呢?”

“結果?做事只管問心無愧,盡心就好,結果怎麼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你胡說!”郭氏猛地站了起來,朝著視窗走了幾步,趙旭急忙從視窗離開,翻身到了臺階下,郭氏在屋裡大聲說:“你當我不知?你走後,縣令就將白耀春給放了!”

田悠:“哦,那倒是好事……”

“縣令被你一通滿嘴的仁義說動,將白耀春放了,可是你下來又做了什麼?”

田悠的聲音低了下去,說:“我做了什麼?”

郭氏幾乎就是在咬牙切齒:“你又跑到縣令那裡去了,又說了什麼,結果呢?縣令派人將已經快到家的白耀春從半路上又給抓了回去,而後立即就殺了他!”

田悠這下不吭聲。郭氏問:“怎麼?不說話了?豈不知隔牆有耳,難道這世上只有你田悠認識幾個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誰給你說了什麼?什麼是除非己莫為,”田悠輕輕的說:“以訛傳訛的事情,也是有的,不能聽信……”

“是!以訛傳訛的事情會有,誣陷栽贓的事情更會有,譬如說石敬瑭對趙旭!我就不信趙家二郎會勾結土匪!好,先不說趙旭,我問你,你二次見縣令,說了什麼?”

“……你不是都聽別人給你通風報信了,還問什麼?”

郭氏氣的全身發抖,顫聲說道:“哪裡來的通風報信!你將事情做了,自然有人會議論,公道自在人心!你對縣令說,‘孟軻是孔伋的學生,孟軻曾經提出問題說:教育民眾,第一件要先做的事是什麼?孔伋說:先訓練民眾追求利益。孟軻說:高貴人士教育民眾,應教育民眾仁義,你為什麼會有這種主張?孔伋說:仁義是最高最大的利益。官員沒有愛心,百姓便無法過平安日子,百姓沒有道義,則大家崇尚詐騙,就成了最大的不利。《易經》說:利益,是仁義的最後目標(利者,義之和也)。又說:追求利益,才可以使生活安定,培養更高的品德(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這正是最大的利益。”

田悠問:“……我哪裡說錯了?”

郭氏冷笑:“是,你總是沒錯的,你連去求情都不說求情,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及‘求情’讓縣令放人的話!你只是對縣令說,只有仁義的人知道仁義是最高利益,不仁不義的人卻不知道。帝王追求國家的利益,他就是一個仁義的君王,追求國家利益如果不是仁義的君王,難道是殘暴的君王?”

“你第一次去見縣令,意思是讓縣令依據‘仁義’行使仁政,他就將白耀春放了,第二次去,卻將仁義一刀劈成兩半,一半是‘利益’一半是‘仁義’使二者互相排斥、尖銳對立。”

“但究竟什麼是仁義?什麼又是利益?修橋築路是仁義還是利益?讓百姓安居樂業是仁義還是利益?緝拿盜賊懲罰罪犯是仁義還是利益?同樣的話你一會一個立場,讓縣令覺得對仁義的人才應該實施仁政,對作奸犯科乃至殺人的人應該處以極刑,讓他以為將白耀春放了是錯了,所以他就將白耀春又抓回去,砍了頭。這就是你二次見縣令的過程!”

田悠說:“我說我的,別人怎麼理解,別人怎麼去做,我卻管不了。”

“你還在狡辯!”郭氏伸手指著田悠:“你滿肚子的文章究竟都是怎麼學來的?好,我再問你,為什麼你第一次見了縣令之後沒多久,二次去見他?”

趙旭這會心裡也在想,田悠完全兩次不一樣的態度,是為了什麼?

他心裡幾乎都有了一個答案,這時聽到郭氏說道:“你不用說,我來說——原因只為第一次是趙旭來送錢,你為了錢就去向縣令說情,結果沒多久趙昶來登門,說了一些趙旭給你錢是侮辱了你的人格的話,太不尊重你了。你將那些金子讓趙昶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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